第18章 :往事如煙 (2)
,宋君略一沉思,才說道:“那時,我本以為能保護她一輩子,但現在想來,那樣的想法太單純可笑了。老爺和夫人死後,遺囑中寫明,将沈家三分之二的家産給女兒做陪嫁。可沈老爺的親弟弟,也就是若儀的叔父,為了能夠獨占家産,一直禁止任何人向龍家通報消息。”
“原來如此,這就是我為什麽不知道的原因。”龍逸點點頭。
“你不知道的事還有很多。”宋君沉沉地說道,“我與若儀自小一起長大,朝夕相處,早已深種情根,因為若儀與你有婚約,所以我時刻提醒自己,要謹守本分,不可逾越。但誰知若儀的叔父禽獸不如,他一直觊觎若儀,并且不斷騷擾她,若儀無奈之下,多次向我哭訴,後來我們終于互訴衷腸,定下海誓山盟。”
“可最後你還是沒能留在她的身邊。發生了什麽事?”柳芸兒輕聲問道。
宋君忽然神情一變,不複方才的柔情,憤怒地道:“失火的那晚,若儀的叔父垂涎若儀的美色,忍不住闖進她的房間,想要強行占有她。我聽到若儀的呼喊聲,沖了進去,盛怒之下刺傷了他,但混亂之中,我打翻了桌上的油燈,火蔓延得很快,我根本來不及撲滅。那時他還沒有死,我喊若儀先走,自己則留下拖住他,開始若儀怎麽也不肯先走,我一再保證馬上就會去找她,她才跑了出去。”
“可是以你的武功,你要甩開一個不會功夫的人,應該并不難。”司空曜道。
“不。”柳芸兒率先開口道,“将死之人往往有着出人意料的力氣。”
宋君微微一嘆,“那個時候,我只會一點皮毛而已。我拼力擺脫了他,逃了出來,但因躲避不及,我也被掉落的橫梁砸成了重傷,再加上吸入了煙霧,沒走出多遠,我便不省人事。醒來後,我發現自己躺在一處山寨中,那山寨便是墨門。墨門的人最終收留了我,我在那裏一邊養傷,一邊精進自己的武藝,并且還習得了門中的用毒之法。”
“原來你是在那裏學會用毒之法的。想必幾位夫人和丫環海棠,都是你毒殺的?”司空曜問道。
宋君冷冷一笑,并沒有直接回答司空曜的問題,而是徑自繼續說道:“當我回去尋找若儀的時候,時間已經是兩年以後,沒想到我苦尋了一年,卻聽說她已經嫁給了龍逸,并且有了孩子,還一同搬到了這清遠山莊。為了接近若儀,能見上她一面,我自薦來這裏做事,當我終于看到了日思夜想的她,可她卻不願意跟我走,她說不能放棄家和孩子。我苦求無效,只有留在這裏,我不求和她厮守,只希望能遠遠地看着她,我就滿足了,但我無法接受的是,你,龍逸竟然另娶新歡。我想,如果我傷害了你,若儀一定會難過,于是我買通了丫環海棠,在她的幫忙下,用慢性毒藥毒殺了那些女人,我這樣做,為的是穩固若儀的地位,讓她幸福。”
“那麽在莊外,襲擊我們的人也是你?”許久不曾開口的龍飛冷問道。
“沒錯,我聽到你們在花園中說,已經懷疑了海棠,并且查出了一些眉目,我還聽到你們說,要出山莊去游賞,于是我便先去樹林裏候着你們,想趁機殺了柳姑娘。”說着,宋君指了指司空曜,“但我沒想到,我被他阻止了。無奈之下,我只得返回莊內,毒殺了海棠。”
“你真的覺得,你這樣做,沈若儀就會幸福?”柳芸兒看着宋君,幽幽地說道,“我聽說,她是從四年前開始念佛的,那不正是第一任二夫人死後不久的事嗎?你所做的一切,她都早已明了。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你,所以才會終日把自己關在佛堂,她這樣做,是為了你,為了幫你減輕罪孽,就連她選擇死,也是為了包庇和袒護你,她寧願獨自承擔這一切。”
“這不可能。”宋君喃喃念道,“若儀的心早已不在我這裏,不然她為什麽要違背我們的誓言,嫁給了別的男人?不然她為什麽不願意和我一起離開?”
“因為她覺得虧欠了我一份情。”龍逸沉聲說道,聲音中隐含着痛苦,“雖然她嫁給我的時候,已經懷有身孕,但我還是接受了孤苦無依的她,所以她一直将這視為恩情,放在心中。”
“爹你說什麽?”龍飛冷開口追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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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芸兒擔心地看着龍飛冷。她沒想到龍逸會在這個時候,将隐瞞了十幾年的秘密說了出來,她不知道已經承受了太多事情的龍飛冷,是否能接受這個事實?
“你的意思是,他是我的孩子,是我和若儀的孩子?”宋君指着龍飛冷,忽然仰天大笑起來,“我竟然差點就毒死了自己的兒子,哈哈!”宋君的笑聲越來越尖銳,似一把利刃直刺人心。
“不可能,你莫要在那裏胡說八道!”龍飛冷憤怒地拔劍刺向宋君。
“冷兒!”龍逸驚呼了一聲。
無視越來越近的劍尖,宋君不躲不閃,只瞪大了眼睛,直視着龍飛冷。冷洌的劍鋒眼看就要刺到宋君,龍飛冷卻一轉劍尖,動作遲疑了一下。就在這時,嘴角牽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宋君忽然一躍,随即在大家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隐沒在了綠樹叢中。
“謝謝你們讓我知道,我還有繼續活下去的理由。”宋君渾厚的聲音隐隐地傳來。
“還要不要追?”龍逸問道。
“不必了。”司空曜搖搖頭,“我們即便現在追過去,也未必能趕得上他。”
雖然司空曜沒有明說,但每個人都明白,龍飛冷那一瞬的猶豫,讓宋君明白了真相,同時也給了他一份賴以活下去的力量。
咣當一聲,龍飛冷手中的劍掉落在地,他喃喃地念道:“怎麽會,怎麽會是這樣?”
從那之後接連三天,龍飛冷便沒有再走出墨冷苑,每日,他只允許送飯菜的丫環進來,其他人,他一概不見。龍逸盡管擔心,卻束手無策,而柳芸兒等人也因為擔心龍飛冷,便多留了幾天。
這日,遣走了給龍飛冷送飯的丫環,柳芸兒親自端着托盤,來到了墨冷苑的門口,還未走進院內,就看到龍飛冷坐在門前的石階上,正凝神沉思。柳芸兒放輕了腳步,然後走進了院內。龍飛冷直視着前方,仿佛對眼前的一切視若無睹。
“午膳,我放在這裏了。”說完,柳芸兒彎腰将手中的食物放在了臺階上。龍飛冷轉動了一下眼珠,眸光不似以往那般晶亮。
柳芸兒在龍飛冷的身前蹲了下來,随即将手覆于他的手上,盈盈地看着他,柔聲道:“哭泣也好,憤怒也好,冷漠也罷,你都別憋在心裏,其實你并不是一個人。”
龍飛冷望了望柳芸兒,神情中多了幾分不确定。此時脆弱的他,像是一只迷途的小動物,讓人心疼不已。他閉了閉眼,當他再睜開眼時,眼底已寫滿了疲憊,他喃喃地念道:“為什麽?”
柳芸兒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這不是你的錯。”
“我活了十八年,本身就是個錯。”
“任何一個人都應該存活在這個世上。”柳芸兒定定地看着他說道,“未來還會有很長的道路等着你,你一定會成長為一個好男人。”
“我還會有未來麽?”龍飛冷反問。
“飛冷,讓上一代的恩怨煙消雲散吧,你就做你自己。”
龍飛冷忍不住紅了眼眶,終于一滴淚水從他的眼角落了下來,并且越落越多,越落越急,漸漸地,他哽咽了起來。柳芸兒擡手輕撫着他的頭,随即将他的頭按在了自己的肩頭上。
梨樹潔白的花瓣飄落下來,鋪滿了臺階,落在了兩人的肩頭。那零落了一地的心事,需要多少時間,才能被重新收拾好?
清遠山莊外的山路上,幾個身影默然前行。走在前面的是牽着馬的司空曜和唐慕瀚,而跟在他們身後的則是緩步而行的柳芸兒和龍飛冷。前方不遠處是山路的分岔口,此刻,幾個人誰也沒有開口說一句話,抑或說,不知道要說些什麽才好。
柳芸兒側目看着身旁的龍飛冷。自從那天流淚之後,這個本還有些稚氣的孩子,似乎在一夕之間變得成熟了許多。柳芸兒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一定會成為一個成熟且有擔當的男人。那些曾經的經歷雖然沉重,但對他的成長卻有幫助。
到了分岔口,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司空曜回頭看着龍飛冷,沉聲問道:“要從這裏走嗎?”
龍飛冷點點頭,堅定地道:“就送到這裏好了,你們下山應該走另一條路,現在該是分別的時候了。”
“飛冷,這是給你的藥。”柳芸兒從馬上取下一個小包袱,交到龍飛冷的手裏,“我重新煎的。”
“謝謝。”龍飛冷看着柳芸兒,神情有些複雜。
那天在柳芸兒的面前落淚之後,當再看到柳芸兒的時候,他不免有些窘迫。他看了看同樣卓爾不凡的司空曜和唐慕瀚,心中明白,有些話,他還是留在心底比較好,現在的他還不夠成熟,無法給另一個人幸福,也許有那麽一天,當自己有資格說出來的時候,他還會再回來找她。
“你們要照顧好柳姑娘。”龍飛冷忽然說道,目光炯然地望着司空曜和唐慕瀚。
柳芸兒微微露出詫異的表情,她沒想到一向漠然的龍飛冷,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唯一不覺得驚訝的人,便是唐慕瀚。唇角含笑,他踱到龍飛冷的面前,随即伸手勾住了龍飛冷的肩,只見龍飛冷皺着眉,卻沒有躲開。
“我說龍公子,這點你可以放心,不用你說,我們也會這樣做的,不過……”話尾一轉,唐慕瀚俯首在龍飛冷的耳旁低聲耳語道,“随時歡迎你回來和我們公平競争。”說罷,他看着龍飛冷微紅的美麗臉龐,露出一抹狐貍般狡黠的笑容。
“你爹那邊,你可打好招呼了?”司空曜問道。
聽到司空曜提起龍逸,龍飛冷沉默了片刻,一絲苦澀從他的臉上一閃而逝。他頓了頓,答道:“他雖然不是我的親生父親,但畢竟養育了我十幾年,而且對我娘也情深意重,我還是會把他當做爹。我已經答應他,等我游歷一番回來,便接管龍家的一切,讓他頤養天年。”
此時,氣氛有些凝重,反倒是龍飛冷,最先釋然地笑起來,他的臉龐瞬間也生動起來,一雙黑眸仿佛是漾起漣漪的水面,清澈而明亮,他語帶輕快說道:“以前我誤會了我爹,現在知道了真相,我自然可以從容地面對他。”
“我為你高興,你有個好父親。”柳芸兒盈盈一笑。龍飛冷雖然失去了母親,但還有個疼愛和關心他的父親。
“好了,我這次真該走了,不然天黑前就下不了山了。你們也別耽擱了,天晚了,山路不好走。”
“你出門在外,要多保重。”柳芸兒的目光落在了龍飛冷的身上。其實她還想問,他們會不會再見面?但話到嘴邊,她又生生地咽了下去。這問題太傻了,未來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準呢?自己會被命運推向何方,連她自己都不得而知。
龍飛冷出其不意地伸出手臂,輕輕地給了柳芸兒一個擁抱。
感覺到從他身上傳來的溫度,柳芸兒想起了那日在梨樹下的一擁,仿佛嗅到了梨花的芬芳。閉上眼睛,柳芸兒有些不舍。這一別,不知相見是何期。
目光在柳芸兒臉上巡視了片刻,秦子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随即一言不發,躍窗而去。
從清遠山莊下來,唐慕瀚和柳芸兒聽從了唐慕瀚的建議,圍着山腳下的湖游逛了一番。幾人散了散心,感覺與龍飛冷離別的愁緒也淡了些。這時,清涼的風從湖面上吹來,清爽宜人。
“看到這般美景,似乎什麽煩惱都不複存在了。”望着眼前的青山綠水,唐慕瀚感慨地道。
“若是飛冷也能看到這般風景就好了。”柳芸兒接口說道。
“一定會有機會的,現在飛冷已經從那些紛擾中走了出,他今後的路還很長。”司空曜沉聲說道。
“這樣的結局已經很好了,只可惜我沒能阻止龍夫人的死。”柳芸兒的語中帶了幾分遺憾。
“龍夫人是為了宋君才死的,果然到最後,她愛的人還是宋君。”
“我後來反複思量,覺得并不完全是這樣,其實龍夫人是在用自己的死來阻止宋君,她這樣做,才可以保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不受傷害,她對龍逸也是有情的。”柳芸兒緩緩說道,“她到死,還能被龍逸和宋君這兩個男人深愛着,這對她來說,也算是一種幸福。”
唐慕瀚轉過頭,望了柳芸兒一眼,沉吟了片刻,才開口說道:“宋君的悲哀就在于,他愛上了不屬于自己的女人。”
唐慕瀚別有深意的話語,使得柳芸兒想起了沈若儀的一句話——柳姑娘,不知在你心中,可有你真正愛着的人?愣了愣,柳芸兒将目光投向澄清的湖面,一雙美麗的眼中多了莫名的愁緒。
忽然一陣喧鬧聲傳來,一條龐大且精致的游船,緩緩地向他們這邊駛來,船上不時傳來陣陣歡歌笑語。
“這船有些眼熟。”司空曜凝神望着道。
唐慕瀚笑了笑,“我說子唯,你怎麽連陸丞相的船都認不出了?虧你還是他的……”唐慕瀚掃過一眼旁邊的柳芸兒,慢慢吐出兩個字,“學生。”
司空曜看了唐慕瀚一眼,沒有再說什麽。就在這時,船在他們面前停了下來,陸一山從裏面走了出來,随即走到岸邊,對司空曜朗聲笑道:“我就說看着像子唯你,所以才過來看看。你在這裏做什麽?”
司空曜施了一禮,“和朋友走走。”
聞言,陸一山看向司空曜身後的唐慕瀚和柳芸兒,随即招呼道:“這不是慕瀚嗎?我們好久不見了。這位姑娘是?”
“陸丞相。”唐慕瀚微微一笑,走到柳芸兒的面前,順勢将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頭上,笑得更加迷人,“這位柳芸兒姑娘是我的朋友。”
柳芸兒看了看唐慕瀚,卻見唐慕瀚并未看向她。她又側目看向司空曜,只見司空曜正望着唐慕瀚的手,神色似乎有些難看。雖然并不明白,這其中微妙的氣氛從何而來,但柳芸兒感受到了唐慕瀚按在她肩頭的手的力道,知道自己此刻應該怎麽做。她屈膝施了一禮,恭敬地道:“芸兒見過陸丞相。”之後,她便不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