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往事如煙 (1)
“那以夫人之意,此事應當怎樣解決?”柳芸兒問道。
沈若儀擡頭看了看窗外,淡然道:“我看這樣吧,時間已經到了中午,不如大家先用膳,然後再從長計議。”
“可是,娘……”龍飛冷急忙開口,還要再說些什麽。
沈若儀不由分說,打斷了龍飛冷的話,“冷兒,子唯和柳姑娘畢竟是客,雖然莊內發生了這等事,但也不能因此怠慢了人家。”
柳芸兒側目看着沈若儀,雖然沈若儀的神色仍是一如既往的從容淡定,雖然沈若儀說的話也在情理之中,但她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沈若儀眼底的一絲慌亂。沈若儀這樣做,分明是在拖延時間,不願讓事情盡早水落石出。若害死海棠的兇手是那山路上的黑衣人,那麽兇手必定不會是沈若儀。可沈若儀又為何要這樣做?看着窗外,柳芸兒若有所思。
午後,清遠山莊的花園內雖多了幾分暑熱,卻不像山下那般燥熱,偶有微風拂過,空氣中彌漫着陣陣花香。
一個身影立在花園的門口,正凝神望着院內的景致。清風揚起她的發絲,拂過她那雖已不再年輕,卻風韻十足的面容。她正是龍家的大夫人沈若儀。
良久,沈若儀才遲疑地擡步,欲走入花園中,就在這時,她聽到一個甜美溫柔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龍夫人好興致,這時候來花園游賞。”
沈若儀生生地停住了腳步,轉頭望向身後,只見柳芸兒笑意盈盈,正站在她的身後。沈若儀一怔,随即露出一抹牽強的笑容,招呼道:“原來是柳姑娘,你也來賞花麽?”
柳芸兒笑了笑,徑直說道:“我只是随便走走而已。龍夫人難道心中有事,難以平靜,因此前來散心?”
沈若儀閉了閉目,神情中露出一絲疲憊,“确實如你所說。柳姑娘果然是冰雪聰明之人,我早就知道瞞不過你的眼睛。”
“龍夫人如果不介意,可以說給芸兒聽聽。”柳芸兒柔聲道。
沈若儀輕輕一嘆,“我本以為從此一心向佛,便能洗脫這前塵的罪孽,卻不承想,仍逃不過命。”
“龍夫人的意思是?”
“柳姑娘,我冒昧地說一句,能不能拜托你和子唯,不要再追查莊內的這些事了。老爺和冷兒那邊,我自會解釋。”
“請龍夫人給芸兒一個理由。”柳芸兒凝視着沈若儀,堅定地道,“家父曾教導我,不要輕易放棄對真相的探尋,當然,這也并非絕對,但我要看你的理由是否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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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由?”沈若儀垂首喃喃地重複着,當她再擡起頭時,目光中閃動着灼灼的光芒,“不然這樣好了,所有的罪責就都由我一人承擔。”
“芸兒不懂,龍夫人為何要這樣做?”
沈若儀擡起頭,茫然地看向遠方。此時她黯然的心事,在空氣中飄散開來。良久,她才幽幽地開口道:“柳姑娘,不知在你心中,可有真正愛着的人?”
柳芸兒怔了怔,完全沒想到沈若儀會這樣問。自從父親死後,她一心只想查出父親死的真相,至于兒女情長,她沒有過多在意過。在她心中,真有愛着的那個人嗎?
看出了柳芸兒的遲疑,沈若儀苦澀地笑了笑,繼續說道:“當愛成為一種虧欠的時候,愛便不再像看上去那樣簡單。”
柳芸兒沉默着。她感覺,沈若儀的話似乎隐着深意,但她不明白,沈若儀到底有何苦衷。沈若儀口中所指的人,難道不是龍逸?這當中,究竟又有什麽前塵往事,凝結成了沈若儀心中的傷痛?
沉吟了片刻,柳芸兒緩緩地問道:“龍夫人……”
“柳姑娘,更多的事恕我不能奉告。如我所說,如果你們非要追究此事,我願承擔一切。”沈若儀說完,向柳芸兒施了一禮,颔首道,“念佛的時間到了,我先走了。”說完,她不等柳芸兒回答,便快步穿過花園離開了。
柳芸兒站在原地,回想着沈若儀方才的話語,不禁惆悵了起來。愣了愣,她轉身向墨冷苑的方向走去。
“你今天怎麽來晚了?”見柳芸兒踏進了門,龍飛冷端坐在桌旁,不悅地責問道。
柳芸兒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走到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氣定神閑地拿起一只茶盞,執起一旁的茶壺為自己添了茶,然後慢慢地喝了起來。
柳芸兒這樣的反應更激怒了龍飛冷,一雙晶亮的眸子緊盯着柳芸兒,他再次追問道:“為什麽現在才來?去了哪裏?”
柳芸兒看着他,并不急着回答,将一杯茶飲盡後,這才緩緩地說道:“我遇見龍夫人,就和她攀談了幾句。”
“我娘?”
柳芸兒點點頭,将手中的茶盞放回到桌案上,“飛冷,你娘和你爹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似乎并不想回答,龍飛冷皺了皺眉,“他們的事和我沒關系。”
“我聽說,你娘四年前忽然開始專心念佛。你可知道原因?”
“不知道,我娘從來不和我們說她的想法。”龍飛冷漠然地道。
柳芸兒看了一眼龍飛冷。她知道,龍飛冷之所以用這種口氣說話,是想借此掩飾自己的真心。可他這種提及自己的父母時,言談中透出的不滿,又是從何而來?
“你娘之前的家在哪裏?”
“好像在距離這裏不遠的地方吧,我從未去過,聽說我娘和我爹成親之前,沈家發生了一場大火,除了我娘外,沈家沒有幸存的人,所以我娘和我爹都很少提起沈家的事。”
聞言,柳芸兒有些意外,垂首望着桌面,只覺腦中一片混亂。她頓了頓,小心地問道:“你覺得,你爹娘的感情如何?”
盡管柳芸兒問得很隐晦,可龍飛冷還是變了臉色,他瞪着柳芸兒,眼中忽然盈滿怒意,“這種事,我不知道!”像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龍飛冷說完,便噤聲,不再多說一句話。
柳芸兒淺淺地打量着他,從他急轉的态度中,她嗅出了一絲不一般的味道。
柳芸兒的目光讓龍飛冷有些煩躁,片刻之後,龍飛冷起身走到窗前,背對着柳芸兒,冷漠地開口道:“今天你先回去吧,我不想針灸了。”
“這怎麽可以?”
“我說讓你出去!”龍飛冷高聲道,又覺得不妥,忙低聲解釋道,“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柳芸兒望着龍飛冷的背影,雖然明知其中定有古怪,但也不好繼續問他。她輕輕一嘆,站起身,柔聲說道:“那好,我就先回去,晚些時候再來,你爹派出去的人已經将藥草采了回來,我先去把藥煎了。”說完,她又看了龍飛冷一眼,只見龍飛冷并未回頭,仍沉默地望着窗外。
待柳芸兒緩步走了出去,龍飛冷這才動了動身形,随即一拳打在一旁的窗棂上,表情中寫滿了苦澀。
柳芸兒坐在庭院中,一邊煎着藥,一邊整理着自己的思緒。
早些時候,沈若儀的一番話明顯隐着更深一層的含義,她不禁猜測,沈若儀一定知道,隐藏在背後的那人是誰,但沈若儀卻仍舊袒護着那個人,寧願自己承擔一切罪責,也不願說出那人來,這讓她有些不解。
當愛成為一種虧欠的時候,愛便不再像看上去那樣簡單,沈若儀的話語回響在她的耳邊。雖然她不是很明白沈若儀的這句話,但這句話卻似乎在向她提示着什麽。龍飛冷的态度告訴她,沈若儀口中說的的那個人并不是龍逸,她以此判斷,那個人必定在清遠山莊之中,而且龍飛冷亦知道些什麽。
“在想什麽呢,這麽出神?”一個低沉的聲音在柳芸兒的身後響起。
不必回頭便已知道來人是誰,柳芸兒微微一笑,“子唯,你到這裏來做什麽?”
“沒什麽,随便走走。”司空曜在柳芸兒的身邊坐了下來,望着她的動作,詢問道,“這是在給飛冷煎藥?”
柳芸兒點點頭,“我一次都弄好,然後将藥分次放到白玉淨瓶中,留給飛冷,這樣在我們離開後,他也能夠自己服用。我大概計算了一下時間,到我們離開時,他就差不多不再需要針灸了,只需要按時服藥便可。”
“這樣就能醫治好飛冷麽?芸兒有幾成把握?”司空曜關切地問。
“雖不能說他立時就能痊愈,但生命肯定無憂,他只要堅持服藥,假以時日,定會健康如常人。”
“那就好。”司空曜露出微微寬慰的神色,“龍大哥與我有多年的交情,現在莊內又發生了這許多事,對他來說,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飛冷的病能夠醫好了。”
柳芸兒偏頭略一思索,道:“關于龍家的事情,子唯了解多少?”
“為何如此問?”司空曜有些不解。
“我認為,這件事情牽扯到一段前塵往事,而這件事與龍夫人的娘家也有着關系,我問過龍夫人和飛冷,但他們都避而不談。”
“飛冷也知道?”司空曜有些驚訝。
柳芸兒搖搖頭,“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但他什麽都不說,我也就不清楚他究竟知道多少。”
司空曜沉吟道:“我認識龍大哥的時候,他已經成親了,我只聽說龍夫人的家裏好像出了意外,已經沒有其他人了。”
“我也聽飛冷說了。”
“不然這樣,我們去問問龍大哥,看看他是否知道些什麽。”
“我留在這裏看着藥,子唯你去問便是。”柳芸兒點頭應了聲。其實她心中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從沈若儀和龍飛冷的态度來看,即便是龍逸知道些什麽,司空曜也不會從他那裏有太多的收獲。
“不行。尚未能确定兇手,我不能讓你一個人留在這裏。”司空曜沉聲道。
心中一暖,柳芸兒心下明白,司空曜并不是如他自己所說的那般,只是随便走走,他其實是擔心她的安危,所以才會待在這裏。
這時,一個身影緩緩地走了過來,柳芸兒定睛望去,發現來人正是莊內的園丁宋君。
“司空大人,柳姑娘。”宋君走到近前,行禮道,“老爺找您兩位呢。”
“哦,我們也正有事要找龍大哥。他人在哪裏?”
“現在前廳內。”
“我們這就去。”說着,司空曜望向柳芸兒,卻見她仍有些遲疑,忙問道,“怎麽?”
柳芸兒猶豫地說道:“藥還沒煎好,大約還需要一炷香的時間。”
“交給我便可,我煎好後,就送到少爺那裏去。”宋君應聲說道。
“如此就勞煩您了。”柳芸兒禮貌地向宋君微微颔首示意,随即起身和司空曜一起離開。
龍逸坐在前廳內,手端着茶盞卻沒有喝,而是面色凝重地沉思着。看到司空曜和柳芸兒走了進來,他忙放下茶盞,問道:“事情可有什麽進展?”
“目前還沒有,但芸兒想要問龍大哥一些事情。”
“坐下說吧。”
待司空曜和柳芸兒坐下來,柳芸兒整理了一下思緒,才開口問道:“龍莊主,在您和龍夫人成親之前,沈家發生的事情,您了解多少?”
龍逸聞言,神情一凜,随即又恢複了鎮定。頓了頓,龍逸反問道:“你們是不是聽說了什麽?”
“我只聽飛冷說,夫人家中已經沒有其他人了。”
“兩家父母在我與若儀還小的時候,就給我們定下了親事,雖然後來兩家因為都忙于自己的事情,走動比較少,但親事卻一直擱置在彼此的心中。直到十八年前,沈家遭遇了一場大火,只有若儀逃了出來,我知道後,才忙将她接了過來,為了更好地照顧孤身一人的她,我們就在最短的時間裏成了親。”
“那麽當年沈家失火的原因,可有查清?”
“這……好像是因為有人打翻了油燈吧,加上當時又是夜晚,所以大部分人都沒能逃出來。”
“恕芸兒冒昧地問一句,這許多年以來,龍莊主可有發現什麽不妥之處?”
龍逸頓了頓,沒有立即回答柳芸兒的話,只低下頭沉默了片刻,才沉聲答道:“沒有。你們可是懷疑若儀?絕不可能是她所為。”
“龍莊主莫急。”柳芸兒安撫道,“心中有些疑問,我只是想問清楚罷了。”
“龍大哥,問題是我讓芸兒問的,如有得罪,你責怪我便是了。”司空曜插口說道。
“不會,如果對查清真相有幫助,你們但問無妨。”
這時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傳來,一個梳着雙髻的小丫環奪門而入,還未開口便已經泣不成聲。
“眉兒,發生了什麽事?”龍逸見這丫環正是沈若儀的貼身侍女,連忙起身追問道。
“莊主,大事不好了,夫人,夫人她在佛堂懸梁自盡了。”
“什麽?”龍逸驚得後退了兩步,才勉強扶住身後的桌子,突然桌案上的茶盞被他猛地掃落在地,随即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杯中的茶水也緊跟着灑落了一地。
司空曜上前剛要攙扶龍逸,卻被龍逸揮開。臉色蒼白,龍逸緊走幾步,上前抓住眉兒的胳膊,語無倫次地顫聲問道:“你說夫人她……她死了?”
眉兒被龍逸抓得生疼,淚落得更兇了,她哽咽道:“我發現夫人,并且把夫人放下來的時候,夫人就已經沒有氣息了。”
“不,這不可能!”龍逸吼道。
“龍大哥,我們還是快去看看吧。”司空曜從旁提醒道。
龍逸這才如夢方醒,放開眉兒,一陣風般地消失了蹤影。
龍逸一進佛堂,就奔到近前,随即顫抖地抱起沈若儀,細細地查看起來。确定沈若儀已經沒有了氣息,他仍将沈若儀擁在懷中,不甘心地連聲呼喚着她的名字。
二夫人死的時候,龍逸也沒有這般傷心過,此時的他,是柳雲兒和司空曜所沒有見到過的。即便是提到曾死去的幾位夫人時,龍逸也都是一副淡然的表情,但此時的他,已經微微紅了眼眶。可見娶側室果真如龍逸自己所言,只是為了延續香火繼承家業,在他心中真正在意的,始終只有沈若儀一人。直到司空曜上前勸開龍逸,龍逸這才退到一旁。
見柳芸兒走到沈若儀的屍首,司空曜關切地詢問:“怎樣?”
柳芸兒輕輕嘆了口氣,“夫人至少已經死了一個時辰了。中午的時候,我還和夫人在花園旁說過話,夫人确實說過要到佛堂念經,若那時候我能察覺到夫人有什麽不對,也不會……”柳芸兒咬住下唇,自責地望着沈若儀的屍首。
司空曜走上前,輕拍了一下柳芸兒的肩,安慰道:“這不是你的錯,無需自責。”
柳芸兒平複了一下自己有些紊亂的心緒,然後凝神細細地打量着沈若儀,但見沈若儀的臉色蒼白,然而表情卻很平靜。随即她又仔細地察看了沈若儀脖頸間的繩結和勒痕,想了想,她才确定地說道:“是自缢。”
“可若儀為何要這樣做?”沉默許久的龍逸忽然開口問道,聲音陡然蒼老了許多。
心中一沉,柳芸兒忽然想起沈若儀之前說過的話語——所有的罪責,就都由我一人承擔吧。沈若儀用自己的生命,來诠釋這句話,莫非是為了袒護那幕後的真正兇手?但理由何在?柳芸兒仿佛忽然看見,沈若儀阻止龍飛冷時的樣子,站在花園前的身影。
沉吟了片刻,柳芸兒忽然轉頭問道:“龍莊主,你早些時候找我們兩人到前廳來,可是有什麽事?”
“什麽?”龍逸一怔,“不是你們來前廳找我的麽?我當時還以為事情有了新的進展。”
司空曜聞言,緊皺着眉頭,疑惑道:“可是宋君說……”
“不好!”柳芸兒驀地站起身,對不解地看着她的龍逸和司空曜道,“我們得趕緊去飛冷那裏,一刻也不能耽擱。”說完,她轉身跑了出去。
龍逸和司空曜雖然不明白柳芸兒話中的意思,但看到柳芸兒凝重的神色,他們也不敢怠慢,緊跟着追了出去。
墨冷苑中,已經有些氣喘籲籲的柳芸兒,匆匆地跑到龍飛冷的房門前,顧不上敲門,便徑直推門而入。龍飛冷詫異地看着,疾步跑進來的柳芸兒和跟在她身後的龍逸與司空曜,露出一絲茫然的神色。
柳芸兒看着放在桌案上的幾個白色小瓶子,重重地松了口氣,随即快步走到桌前,拿起其中一個瓶子,問道:“這可是送來的藥?”
龍飛冷點點頭,“正是,才送來的。發生了什麽事?”
柳芸兒拔下頭上的銀釵,然後打開藥瓶的封口,小心地将銀釵探入瓶中,片刻之後,又取了出來。她閉了閉眼,呓語般地輕聲念道:“果然。”
幾個人走上前,也都變了臉色,多次看到柳芸兒用銀釵驗毒,當然不會不明白,此時那變黑的銀釵代表着什麽。
“你認為兇手是宋君?”司空曜忽然若有所悟,問道。
“方才謊稱龍莊主找我們,将我們支走的人,不正是宋君麽?除了他,我想不到,還有誰會這樣做。”
“可是他為何要做這種事?”龍逸疑惑道。
“那就要問龍莊主了,此人是從何處找來的?出身背景如何?”
被柳芸兒這樣一問,龍逸倒有些語塞,想了想,他道:“當年他找到這裏,毛遂自薦,我見他老實,而且花又種得确實好,就将他留了下來。關于他其餘的事情,我一律不知曉。可是我怎麽想,都想不明白,他為何要下毒害冷兒?”
“也許……”龍飛冷忽然開口,神色中露出一絲微妙的遲疑和掙紮,但最終他還是繼續說道,“有件事,我一直不願說出口,我曾看到過他和我娘在一起。”
“什麽?”龍逸驚訝地看着龍飛冷。
龍飛冷頓了頓,肯定地道:“我小時候曾看到過不止一次,而且每次他和娘都竊竊私語,狀似很親近。”
看着一口氣說完,仿佛卸下了一個沉重包袱的龍飛冷,柳芸兒終于知道,這個孩子竟然承擔了這麽多的壓力:自小就有的病痛,目睹母親和其他男人有着不明的關系,知道父親幾乎對自己的放棄,為延續香火而另娶側室。這一切造就了他別扭冷漠的性格,他之所以這樣,想來也不足為奇,柳芸兒忍不住心疼起他來。
“我們不如立即就去将他捉來,問個究竟。”說着,龍飛冷就要向外走去。
“慢。”柳芸兒阻止道,“若下毒之人真是宋君,他武功不弱,倘若我們硬要拿他,不僅問不出個究竟,恐怕還會大動幹戈。”
司空曜側頭問道:“芸兒,你的意思是?”
“我看,我們最好能夠事先探得真相,知道他為何要這樣做,再動手也不遲,反正他尚待在這山莊內,只要我們不打草驚蛇,他應該不會跑的。”
“如果真像柳姑娘所說,此事與當年若儀的娘家有關,那我們如何才能查出真相?”龍逸問道。
“龍大哥不用擔心這個,我有個朋友,人脈極廣,我這就差皓月快馬加鞭下山送信,我們很快就能有消息。”司空曜應道。
“我不明白,你們為何不直接問娘呢?”龍飛冷疑惑道。
聽到他的話,幾個人面面相觑,龍逸的臉上重又染上了一層哀戚,就連柳芸兒和司空曜,亦是一臉的沉重,誰也不知道,要怎樣将沈若儀的死訊告訴龍飛冷。
“我說錯什麽了嗎?”看着沉默不語的幾個人,龍飛冷追問道。頓了頓,他轉向一旁的柳芸兒,一雙清澈的黑眸灼灼地望着她,“你說。”
柳芸兒擡頭看着龍飛冷,張了張口,卻不知要從何說起。她無法對龍飛冷說出這個消息,這個消息無異于在他那原本就傷痕累累的心上,再添上一道傷口。
沉默了半晌,龍逸緩緩地開了口,“冷兒,你娘方才在佛堂中上吊自缢了。”
“什麽?不,這不可能!我不相信!”龍飛冷說完,開始不停地劇烈咳嗽起來。
柳芸兒趕忙上前想要查看,卻被龍飛冷甩開來,然後只見他跌坐在椅子上,咳得越來越急。柳芸兒向一旁的司空曜使了個眼色,司空曜會意地上前按住了龍飛冷,柳芸兒從懷中取出一片草藥的葉子,急忙放進了龍飛冷的口中。
龍飛冷仍掙紮着,但終是敵不過司空曜,他的動作越來越慢,最終他慢慢地倒在了司空曜的懷中。
“柳姑娘,這是?”龍逸擔憂地看着緊閉着雙目的龍飛冷,如今他已經失去了沈若儀,不能再讓龍飛冷有個三長兩短。
“龍莊主不必擔心,我給他吃的正是前幾日采來的草藥,一部分草藥被我熬成了藥,但現在藥已經被人下了毒,所以不能用了,另一部分草藥放在我這裏,随後我會再重新熬藥。方才情急之下,我先給飛冷服下了一片草藥,飛冷直接服用,并無大礙,但會睡上一個時辰左右。”柳芸兒讓司空曜将龍飛冷放到床榻上,自己則在床邊坐了下來,“在飛冷醒過來之前,我會留在這裏,照顧他。”
“龍大哥,這裏交給芸兒,你可以放心。我這就去寫了書信,然後讓皓月送下去。”
“那好,冷兒就麻煩柳姑娘了,我去安排一下若儀的後事。”
柳芸兒輕輕地點了點頭,起身取來帕子,在旁邊的水盆中打濕,然後又坐了下來,小心地為龍飛冷拭去額前的薄汗。即便在睡夢中,他似乎也睡得很不安穩,緊鎖着秀氣的眉。柳芸兒注視着龍飛冷有些蒼白的臉,一聲輕輕的嘆息從她的口中溢出,随即飄散在空氣裏。
幾天後,唐慕瀚如從天而降般出現在了清遠山莊。龍逸見來人是唐家的當家人,又聽唐慕瀚說明了來意,自然是十分歡迎。
站在花廳正中的唐慕瀚,穿着一身水藍色的衣袍,仍然器宇軒昂、潇灑倜傥。此刻花廳內,除了有唐慕瀚和龍逸外,還有柳芸兒、司空曜以及龍飛冷。
龍飛冷的臉色看上去比那日緩和了許多,柳芸兒每天都會過去照顧他,因此他恢複得很快。但自從知道了母親的死訊以後,龍飛冷像是将自己埋得更深了,那天醒來後,他便不再有任何情緒。在柳芸兒看來,他只是将這種悲傷藏在了心底,只是執拗地不願宣洩出來,這才是讓柳芸兒最為擔心的事情。
“沒想到子唯所說的朋友,竟是唐公子。”望着唐慕瀚,龍逸招呼着幾人坐下,随即又讓丫環端上一壺好茶。
“既然龍大哥認識慕瀚,那就不用我再介紹了。”
“誰人不知唐家的大公子。”龍逸道,“不過我沒想到,唐公子竟然親自将消息送上山來。”
唐慕瀚牽唇一笑,“沒辦法,誰讓我是閑人一個呢。”他雖然說得輕松,但只要有腦子的人都知道,事實并不是這樣,唐家偌大的産業全靠他一人管理,這其中的忙碌自然可想而知。 頓了頓,他又道,“子唯與芸兒出來游山玩水,卻不叫上我,龍莊主給評評理,他們是不是很過分?”
柳芸兒明知唐慕瀚說的是玩笑話,但還是被他那委屈的神情逗得嫣然一笑,連日來壓在心頭的那種沉重感,頓時消散了不少。她不知道為什麽,唐慕瀚走到哪裏,總有辦法讓人的心情變得輕松起來。
唐慕瀚不滿地抗議道:“你看,芸兒不僅不覺得對不起我,還笑得如此開心,芸兒可是對我有意見?”
柳芸兒咬着唇搖了搖頭,還未開口,突然聽到一個不悅的聲音傳來,“這人是誰?我不管你是唐家的什麽人,你別一直耍貧嘴,趕緊說正事。”
“冷兒!”龍逸連忙斥責道,又轉頭看向唐慕瀚,“犬子年紀尚輕,不懂事,唐公子您別放在心上。”
“不會,不會。”唐慕瀚搖搖頭道。
說罷,唐慕瀚這才端詳起眉清目秀的龍飛冷來,只見龍飛冷緊抿着唇,望着自己的目光中似乎隐含着些許的敵意。愣了愣,他不解地看向柳芸兒,只見柳芸兒微微含笑,正看着自己。他又掃了一眼龍飛冷,竟敏銳地捕捉到,龍飛冷看着柳芸兒的時候,臉上露出了一絲微妙的神情,原來如此,唐慕瀚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龍飛冷被唐慕瀚狐貍般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他不安地動了動身形,再次問道:“你到底是說,還是不說?”
“我既然來了,當然就要将結果告知你們。”唐慕瀚說完,從懷中取出幾張紙,交給司空曜,“口說無憑,我帶來了十八年前沈家那場大火的官府記錄,你們且先看看。”
聞言,在場的人皆是一怔,柳芸兒也不例外。她早已認識了唐家的勢力,但她沒想到,這次唐慕瀚竟然連官府的文案也拿了出來,反觀唐慕瀚,此時他倒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原來是這樣。”司空曜飛快地翻閱完記錄,向其餘幾人解釋道,“當年沈家小姐也就是龍夫人,她的父母在那場大火之前就已經去世了,當時沈家的財産全部交給了沈小姐的叔父。火災發生時,沈小姐唯一的叔父在火中喪生,家仆也都死的死,散的散。後來官府查看了現場,認定火是從沈小姐的房內燒起來的,原因似乎是有人打翻了油燈,但官府也不知,為何燒死在沈小姐房內的人是她的叔父,而沈小姐自己卻全身而退。”
“這些事,我竟然都沒聽說過。”龍逸沉沉地說道。
“沒想到當年官府就這樣草草地結了案,這裏面的疑點分明還有很多。”柳芸兒語中帶着幾分憤然。
“我想,現在唯一知道這一切的人,大概就只有你們說的那個叫做宋君的人了。”唐慕瀚開口說道,“因為根據我的情報可知,當年沈家的小姐有個護衛,這個護衛的家人世代守護着沈家的主人,而他自小便與沈小姐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火災發生的時候,他也不知所蹤,他的名字叫做宋君。”
唐慕瀚的聲音在前廳裏回響着,似一石落入水中,激起了層層漣漪,大家想起了各自別樣的心事。沉默了半晌,龍逸率先站了起來,道:“既然這樣,我們索性就去找宋君問個清楚。”
一行人很容易地找到了宋君,只見他正站在一株蕙蘭旁,出神地凝望着那小小的蘭花。
即便如此,司空曜也不敢怠慢,看了一眼身後,叮囑道:“芸兒和慕瀚,你們不會武功,就留在這裏。”司空曜說完,便和龍逸、龍飛冷慢慢地向宋君走了過去。
他雖說曾和宋君交過手,但因為當時宋君不戀戰,直接逃走了,所以他無法确切地了解宋君的武功。既然宋君能夠傷了龍飛冷,想必他的功夫不弱。想到這,司空曜更加小心翼翼。
“希望能順利抓住宋君。”柳芸兒壓低了聲音。
“事情真的這麽簡單就好了。”
唐慕瀚的聲音雖然極小,但還是讓柳芸兒聽到了,她蹙眉望向唐慕瀚,疑惑地道:“你是不是還隐瞞了什麽事情?”
“方才龍家父子都在,有些事我不便說。我問你,你們在查這個案子的時候,有沒有發現,這些人的态度很可疑?”
柳芸兒微微沉思了一下,颔首說道:“我總覺得每個人都隐瞞着什麽事,現在看來,飛冷隐瞞的是,曾看到他娘和宋君在一起的事情;沈若儀回避的是,她和宋君的關系,或者說,她從頭至尾便知道兇手就是宋君,卻還一直袒護着宋君。至于龍逸,我感覺他好像沒有說出所有的實情,具體他有什麽難以啓齒的事情,我就不得而知了。”
“如此便是了。”唐慕瀚接口道,“我知道龍逸隐瞞了什麽。我問你,你可知道龍飛冷今年多大?”
柳芸兒疑惑地看向龍飛冷的身影,難道這與龍飛冷有關系?愣了愣,她輕聲道:“飛冷十七歲,好像再過幾個月,他就十八歲了。”
“沈家的大火發生在十八年前,那麽龍逸和沈若儀成親的時間是在什麽時候?”
柳芸兒聽了唐慕瀚的話,心中頓時明朗起來,“龍逸說,當時他們就成親了。你的意思是說,他們成親到現在已有十八年了,可飛冷卻已經快到十八歲了,飛冷并不是龍逸的孩子。”柳芸兒說到這裏,心不禁沉了下來。究竟還有多少事情,在等着龍飛冷去承受?
“都別站在那裏了,你們若是有事找我,我不介意談一談。”宋君忽然開口,“還有那邊的兩位,也一起過來好了。”
幾個人聞言一怔,司空曜和龍逸在離宋君不遠的地方,停住了腳步,但仍是一副戒備的模樣。柳芸兒和唐慕瀚也走了出來。
此時,宋君并沒有回頭,仍灼灼地凝視着面前的蕙蘭,深情地道:“若儀最喜歡的就是這種花,我答應過她,要為她種出最美的蘭花。”
柳芸兒注視着宋君的背影,緩緩地吟出:“芷蘭生幽谷。”
身影一頓,宋君終于緩緩地轉過身來,道:“既然你們能找到這裏,想必也已經知道了不少事情,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麽可隐瞞的。”
“你和若儀到底是?”龍逸問到一半,便收住了聲音。
其實剛才聽宋君直呼沈若儀的名字,每個人就已經明白了一二。
哀戚的神情中似乎又有着陷入回憶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