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龍家少主 (1)
四周恢複了靜谧,唯有馬蹄聲回蕩在這山間。
幾人又行了片刻,就見清遠山莊隐約出現在眼前,還依稀可以看到,一列人站在清遠山莊的大門口,正向這個方向眺望。為了表示尊敬,司空曜在距離山莊不遠處下了馬,皓月也将柳芸兒扶下了車,随即幾個人步行走上前去。
為首站在山莊門口的,是一個面容俊朗的中年男子,雖然臉上已略見歲月的痕跡,卻精神矍铄,他就是龍逸。
見到司空曜,龍逸先一步迎了上來,朗聲笑道:“子唯,好久不見了。”
“龍大哥。”司空曜抱拳行禮。
“何必如此客氣。”龍逸擺了擺手,看了一眼旁邊的柳芸兒,又道,“子唯在京城做了官,恐怕都忘了我這個做兄弟的,成親也不和我說一聲。”
臉上同時露出窘迫之色,司空曜和柳芸兒忍不住互望了一眼。愣了愣,司空曜趕忙解釋道:“這位是柳芸兒姑娘,她暫住在我那裏。龍大哥不介意多招待個朋友吧?”
“當然。”龍逸痛快地笑道,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他環視了一下四周,然後向身後的丫頭詢問道,“大夫人呢?”
丫環屈膝一禮,道:“回莊主的話,夫人一早就去佛堂念經了。”
“又去佛堂?”龍逸微微蹙起眉。
“發生了什麽事?”司空曜見狀,關切地問道。
龍逸轉身面對司空曜的時候,又露出了一臉的笑容,“沒什麽。內人四年前開始專心向佛,終日将自己關在佛堂,不問世事。二夫人近日身體又不太好,一直卧床不起,因此就只有我一人來迎接你們。失禮之處,我還請子唯莫見怪。”
“龍大哥,你方才讓我不必客氣,現在我又怎會在意這些?”
“那便好。”龍逸呵呵笑道,“我們別站在這裏,趕緊進去。”
在龍逸的帶領下,幾個人很快就進入了清遠山莊。
位于遠山近水間的清遠山莊,裏面亦有着一派如夢如幻的美景。山中的天氣稍涼,雖然城裏已入夏,但這裏卻絲毫不覺酷暑的氣息,冷暖正宜。花園中花團錦簇,翠色欲滴,仿佛春天還未曾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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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主,這花園倒頗具特色,我竟然能夠在這裏,見到如此多的珍稀品種。”柳芸兒頗感意外,忍不住開口贊道。
“難得柳姑娘好眼力。”龍逸滿意地點了點頭。
柳芸兒盈盈一笑,“這裏的很多花卉不僅罕見,而且難以栽培,莊內定有位愛花惜花之人,才會營造出這樣的滿園春色。”
“柳姑娘說對了,我聘請了優秀的花匠。”龍逸笑道,當目光搜尋到花園中的一個身影時,他又高聲喚道,“宋君,到這裏來一下。”
只見那人轉身向這邊走來,待他在衆人面前站定,衆人這才發現,他是個和龍逸年紀相仿的中年男人,但眉目間卻比龍逸多了幾分斯文和儒雅。
“龍莊主。”宋君微微行禮。
“這是我的朋友——刑部侍郎司空曜和柳芸兒姑娘。柳姑娘很欣賞你種的花,你們打個招呼吧。”
“司空大人好,柳姑娘好。”宋君始終低着頭,禮貌地打着招呼。
“宋先生有一雙巧手,能夠如此精心地照料這些花朵,也必有一顆溫柔之心,柳芸兒幸會了。”柳芸兒柔聲道。
“多謝柳姑娘誇獎,宋某不敢當。”
“好了,你就不必謙虛了,我能看出柳姑娘也精于此道,改日你們可以探讨一下。”龍逸笑道,頓了頓,他又問道,“冷兒可在這裏?”
宋君颔首,“還在老地方。”
“這孩子。”嘆了一聲,龍逸繼而轉頭向司空曜等人解釋道,“犬子喜歡在這後花園練武,我們去看看。”
相較于前院回廊和花園奇石的精致,山莊的後花園倒顯得愈發空曠。
樹木掩映之下,在一處平坦的空地上,一個青衣身影,手持着一柄仿佛凝結了日月霜華的長劍,在陽光下正專心地舞着。那劍在他手中如靈蛇一般伸縮自如,一時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好劍法!這是飛冷吧?沒想到幾年沒見,功夫已經如此了得,他盡得龍大哥的真傳。”司空曜贊嘆道。
“正是他。讓子唯你見笑了,我愧對你的稱贊,其實我只教了他一些基本的身法,之後,他根本不再讓我指導。”
“那更說明飛冷領悟力極強,資質過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才不過十七八而已。不過我記得,飛冷的身體……”司空曜欲言又止。
這時,龍飛冷突然收住了招式,劇烈地咳了起來,那聲音令人聽來有些心驚。
“冷兒。”龍逸快步走上前去,看着龍飛冷,焦急地問道。
這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雖然他方才的招式過于淩厲,但面容卻生得清秀俊俏,一雙明眸清澈見底,唇紅齒白,宛若一朵出水芙蓉,雅致而令人喜愛。他的年紀不算大,從他那眉宇間,已不難看出他以後的模樣,想必不消幾年,他定會迷倒衆生。
龍飛冷看到自己的父親時,非但沒有露出笑容,反而立刻收了聲。從他痛苦的表情和顫抖的雙肩來看,顯然他在極力地壓制自己,不讓自己咳出聲來。這樣一個極細微的動作,顯出了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成熟與冷漠。
“令公子可有先天的心脈疾病?”柳芸兒問道。
龍逸詫異地看向柳芸兒,眼中随即露出一絲希冀的光芒,“柳姑娘還懂醫術?犬子已經看過很多的大夫,但大夫們都說無法醫治這先天的疾病。不知柳姑娘可有辦法?”
“這?”
“芸兒,你若有辦法,就幫他們一下,就當我拜托你了。”司空曜開口說道。
即便連司空曜都幫忙說話,龍飛冷卻仿佛事不關己,只默然立在原地,不說一句話。
“也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只是過程比較複雜,需要針灸,并配合使用一種生在深山裏的草藥。”
“這草藥并不難找到,我莊中自有高手,只要柳姑娘描述清楚,無論那草藥生在何等懸崖峭壁,我們都能輕而易舉地取到。”龍逸急切道,“只是這針灸……”
“若龍莊主不嫌棄,芸兒留在山莊的這段時間裏,願意每日為龍公子下針,你只要準備好東西便可。”
“如此甚好,就麻煩柳姑娘了。”龍逸感激地道,似看到了一絲希望的曙光。
柳芸兒還未回答,就見一名丫環匆匆地跑了過來,随即停下了腳步,急喘着。
龍逸微微皺眉,問道:“何事如此慌張?”
“莊……莊主……不好了,二夫人,二夫人她……”丫環上氣不接下氣,磕磕巴巴地說道。
龍逸上前一把抓住丫環,追問道:“二夫人怎麽了?”
“二夫人死了。”
“什麽?”
丫環此言一出,不僅是龍逸,在場的衆人也均是一驚。但只有一人例外,便是那始終面無表情的龍飛冷。
面沉如水,龍逸轉頭看向司空曜等人,為難地開口說道:“子唯,我恐怕……”
“龍大哥不必說了,事不宜遲,你還是快去看看吧。”司空曜會意地打斷龍逸的話,想了想,他又說道,“我們也跟着你一起去,也許能幫上什麽忙。”
“先謝過各位了。”龍逸說完,率先擡腳離去。
司空曜和柳芸兒對望了一眼。這本應是輕松的山莊之行,卻沒想到才來到這裏,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這明山秀水似乎也微微地蒙上了一層薄霧。
轉身離開前,柳芸兒又看了一眼從始至終都未發一言的龍飛冷,只見他仍立在原地,絲毫沒有移動的意思,他那異常冷漠的神情,讓柳芸兒甚是不解。
此刻,清遠山莊東側的院中,香火袅袅升起,四周靜谧得只能聽到一下一下敲着的木魚聲和誦讀經文的聲音。龍逸的原配夫人沈若儀,身着素色衣裙,正跪在佛龛前,她面容沉靜,既未施脂粉,亦沒有佩戴任何手飾,素雅之中卻顯出大家風範。
忽聞院內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她略擡起頭,望向門外,喚着丫環:“小眉。”
一個梳着雙髻的少女快步走了進來,行禮道:“夫人。”
沈若儀微微蹙起眉,問道:“出了什麽事?為何這樣吵鬧?”
“回夫人,二夫人故去了。”
“是嗎?”沈若儀漠然道。
沈若儀既不悲傷,也不驚訝,仿佛完全置身事外一般,一瞬間,又恢複了方才的平靜。似乎若有所指,她淡淡地說道:“又是一個。”說罷,她便轉頭繼續念着她的經,外面的一切,好像完全不入她的眼一般。
位于清遠山莊西側的配院中,此時則又是另一番景象。丫環仆人進進出出,不停地忙碌着,個個臉上都露出一副惶恐的表情,以至于太過緊張而亂作一團。
帶着司空曜和柳芸兒趕到時,龍逸看到了眼前的情形,不禁皺起眉,呵斥道:“這是在幹什麽?”
“莊主,您可來了。”一個家仆模樣的人惶恐地行禮道,“二夫人剛才忽然抽搐不止,喘不上氣來,這轉眼間就……”
“海棠在哪裏?”龍逸問道。
“在裏面。”
龍逸邁步走進房中,一眼便望見了平躺于床榻之上,面無血色的二夫人白凝香。龍逸大步走到床邊,只見白凝香緊閉着雙目,他随即伸手探去,只覺白凝香身體的餘溫猶在,人卻已經沒有了半點氣息。
頓了頓,龍逸轉過頭,看向站在一旁的白凝香的貼身丫環海棠,詢問道:“結果還是不行嗎?”
聽了龍逸的話,司空曜和柳芸兒不禁一怔。他倒像是已經知道了會有這樣的結果,只是時間早晚罷了。思及此,柳芸兒緩步走到床榻旁,淺淺的目光随即落在了白凝香的身上,繼而她蹙起眉頭,露出一抹複雜的神色。
“還請龍大哥節哀,你應早日安排好二夫人的身後事才是。”司空曜勸慰道。
“子唯說的對。”
龍逸看上去似乎也并沒有太多的哀戚,随即鎮定地指揮着下人,安排着接下來的事宜。
司空曜和柳芸兒看着眼前的一切,也不再開口。畢竟這是人家的家務事,無論再怎樣感覺奇怪,龍家人自己不說,外人也不便多問。
無論這邊怎樣忙碌,偌大的山莊卻好似什麽事都未發生,平靜得仿佛一潭死水,不起一絲漣漪。
半個時辰後,幾個人坐在了花廳之中。位于上座的龍逸,一邊緩緩地飲着茶,一邊吩咐着下人準備午膳。将一切都安排停當後,他才看向司空曜和柳芸兒,抱歉地說道:“真是不好意思,你們才來,就遇到了這種事情。”
“龍大哥不必介意,二夫人故去,誰也不願看見。當務之急,你理當率先處理好家事才是。”
“其實也沒什麽好處理的,差不多每年都要折騰一次,我都習慣了。”龍逸苦澀地笑了笑,話中好像別有深意。
面露詫異,司空曜遲疑地問道:“聽龍大哥的意思是……”
“讓你們見笑了,實不相瞞,我只有飛冷一個孩子。你們也看到了,飛冷那孩子身體不好,大夫都坦言他活不過二十歲,因此我才娶了側室,希望能夠再添個子女,在我百年之後,也好有人能夠繼承這清遠山莊的偌大家業。”龍逸說到這裏頓了頓,喝了口茶,然後露出了愁容,“但不承想,自此就像是犯了煞星一般,四年之中,我死了三個側室夫人。”
司空曜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一時間,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才好。
這時柳芸兒猶豫了一下,輕輕地開口道:“有句話,我不知當不當講。”
“柳姑娘但說無妨。”
“二夫人的死,并不是意外,她是中毒身亡的。”
柳芸兒的話一出口,龍逸及司空曜皆震驚地看着她,司空曜忙問道:“芸兒你确定?”
“方才我看二夫人的面色呈紫暗色,手上指甲呈青紫色,但唇邊卻未泛起黑色,想必這毒性并非一日擴散而致命。”
“芸兒你是說,二夫人是被人用慢性毒藥毒殺的?”
柳芸兒微微颔首,随即看向龍逸,“不知道前幾任夫人的死狀是否與二夫人一致?”
龍逸沉思道:“幾任夫人都是先抱病在床,最後沒有一個痊愈的,不久後,就悉數撒手人寰了。”
“幾位夫人生病期間,可有嘔吐或腹瀉的症狀?”柳芸兒追問道。
龍逸點點頭,“确實如柳姑娘所說。”
“若我猜測得沒錯,這應是慢性中毒。”
“沒有辦法确認嗎?”司空曜插口問道。
“辦法也不是沒有。”柳芸兒盈盈一笑,解釋道,“若驗毒,只需用銀釵試探,将銀釵用皂角水揩洗,探入死者喉內,以紙密封,良久取出。若死者是中毒而死,銀簪便呈青黑色,用皂角水揩洗,其色不去:如無,則其色鮮白。”
“芸兒,你可否幫助龍大哥查證?”
“這并不難,我随時可以。”
“若真如柳姑娘所說,是有人蓄意投毒,那我一定要追查到底,有勞子唯和柳姑娘幫忙,協助我查出真相。”龍逸抱拳道。
“龍大哥客氣了,子唯定當在所不辭。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你盡管開口。”
幾人說話間,一個丫環走了進來,行禮道:“莊主,午膳已經備好,大夫人和少爺正在飯廳等候您和客人。”
“好,你去跟夫人說,我們這就去。”
丫環應了一聲,随即走了出去。
龍逸站起身,對司空曜和柳芸兒道:“不管怎麽說,來者都是客,我特地讓人備了幾道好菜,你們随我去嘗嘗。其他的事情,我們暫且放下,飯總是要吃的。”
“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司空曜點了點頭。
聞言,龍逸這才露出久違的笑容,“今日你我兄弟,定要好好地暢飲一番,來個一醉方休。”
龍逸爽朗豪邁的笑聲回蕩在廳堂之中,似乎略微掃去了一些方才的陰霾。一絲清風斜吹入屋內,将一抹涼爽吹入了每個人的心中。
龍逸領着司空曜和柳芸兒走進飯廳,柳芸兒首次見到了龍逸的大夫人沈若儀,只見沈若儀身着略為正式的鑲邊精繡衣裙,正端坐于飯桌旁,坐在她身邊的,便是他們之前在花園中見到的龍飛冷。
見到龍逸走了進來,沈若儀站起身,屈膝行禮道:“老爺。”
龍逸一揮手,“夫人,你看誰來了?”
沈若儀擡眼看向龍逸的身後,平靜如水的面容上這才顯露出一絲微笑,“子唯,你何時來的?”
司空曜抱拳恭敬地行了一禮,“今日早晨,我才到不久。”他與龍逸相識多年,與沈若儀自然也熟識。
“子唯他們來的時候,你正在佛堂念經,我便沒有差人去喚你。”龍逸解釋道,随即又介紹一旁的柳芸兒,“這位柳芸兒姑娘是與子唯同來的朋友。”
“芸兒見過龍夫人。”柳芸兒微微施了一禮,側目對上沈若儀的視線。
柔和的目光落在柳芸兒的身上,沈若儀儀态萬方,微笑道:“好一個标致的姑娘,子唯真是好福氣。”
司空曜再次聽到同樣的話語,俊臉竟然紅了,他趕忙道:“龍夫人,芸兒只是暫住我那裏的一個朋友,并非龍夫人所想的那般。”
“哦,原來如此。”沈若儀雖口中這樣說着,但目光中卻隐含着笑意。這個年紀的她早已不缺少閱人的經驗,眼前這兩人之間湧動的情愫,也許他們自己還未察覺,但她只需一眼,便已了然于心。
“都別站在這裏,只顧着談話了,快坐吧,飯菜都冷了,我們邊吃邊談。”龍逸說着,率先在桌邊坐了下來。
其他人聞言,也都依次落了座。
“對了夫人,你近日可發現身邊有什麽不妥之處?”龍逸像是想到什麽,忽然問道。
“何為不妥?”沈若儀不解地反問。
“想必你也已經聽聞凝香故去的消息,方才我與子唯、柳姑娘攀談,他們懷疑有人刻意投毒,我已委托子唯着手調查此事。不知你有沒有什麽發現?”
沈若儀去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顫,動作有一瞬間的停滞,但很快便恢複如常。她緩緩地拿起桌案上的筷子,直直地凝視着桌上的杯盤,不帶任何情緒地道:“沒有。”
龍逸剛要開口再說些什麽,卻被龍飛冷漠然的聲音打斷,“什麽投毒?爹就不要再找借口了,您打算何時再娶下一個側室,索性直說就是了。”
“冷兒!”龍逸還未出聲,沈若儀先開口斥責道,“你說的這是什麽話?別忘了還有客人在呢!”
龍逸擺了擺手,似乎并不在意,随即寬慰地說道:“若說還有什麽好消息,那便是柳姑娘說冷兒的病可醫,并願意為冷兒治病。如果冷兒的病好了,能夠繼承龍家這份家業,我也就不再需要另娶側室,延續香火了。”
“我不需要醫病,也不想繼承什麽家業。”龍飛冷那清秀的臉上流露出一抹倔強與冷漠的神色。
“冷兒不可任性。”沈若儀聽了龍逸的話,亦面露喜色,她轉頭看向柳芸兒,急切地問道,“柳姑娘真的可醫好冷兒的病?”
柳芸兒颔首答道:“我不能說藥到病除,但若假以時日,慢慢調理,龍公子痊愈應該問題不大。”
“如此便拜托柳姑娘了。”
沈若儀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龍飛冷生生地打斷,“我說了不需要!”說罷,他站起身,在衆人的注視下,頭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冷兒,你還沒吃飯。”沈若儀喚了一聲,卻見龍飛冷的身影已經消失于視線之中,只得苦笑道,“這孩子的脾氣就是這樣,因為他自小身體不好,我們就由着他的性子來,還望柳姑娘不要介意。”
“龍夫人言重了,芸兒自不會放在心上。一會兒用過午膳,我就去龍公子那裏,準備給他施針治療。”
“多謝柳姑娘。”龍逸朗聲道,“這莊內之事,還少不了要麻煩子唯和柳姑娘。柳姑娘不便喝酒,我先敬子唯一杯。”
司空曜也端起酒盞,杯盞交錯間,一頓飯吃得看似十分熱絡,只有沈若儀垂首不語,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這一切,柳芸兒皆看在眼裏。
清遠山莊花園後側的墨冷苑中,一片梨花園已是春意盎然,朵朵繁花勝雪,在陽光下,潔白得沒有一點瑕疵。偶爾微風過處,花瓣悠然飄落,優雅翻舞,随即無聲地灑落在地上。
此刻,主屋中卻是冷意襲人,絲毫沒有受到園中春色的感染。龍飛冷靜地坐在桌前,扶着桌上的劍,緊抿着唇,始終一言不發,他周身散發出來的凜凜寒意讓人望而生畏。
“少爺,柳姑娘在外面。”一個家仆匆匆走了進來,看了一眼龍飛冷的臉色,忐忑地通報道。
面色愈發陰沉,龍飛冷從唇間冷冷地吐出兩個字:“不見。”
“可是……”
“你聽不懂我說的話嗎?”龍飛冷突然一拍桌案,震得桌上的杯盞發出砰砰的響聲,“我說了不見,你下去,你們都下去!”
“何必發這麽大的火?對你的身體沒好處。”手持托盤的柳芸兒緩步走了進來。
看到柳芸兒,方才來通報的家仆立刻如蒙特赦一般地退了出去。
柳芸兒将托盤置于桌案上,指了指還冒着熱氣的食物,道:“你剛才沒吃飯,我讓廚房熱了熱飯菜,你先趁熱吃點東西吧。”
龍飛冷沒有動,愣愣地看着柳芸兒,仍是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我不需要。誰讓你多事的?出去!”
柳芸兒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望着眼前這個如刺猬般的少年,她早已經料到,龍飛冷會有這樣的反應,因此她顯得格外平靜,反問道:“若我不走呢?”
臉上閃過一絲怒意,龍飛冷猛地抽出一旁的劍,光影一閃,那鋒利的劍直指向柳芸兒,他冷冷地道:“難道你連死也不怕?”
“你都不怕死,我孑然一身,又為何要怕?”柳芸兒毫無懼色地回視着龍飛冷,“我來,是為了幫助你。你難道真的甘心,就這樣輕易地放棄自己的生命?”
幽深的眼眸中光芒一閃,龍飛冷似有了片刻的動搖,但那動搖匆匆而逝,旋即他又恢複了如初的冷漠。片刻之後,他剛要開口,卻從口中溢出一陣咳嗽聲,手中的劍也緊接着微微顫抖起來。
柳芸兒搖搖頭,走上前按下他拿劍的手,全然不把他剛才的冷漠放在眼中。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後,柳芸兒輕聲道:“你的心脈不好,喜怒憂思皆傷身,你不可經常動怒。另外,練武也不要太過頻繁,偶爾為之可強身,但經常動真氣恐也沒有好處。”
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龍飛冷有些氣虛,只得坐于椅子上,急促地喘着氣。他雖仍瞪着柳芸兒,但不像方才那般咄咄逼人。
柳芸兒淺笑着從托盤中拿出碗筷,遞到龍飛冷面前,“餓了吧,你先吃些東西。”見龍飛冷依然一動不動地看着自己,柳芸兒會意地繼續說道,“你先吃,我準備一下針灸要用的東西。”說罷,她便轉過身,拿出随身帶來的木匣,背對着龍飛冷忙碌了起來。
龍飛冷凝視了柳芸兒的背影半晌,這才緩緩地拿起桌案上的筷子,吃起東西來。這時,背對着他的柳芸兒,這才露出一抹龍飛冷無法看到的笑容。
為了方便給龍飛冷治病,柳芸兒和司空曜被安排住在和墨冷苑相鄰的晴雨軒。晴雨軒雖然并不大,只有幾間緊鄰的廂房,但環境清幽,景色雅致,倒也是一處宜人之所。
司空曜坐在廂房外的回廊裏,沉思着,腦中錯綜紛亂,許多事交織在一起,他一時難以理出個頭緒。他暗自一笑,許是方才有些微醺,才會如此神情恍惚。
一陣腳步聲從門口傳來,盡管很細微,但司空曜細細聽來,立即就分辨出來者是何人。
他坐在原地沒有動,只是側目望向拱門,只見一身櫻色羅裙的柳芸兒出現在了門口,清風揚起,吹起她的衣帶,院子中的幾株桃花,此時也落英紛飛,那花瓣随即掠過柳芸兒的臉頰,襯出她傾城的容顏,一瞬間,司空曜有些失神。
柳芸兒走了進來,看到司空曜頗感意外,她走到司空曜的面前,輕聲問道:“子唯,你坐在這裏幹什麽?”
“方才同龍大哥喝了些酒,想吹吹風,讓頭腦清醒一點。”司空曜笑了笑,不經意地問道,“你去給飛冷針灸了?他可有為難你?”
柳芸兒聞言一怔,繼而明白了司空曜其實是在等她,他怕龍飛冷會對她不利。在司空曜的旁邊坐了下來,柳芸兒柔聲說道:“他還是個孩子,你以為我會拿他沒辦法?”
“也是。”司空曜頓了頓,接着問道,“你對莊內發生的事情怎麽看?”
“你是指投毒的事情?”
司空曜點點頭,“若說誰有嫌疑,這山莊裏的人恐怕都脫不了幹系。但每日用慢性毒藥害人,若非是身邊親近的人,旁人是無法做到的。”
“你說的很對,我也這麽認為。”柳芸兒偏頭凝思,“我們要先弄清楚,此人這樣做的目的。”
“嗯,明日我讓龍大哥先詢問二夫人身邊的人。”
微風拂來,從二人之間的空隙穿過,女子淡雅的馨香伴着飛舞的花瓣飄散在空氣中。司空曜擡起手,輕輕地摘下落在柳芸兒發間的花瓣。兩人擡頭時,突然發現彼此近在咫尺,似乎連彼此的呼吸聲也清晰可聞。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滞,兩人四目相對,隐隐地映出對方的影子。
“芸兒?”司空曜遲疑着開口,聲音帶着幾分異樣的感覺。
“什麽?”柳芸兒凝視着他。
“沒,沒什麽。”司空曜倏然轉過頭,垂首望着眼前的地面,臉上的神色變得複雜起來。
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喚了柳芸兒後,他要說些什麽。剛才有種道不明的感覺在心裏一閃而逝,許是因為自己真的喝多了。司空曜如是想着,随即站起身,笑得略為勉強,“我可能多喝了些酒,頭有些痛,我去休息一會兒。”
“如此去小憩一下比較好。”坐在原地沒有動,柳芸兒偏頭看向司空曜,淺笑道,“我再坐一會兒。”
司空曜微微颔首,然後轉身走進了廂房。
柳芸兒出神地凝望着眼前飛舞的粉紅花瓣。司空曜剛才到底想要說些什麽?她總覺得司空曜欲言又止,但她又無從揣測他內心的想法,柳芸兒的心中不禁迷茫起來。
第二天一早,龍逸和司空曜便坐在了前院的花廳裏。隔着一張桌子,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談着天,目光卻皆有些游離。
他們目光所投之處,正是柳芸兒用來驗屍的偏房。
大約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柳芸兒手端着一個托盤走了出來,待站定,向司空曜道:“我讓皓月留在那裏收拾一下。”
司空曜點點頭,忙問道:“結果怎樣?”
柳芸兒自托盤中拿起一小方白布,接着攤開白布,小心地捏起一枚銀釵,送至司空曜和龍逸的面前。司空曜和龍逸定睛望去,只見那銀釵的頂部還殘留着隐隐的血跡,但那血跡卻掩不去上面的烏黑色。這時,柳芸兒将托盤放置于桌案上,然後用瓷碗中的皂角水擦洗着銀釵,只見那抹血色漸漸地褪去,随即清晰地露出了上面的黑色。
“這?”龍逸面露驚詫之色。
“是中毒沒錯。”司空曜接口道。柳芸兒不語,只是點了點頭。
“現在對于此事,子唯你們打算從何處入手?”龍逸冷靜下來,先招呼司空曜和柳芸兒坐下來,繼而問道。
“我與芸兒昨日商讨過,打算先從二夫人身邊的人開始詢問。不知龍大哥心中可有人選?”
龍逸略一沉思,緩緩說道:“若說二夫人身邊的人,便是那日你們在房內看到的丫環海棠,我那故去的幾位側室,她都曾服侍過。”
司空曜和柳芸兒均有些意外。這是巧合,還是另有蹊跷?司空曜望了柳芸兒一眼,只見柳芸兒向他微微颔首,他這才轉頭看向龍逸,道:“那就請龍大哥先把海棠姑娘請來。”
龍逸吩咐了下去,不一會兒,海棠便被帶到了花廳。
為了詢問起來更方便,龍逸特意遣退了其他服侍的下人,廳內只剩下他和司空曜、柳芸兒,還有看起來有些忐忑不安,正垂首站在廳中央的海棠。
“海棠,司空大人和這位柳姑娘要問你幾句話,你要如實回答。”
“這裏不是刑部,你們不必喚我什麽大人。”司空曜擺手道。
柳芸兒亦開口安慰,“我們問的只是幾個普通的問題,海棠姑娘不必太過緊張。”
“海棠一定如實回答。”海棠未擡頭看司空曜和柳芸兒,只輕輕地答道。
司空曜沉沉地問道:“聽說你服侍了幾任夫人,她們均是來這不久,便亡故了。你可有發現什麽可疑之處?”
海棠搖搖頭,“并未發現。”
“那麽幾位夫人死時的症狀是否相同?”柳芸兒插問。
海棠想了想,才遲疑地回答:“聽柳姑娘這樣一說,我倒覺得是有些相似。”
“夫人的藥可是你每日親自熬了端過去的?”
“這……”海棠頓了頓,“藥是我親自熬的,但我會在廚房放上片刻,待藥稍冷些,不燙口了,我才會端給夫人。”
“那也就是說,在這個過程中,誰都有可能接觸到這藥。”司空曜凝思道。
柳芸兒沒有回答司空曜的話,而是定定地望着眼前的海棠,緩緩地開口追問:“那藥可有方子?”
“沒有。昨日夫人故去,我心想着,再也用不上這方子了,就給扔掉了。”海棠輕聲回答。
“那藥可還有存餘?”
海棠又搖了搖頭。柳芸兒望着從始至終低着頭的海棠,緩緩地說了句:“海棠姑娘可否擡起頭來,讓我們看看?”
海棠聞言一怔,之後慢慢地擡起頭來,她雖然極力掩飾着自己的緊張,但臉上仍閃過一絲不安。
見狀,柳芸兒并未再追問下去,轉頭看向司空曜,不動聲色地道:“子唯,我看問得差不多了。”
待海棠退出去,龍逸才問道:“不知道你們接下來有何打算?”
“龍莊主不要急。若要觀察莊內的人,我們仍需要一些時間。”柳芸兒答道。
“那暫時沒有事情了吧?”眼中閃過一絲希冀,龍逸看向司空曜,“許久未和子唯切磋了,有些技癢,不知子唯意下如何?”
司空曜聞言,朗聲笑道:“這有何難,我此番前來,定要和龍大哥讨教一番。”
柳芸兒起身施了一禮,會意地道:“那麽我去給龍公子針灸,順便向下人交代一下要采的藥材。”
“勞煩柳姑娘了。”龍逸望向柳芸兒,目光中帶着感激之情,“一會兒施針過後,你可以讓冷兒帶你在莊內四處轉轉。這些天,莊內發生了許多事情,你們也沒能好好游逛一番。”
柳芸兒微微颔首,随即轉身走了出去。
第一次的執拗過後,龍飛冷對柳芸兒的态度似乎也緩和了許多。尤其在柳芸兒第一次施針之後,他的病痛确實緩解了許多,這也讓他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