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青樓恨無依 (1)
忽然,父親的死、李敏和李喬哀戚的神情、唐慕瀚方才說話的樣子,都交替出現在柳芸兒的腦海中。她擡起頭,灼灼地望着司空曜,“司空大人,你人在官場,今後定會身不由己。唐公子說的對,于一般人來說,那便是個泥潭。如果一腳踏入這個泥潭,便有可能萬劫不複。青樓雖為人所不齒,但這裏比有些地方要潔淨千萬倍。”
司空曜凝視柳芸兒那傾城的容顏,良久,竟無言以對。片刻之後,他無奈地嘆了口氣,緩緩地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既然芸兒姑娘不願意,我也不勉強。但做個朋友總還是可以的吧?”
柳芸兒略一思索,盈盈笑道:“以後無需再姑娘姑娘地喚我,直接叫芸兒便可。”
“那我也曾說過,不必稱呼我司空大人……”司空曜笑道。
“子唯。”柳芸兒飛快地說道,打斷了司空曜後面的話。兩人相視而笑,随即更多的溫情在空氣中飄散開來。
司空曜想了想,又補充道:“這個贖身的承諾随時可以兌現,只要芸兒你一句話。”
“那我就先謝過子唯了。”
“我還有一個要求,不知當不當講。”司空曜遲疑道。
“說來聽聽。”
“上次到暖春閣,沒能好好欣賞你的琴藝,今晚我想聽你好好彈上一曲,不知有沒有這個榮幸?”
“這有何難?随我來便是。”
兩人一邊說着,一邊向暖春閣走去。
這時天色已逐漸轉淡,空氣中浮動着一絲春日傍晚才有的雲淡風輕,街巷被籠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很難看出這是一天的結束,更像是一天的開始。
剛一站定,他就看到了心驚膽寒的一幕,屋內的樓海正緊緊地扼着柳芸兒雪白纖細的脖頸,柳芸兒的臉色微微泛白,呼吸也急促起來。
暖春閣三層最裏面的一間廂房裏,陣陣悠揚的琴聲飄了出來。那聲音雖然高亢緊湊,但純而不噪,時而輕松低緩,如泣如訴;時而柔美明朗,如珠玉在手。只聞聲音,便已令人神往。此時已是燈火初燃,搖曳的燭火将屋內兩人的身影映照在窗棂之上。
柳芸兒白皙修長的手指撥動着琴弦,美妙的琴音流瀉在靜谧的房間裏,而在她的對面,隔案坐着司空曜。面前桌案上的酒盞未動,司空曜微閉着雙目,似已經陷入了沉思,又像是什麽都沒有想,只是單純地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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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彈罷,柳芸兒收了最後一個音,然後看着司空曜,端起面前的酒盞遞到他的面前,輕聲問道:“最近事情很多嗎?怎麽看上去一臉很疲憊的樣子?”
司空曜接過酒盞,卻沒有喝,只沉聲道:“我才上任,需要看很多積壓的案宗,不少事情也都還沒熟悉。”
“這并非一日兩日能完成的事情,你莫要心急。”
“這道理我也明白,但事情堆在那裏,我就總感覺心裏不踏實。”
“你可真是個勞累命。”
經過上次的事情,柳芸兒和司空曜之間似乎達成了某種共識,兩人之間那無形的壁壘漸漸消失,言談間也愈發融洽起來。
司空曜将酒盞湊到唇邊,飲了一口,仍舊笑而不語。
這時,廂房的門被推開,唐慕瀚搖着折扇走了進來,笑道:“原來兩位躲在這裏把酒言歡。”
“莫胡說。”司空曜駁道,随後又反過來揶揄他,“這才幾月,你怎麽就拿着扇子搖個不停?”
唐慕瀚倚靠着門,氣定神閑地道:“我用這個幫芸兒姑娘擋掉那些狂蜂浪蝶的追求。”
柳芸兒牽唇一笑,“多謝唐公子費心。”
這些日子以來,除了司空曜以外,唐慕瀚也會常來聽曲,她對唐慕瀚的言談行事大致也有了些了解,所以和他保持着不遠不近的交往。
“不知道有沒有謝禮可拿?有特權入得這裏聽曲的人,是不是只有子唯一人?”唐慕瀚笑道。
“你坐下來便是,”司空曜望着他,“哪來這麽多廢話?”
“正好我也站累了。”唐慕瀚聞言一笑,将折扇握于手中,走到桌案前,悠閑地坐下來,随即毫不客氣地拿起其中的一只酒盞,飲了幾口。四下打量了片刻後,他悠哉道,“芸兒姑娘這卧房倒也清雅,只是位置太偏裏了些。”
“何媽媽讓我在三層挑選一間,我生來喜歡清靜,便挑選了最裏面的這一間。”柳芸兒解釋道。
聞言,司空曜也四下打量了一下房間。
柳芸兒的話讓他不禁想到,在怡然客棧時,柳芸兒也是住在最裏面的房間,她看似處處充滿了戒備。
“芸兒姑娘可能還不清楚,這暖春閣的三層,只有紅牌的姑娘才能住得上。這樓上如今也就住着你、如意姑娘和蝶兒姑娘三人,其他的姑娘們都只能住在二樓,可見何媽媽有多看重你。”唐慕瀚輕車熟路地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笑道。
“我們不過是生錢的工具罷了,所以何媽媽才會這樣上心。”柳芸兒淡淡答道。
“看來芸兒姑娘在這裏待得并不快樂啊。”唐慕瀚嘆道。
唐慕瀚的感慨似乎又撥動了柳芸兒的心弦,她想到司空曜不久之前,說的要帶她離開的承諾。
沉吟了片刻,柳芸兒的目光淺淺地看向司空曜,卻見司空曜正凝視着自己,心中一驚,她莫名慌亂起來,急忙別開了視線。
門外再度響起敲門聲,何媽媽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芸兒姑娘,該你登場了,外面好多客人都等着呢。”
待柳芸兒打開門後,何媽媽歉意地看着司空曜和唐慕瀚。且不說唐慕瀚她不敢得罪,前些日子知道了司空曜的身份,也足以讓她不敢怠慢。
沉吟了片刻,何媽媽忐忑不安地道:“司空大人,唐公子,按說您兩位都是貴客,芸兒姑娘陪兩位也是理所當然,可下面那些客人,我也不好怠慢,您兩位是不是……”
“沒事,我們也去樓下聽便是了。”司空曜說着站起身來。
唐慕瀚颔首,也笑着說道:“沒什麽,我改日再來找芸兒姑娘單獨談天。”說罷,他還不忘向柳芸兒眨眨眼。
柳芸兒牽唇一笑,并沒有接口,只是抱起琴向門外走去。
見狀,司空曜和唐慕瀚也随後走出了房間。
回廊裏,一陣脂粉的馨香撲鼻而來,接着,一個豔麗的女子從旁邊的廂房裏走了出來。她身着粉色輕紗,曼妙的身材在那薄衫中若隐若現,引人無限遐思。高攏的發髻中,一支金步搖格外耀眼,正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搖動。
“哎喲,這不是我們的芸兒姑娘嘛!這才來幾天,待遇就不一樣了,還要何媽媽親自請,才肯下樓。”這女子的聲音很是婉轉,卻尖銳刻薄。
柳芸兒被她擋住了去路,只得停下了腳步,卻沒有開口,只是平靜地注視着眼前的這女子。
這時,唐慕瀚一閃身從柳芸兒的身後走了出來,笑着和這女子打招呼:“如意姑娘。”
如意像是這才看到唐慕瀚和司空曜一般,立即換上了一副笑臉,但那笑容中卻帶了幾分掩不住的嘲諷,“原來是唐公子。有司空大人和唐公子這兩位有頭有臉的入幕之賓,架子擺得大一些,自然理所應當。”
就在司空曜剛要開口時,一個柔和的聲音呵斥道:“如意,胡說些什麽!”
聞聲,大家都望向從最外面的一間房內走出來的人,只見她一張精心描畫的臉龐亦是美麗奪目,她不似如意那般豔麗張揚,只着一件鵝黃色的綢緞長裙,上面無多餘的點綴。她更像是郊野中綻放的一朵小花,清雅卻沁人心脾。
“我還就不能說兩句了?”如意撇撇嘴,“我就不信,暖春閣第一紅牌的蝶兒姑娘你,會眼睜睜地看着這個位置被奪走?”
“分什麽第幾?你我和這裏的每一個姑娘有什麽分別?”蝶兒不愠不火,輕輕答道,“大家都是好姐妹,又何苦相互為難?”
如意冷眼相對,“為難?我為難誰了?蝶兒,你還真是高擡我了,你可不要忘了,你靠什麽才坐上這第一的位置?要不是當初紅瑤不在了,你能當上第一紅牌?就連你現在的房間,還不都是紅瑤以前住的。”
“如意!”一直在旁沒有開口的何媽媽忽然高聲斥道,打斷了如意的話。
似乎意識到了自己失言,如意倏然收住了口,沉默了起來。
臉色有些微微發白,蝶兒咬着唇低下了頭。一時間回廊裏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何媽媽,我那櫃子後面總是有奇怪的聲音,怕是有老鼠。”蝶兒開口說道,轉移了方才的話題。
何媽媽輕松地說道:“這好辦,等結束了今天的生意,我讓樓海或者老韓去給你看看。”
頓了頓,何媽媽催促道:“好了,時間也不早了,姑娘們還是趕緊下樓吧,別讓下面的客人們等急了。”說完,何媽媽又露出了笑臉,随即扭動着腰肢,率先向樓下走去。
如意看了柳芸兒一眼,一跺腳,轉身也下了樓。
見狀,蝶兒走到柳芸兒的身邊,和善地拉着她的手詢問道:“沒事吧?其實如意也沒有什麽惡意,只是說話不太中聽,芸兒你莫放在心上。”
“多謝蝶兒姑娘。”柳芸兒輕聲道。自從來到這裏,她并沒有很親近的朋友,蝶兒的處處關照,讓她心中多了些許的溫暖。
蝶兒嫣然一笑,“你就不要這麽客氣了,我們快下去吧。”
柔和的晨曦中,暖春閣內漸漸安靜了下來。
蝶兒閉着眼,單手托腮坐于桌旁,皺着秀眉,額頭間滲出了一層薄汗,她睡得很不安穩。
夢中,她看見一個白衣女子正站在她的面前,一頭黑發雖然垂下來遮住了半張臉,但仍難以掩住那端莊秀美的容顏。那白衣女子盈盈地望着她,但即便如此,也足以令她脊背生寒。
“紅瑤,不!”蝶兒慌亂地搖着頭,聲音因驚恐而顫抖起來。
“蝶兒。”那身影緩步走上前來。
“不!”蝶兒驚叫了一聲,突然醒了過來,看着空無一人的屋內,這才發現自己剛才做了個噩夢。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她走到窗前,只見天色才剛蒙蒙亮,街上空無一人。她倚靠在窗前,平複着紊亂的心跳。
算算日子,也快到紅瑤的周年忌日了,這與紅瑤突然出現在她的夢中,可有關系?她與紅瑤、如意,幾乎是同年來到暖春閣的,那姐妹間的情分,不應随着紅瑤的死而被遺忘。過幾日,應該祭拜一下紅瑤。
這時,蝶兒突然又想起,剛才自己好像在等人,幫她檢查櫃子後的老鼠。她可能太累了,不覺間,就這樣睡着了。反正也難以入睡,不如自己動手。
打定主意後,蝶兒起身走到櫃子前,蹲下身來,随即嘗試着挪動了一下櫃子,但見櫃子紋絲未動,反而從櫃子後傳來陣陣細微的響動。蝶兒吓了一跳,略一遲疑,打開了最下面一層的櫃門,伸手輕輕地敲了一下,驚訝地發現,櫃子靠牆的那塊木板有些松動,聲音就是從裏面傳出來的。
蝶兒緊張起來,手心微微冒出了汗。她壯着膽子,握拳用力地敲打了幾下木板,不承想那塊木板緩緩地掉了下來,随即從裏面竄出了一只老鼠。見狀,蝶兒驚叫了一聲,之後定神望去,已經不見了那老鼠的影子。
蝶兒跌坐在地上,驚魂未定,卻見那木板掉下來的地方,露出了一個方正的黑洞。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隐隐地看到裏面發出了些許的光亮,于是她探身進去,從裏面拿出來一個包袱,然後将包袱放于膝上,緩緩地打開來。
這時,門外傳來的響動引起了蝶兒的注意,她循聲望向門外。
不知什麽時候,一個人影已經站在了門外,看到蝶兒正看向自己,那人解釋道:“我聽見裏面的叫聲,就……”
蝶兒看了看來人,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包袱,怔怔地道:“這要怎麽辦?”
柳芸兒穿着一身素青色衣裙,未施脂粉,信步走在逐漸喧鬧起來的街頭。
暖春閣是只有夜晚才會妖嬈綻放的地方,因此她在白天可以出門辦自己的事。其實她在這裏舉目無親,也并沒有太多的事要辦。只是昨晚司空曜走得匆忙,将一封書信遺落在了她這裏。她本想等司空曜再來的時候,交還與他,但又怕信中有急事,會被耽擱。再三權衡,她還是決定走一趟。
一路走來,不停有人對柳芸兒施以注目,因為她的美貌。悄悄側目者有之,認出她的身份後低聲議論者亦有之。但不論是什麽樣的目光,柳芸兒仍是昂首走着,仿佛不曾發覺一般。
“這不是芸兒姑娘嗎?”一道修長的身影從一旁的門裏跨步閃了出來,對柳芸兒笑着。
“唐公子。”應了一聲後,柳芸兒側目望去,只見匾額上的“唐家織緞”幾個字熠熠生輝。
在暖春閣待了多日,對于唐慕瀚的身份以及他背後那份可觀的家業,她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唐慕瀚會出現在這裏,她并不感覺奇怪。
“芸兒姑娘出來買東西?”唐慕瀚笑道。
“有點事情。”柳芸兒簡短地答道。
唐慕瀚看着眼前有些冷漠的女子,提了興趣。
圍繞在他身邊的女子多如星辰,其中也不乏美女佳人,但不知為什麽,柳芸兒身上有種特別的感覺,許是她那刻意和人保持的距離,讓他忍不住想要靠近,一窺那漠然的如花容顏下,有着怎樣的真我。
回過神來,唐慕瀚問道:“可有唐某能幫上忙的地方?”
柳芸兒輕聲道:“不用了,唐公子還是留在店裏繼續忙碌吧。”
唐慕瀚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這答案早在他意料之中。他雖想多了解眼前的女子,卻也并非當街死纏爛打的登徒子。當然,他也知道這其中的輕重進退。
這樣想着,唐慕瀚向柳芸兒微微颔首,謙謙行禮道:“那芸兒姑娘慢走。”
柳芸兒也向他回了一禮,随即轉身欲走。
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穿過喧鬧的大街,急奔而來。衆人紛紛避讓,只見那一人一馬一路疾行,穿街而過,如風一般消失在街的盡頭,只留下一路煙塵。
“剛才那人不是暖春閣的樓海嗎?”柳芸兒有些詫異。
“那馬的速度如此之快,你确定沒有看錯?”唐慕瀚疑惑地看着柳芸兒。
柳芸兒搖搖頭,“我确定,那人是樓海沒錯。”不知為什麽,柳芸兒隐隐有不祥的預感。是什麽事情能讓樓海焦急至此,在這樣喧鬧的街巷之中,不顧一切,策馬奔馳?莫不是暖春閣出了什麽事?
“我得走了。”想到這裏,柳芸兒只和唐慕瀚匆匆地打了個招呼,随即加快了腳步,趕往刑部。
刑部左右的大門大開着,兩名守衛肅然分立在兩邊。
柳芸兒擡頭望了一眼門楣上刑部的牌匾,遲疑了一下,然後走上前去。
守衛見她并不擊鼓,也沒有進去的意思,很是奇怪,高聲詢問道:“來者何人?來刑部有何事?”
柳芸兒拿出書信,對守衛道:“請幫我将這個轉交給司空大人,就說是昨天落在柳芸兒那裏的。”
門口的守衛露出疑惑的神色,剛要伸手接過書信,只聽見門內傳來一陣紛亂而急促的腳步聲。
柳芸兒側目望去,略略一怔,只見司空曜帶着成風、皓月,行色匆匆地走了出來,司空曜的身旁還跟着剛才策馬而過的樓海,這讓柳芸兒心中愈發不安起來。
看到柳芸兒,司空曜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
柳芸兒迎上去問道:“出了什麽事?”
“你來得正好。”司空曜走到柳芸兒的面前,指着身後的樓海道,“暖春閣出了命案,我們現在就要到現場去。”
“什麽?”預感終于成真,柳芸兒急切地追問道,“是誰?”
司空曜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見成風、皓月已經牽來了馬,他沉聲說了句“路上說”,便率先上了馬,并向柳芸兒伸出了手。
眼前的形勢讓柳芸兒沒有猶豫的時間,她向司空曜伸出了手,只見司空曜一施力,她的身子輕輕地離了地,随即穩穩地落在了司空曜的身前。她心中一顫,微妙的感覺油然而生。這雖不是她第一次和司空曜如此貼近,但那心中的微微一顫,還是擾亂了她原本平靜的心湖。
暖春閣的大堂內,因司空曜等人的出現,氣氛變得不平常起來。姑娘們皆不安地坐在大堂裏,此刻沒有了往日的笑顏,個個面色沉重。柳芸兒倚靠于平日演奏的臺前,一時難以平靜紛亂的思緒。
不多時,皓月從樓梯走了下來。
大堂裏一片沉寂,衆人的目光紛紛望向皓月。
皓月徑直走到柳芸兒的面前,輕聲說道:“芸兒姑娘,大人請您上去。”
柳芸兒點點頭,一言不發地跟在皓月身後,随即走進了三層蝶兒的房內。
房間內有些零亂,除了司空曜之外,還有幾名官差把守在門口。蝶兒倒在床榻旁的地上,身上還穿着昨晚的那身衣服,眼睛瞪得大大的,卻沒有了以往那美麗的光彩。
柳芸兒見狀,心底突然生出些許哀戚。自從她來到暖春閣之後,蝶兒便對她多有關照,仿佛姐姐一般。雖然她也并未因此和蝶兒走得很近,但對蝶兒的那份感激還是存于心底的,卻不承想,這謝意已再也沒有說出口的機會。
柳芸兒深吸了一口氣,走到司空曜面前,“可是需要我幫忙?”
司空曜看着柳芸兒,即使她努力隐藏起自己的情緒,但他仍能敏銳地從她那看似平靜的面容下,察覺到了那份哀傷。略一遲疑,司空曜伸出手輕輕地按住了柳芸兒的肩頭,沉聲問:“你沒事吧?”
柳芸兒勉強地朝他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不善于隐藏情緒,眼前這男人,似乎總能洞察到她心中的波動,他适時的詢問也總能溫暖她心中最柔軟的角落。
“看到昨天還在一起的姐妹出了這樣的事,心裏總是不好受的,不然你先去休息一下好了。”司空曜繼續說道。
“如果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但說無妨。可是需要我查看死因?”柳芸兒道。
“不必了,仵作已經驗屍完畢。蝶兒大概死于清晨,是被兇手用床上的絲被捂住口鼻,窒息而死的。”
“看來已經不需要芸兒幫忙了,那麽叫我上來又是為了什麽?”心裏湧起一絲失望,柳芸兒刻意別開視線。
司空曜在刑部正式上任後,自然會有辦案的必要人員跟随,勘察之事自然也有專人負責,司空曜已經不再需要她了。她之前明明不希望被卷進這些莫名的案子裏,但又說不清為何,此時卻感到有些失落。
“怎麽會不需要?我讓皓月叫你上來,就是想聽聽你的看法。”司空曜忙解釋道。
“事情發生在清晨,暖春閣在這個時間應是大門緊閉,沒有外人出入。蝶兒沒有任何戒心地打開門,讓此人入內,想必蝶兒認得兇手,兇手應該就是蝶兒身邊之人。”柳芸兒分析道。
“我也覺得是暖春閣內的人所為。”司空曜贊同道,“這人以絲被令人窒息而死,看來他并沒有充足的準備,換而言之,就是突然發生了什麽事情,才會使得他對蝶兒下了毒手。芸兒你有沒有理出什麽頭緒?”
“這三樓就只有我和如意、蝶兒三人居住,我們的廂房彼此距離相對比較遠,蝶兒又住在最靠近樓梯的那一間。如要到她的房裏,并不需要經過我們的住處,所以很難聽到任何響動。”柳芸兒蹙起眉。
“那可有什麽人平日與蝶兒有矛盾?”
柳芸兒搖搖頭,“那天在走廊上,你也看到了,蝶兒對人很好,雖是這裏的第一紅牌,卻平易可親,不會盛氣淩人。我雖來這裏的時間不長,可也知道這裏的人都喜歡她。”
“看來我們要先想辦法縮小範圍了,還是先到樓下,去問問其他姑娘吧。”司空曜說着,又叮囑了幾個官差繼續守在這裏,然後向樓下走去,柳芸兒也跟在他的身後。還未到樓下,兩人就聽到了一陣争吵聲。
“你這話什麽意思?”這聲音聽來很熟悉,說話的人應該是如意,但此刻,她那柔媚的聲音中卻多了些許愠怒。
“得了,誰不知道,昨晚你還和蝶兒争吵過,分明是記恨她,才對她下了毒手。”另一個人冷嘲熱諷地道,話音剛落,立刻得到了其他幾人的紛紛附和。
“哼,我還不至于因為這點事,就殺了蝶兒。”
“是啊,當然不只這些,蝶兒一死,這暖春閣中第一紅牌的位置,你就牢牢坐穩了。”
“你說我會為了争這紅牌的位置,殺了蝶兒?”如意的聲音愈發尖銳起來,“可笑!”
“這裏除了你,誰還有殺了蝶兒的理由?不過這第一紅牌的位置給我,我都不要。你就不怕那個?”
“我也是和蝶兒同期的姐妹,又怎麽會做出這種事來?”
“天可測,地可量,人心最不可知,在這裏哪有絕對的姐妹情誼?”一人冷哼道,“當初紅瑤一死,蝶兒還不是把這第一紅牌的位置做得好好的。”
“好了。”何媽媽的聲音這時候插了進來,“不是早就說好了嘛,誰也不許再提紅瑤的事。”
這時,見司空曜和柳芸兒出現在樓梯轉角處,下面的人立刻閉口不再說話,大堂裏的氣氛又沉悶起來。
司空曜和柳芸兒對望一眼,似乎都從彼此的眼眸中,讀出了此刻的想法。為何紅瑤的名字一再被提起?為何這些人卻又說得不清不楚?兩人都意識到,這仿佛是暖春閣的一個禁忌,即便他們此刻問起來,許是也得不到回答。
“何媽媽,我想對這裏的人員做些詢問,你可否為我另找一間廂房?”司空曜說。
“沒問題。”何媽媽笑着,立即上前領着司空曜離開。
大堂裏重又回歸了之前的劍拔弩張。淺淺的目光望向如意,柳芸兒問道:“不知如意姑娘可否願意去我房裏談談?”
剛才被衆人懷疑奚落的如意,正好有了個可以離開此處的理由,自是欣然應允了下來。
房裏,柳芸兒淺抿着茶,默默地打量着眼前的如意。此刻的如意沉默而安靜,看上去并沒有以往的盛氣淩人,也沒有剛才在大堂中與人據理力争的愠怒。柳芸兒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如意,在如意的眼中,柳芸兒似乎看到了和自己一樣的那種哀傷,她一直極力掩飾着這種哀傷,但如意畢竟難以做到鎮定自若。
“你是否也覺得,是我殺了蝶兒?”良久,如意才幽幽開口問道。
柳芸兒搖搖頭,“斷案是要靠證據說話的,并非憑個人臆斷,就可以下定論。”
如意笑了笑,笑容中竟有些自嘲的苦澀,“都說芸兒姑娘蕙質蘭心,想法果然與常人不同。想來也是,和蝶兒不一樣,我平日待人刻薄,此刻沒有人相信我,也在情理之中,是我自己造成了這樣的結果。”
“你與蝶兒同年來到這裏,從感情上來說,我相信你并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是啊,想來也快一年了,卻沒想到如今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如意感慨道。
“如意姑娘的話中,說的似乎并不只有蝶兒,是否還有你們曾提到的紅瑤?”柳芸兒三言兩語,便不露痕跡地将話題轉到了她想知道的問題上。
“紅瑤?”如意重複着這個名字,神情顯得有些遲疑。
“紅瑤姑娘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柳芸兒追問道。
如意遲疑了片刻,才低聲說道:“這件事何媽媽不讓說,但我覺得你也該知道,畢竟芸兒姑娘現在也是這暖春閣裏數一數二的紅牌,以後事情很可能會輪到你。”說到這裏,如意停頓了下來,看着柳芸兒的目光中寫着忐忑,她将聲音壓得更低,“當初紅瑤死于意外,是跌落山下而死的。之後便有留言傳出來,說這第一紅牌的位置受了詛咒,今後誰住進紅瑤的房間,也必然會受到牽連。蝶兒當時不以為意,讓人沒想到的是,蝶兒住進去一年,就發生了這種事情。”
“你們相信詛咒之事?”柳芸兒驚訝地問道。
“大部分人抱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态度。”如意喝了口茶,繼續開口說道,“我是不信的。反正人總有一死,只是時間的早晚罷了。”
“如意姑娘就沒有遺憾嗎?”
如意的話勾起了柳芸兒的心事,父親死得不明不白,死因至今不明,這便是她心中永遠的痛,即便是現在就讓她死,想必她也難以瞑目。
“遺憾?”如意漠然地反問道,“反正孑然一身,身在歡場這些時間,我看淡了許多事情,沒有什麽可惦念的。倒是你,我看方才的那個司空大人和之前的唐公子都對你不錯,你若能抓住其中的一個,便熬出頭了,這裏終究不是個歸宿。”
如意的話讓柳芸兒想到了那晚司空曜說的帶她離開的承諾,那低沉的聲音似乎又回蕩在她的耳邊,那英俊的臉也仿佛躍然她的眼前。心中微微一動,她問道:“那你呢?”
如意苦笑,“我從未想過。”
“難道也沒有期盼嗎?”
“期盼也曾有過,但現在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如意盯着眼前的杯盞,緩緩說道。
柳芸兒伸出手,輕輕地握住如意的手,看着眼前的女子,她不禁心生同情。
不論司空曜提出帶她離開是出于何種原因,但至少司空曜的心中還裝着這份承諾。歡場女子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如此幸運,能真正遇到良人而離開這裏的,又有幾人?想到這裏,她握了握如意的手,勸慰道:“如意姑娘莫要這樣說,相信你早晚會遇到能帶你離開這裏的人。”
“我應該懷着希望嗎?”如意反問的語氣中多了幾分不确定。
柳芸兒握緊了她的手,用力點了點頭。此刻在柳芸兒看來,眼前的女子并不是暖春閣裏那個時常冷言相對的如意姑娘,而只是個渴望幸福的尋常女子。
直到天色将黑,司空曜才結束了這裏的一切工作,然後離開了。
發生了這種事,暖春閣只能暫時歇業,但沒有人能夠睡得安穩,柳芸兒也不例外。第二天一早,她便早早起床梳洗,才整理好,就有人來知會她,說司空曜派來的人正在樓下等着她。柳芸兒有些意外,但還是決定下樓一探究竟。
大堂裏,皓月正站在門口向樓上張望着,看到柳芸兒走下了樓,快步迎了上去,“芸兒姑娘。”
“你家大人叫你來的?”
“嗯,大人叫我來請您。”
柳芸兒一怔,追問道:“請我?要去哪裏?”
“您跟我來就知道了。”
柳芸兒出了門,上了早已等候在暖春閣門口的轎子。一路搖晃着,沒多久,轎子便在刑部的門口停了下來。随後,皓月一路領着柳芸兒來到了刑部後院的書房前,待站定,她輕輕地叩了叩門,“大人,芸兒姑娘到了。”
“請進。”
柳芸兒推門走進書房,皓月則在她身後關上了門,然後站在書房門口候着。
書房內,司空曜伏在書桌前,正專注地看着一份卷宗。
他并未着官服,只穿着一身堇色的便裝,雖簡單卻不失俊朗。随着他垂首的動作,幾縷黑發從發髻中散落了下來,随意地貼在他的臉頰邊。此時,他比平日多了幾分随意,但臉上卻露出幾分掩不去的倦容。
司空曜專注的樣子令柳芸兒心中一動,之前她曾見到過司空曜敏捷的身手,如水般體貼,但司空曜專心公務的樣子,她卻是第一次見到。而這一見,不知為何,她竟移不開目光,心又像那幾次近距離接觸時一樣,在不經意間,怦怦地跳快了幾下。
許是發現了柳芸兒的沉默,又仿佛是感覺到柳芸兒的注視,司空曜擡起頭來,目光不期然與柳芸兒的目光遇個正着。柳芸兒心中一慌,立即将視線投向了別處。
“你來了,過來坐吧。”司空曜好似沒有覺察,只是指了指旁邊的位置,示意柳芸兒坐下。
“子唯是不是對案子有什麽想法,才會找我來?”柳芸兒輕聲問道。
司空曜微微一笑,贊許道:“果然還是芸兒聰明,你在暖春閣有何收獲?”
柳芸兒想到了昨晚和如意的對話,“我問了紅瑤的事情。”之後,她将紅瑤的死和關于紅瑤的詛咒,向司空曜敘述了一遍。
“這倒有趣了。”唇邊揚起一抹笑意,司空曜緩緩地道,“這怪力亂神之說,芸兒你可相信?”
“自然是不信。能傳出這樣的事情,必是人為,不過這人想要掩蓋什麽呢?”
“你和我想到一處去了,我昨晚連夜翻看了這幾年的卷宗,找到了當時紅瑤的案子,結案時的結論是失足跌落山下而死。”說着,司空曜遞給柳芸兒一份卷宗,但随即又拿出了一份,“另外,還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在紅瑤死前一個月左右,在同一座山上,兩個劫匪受傷而逃,官兵追到那座山的時候,發現其中一人倒地而亡,而不見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