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發現了什麽? (1)
“發現了什麽?”司空曜走到柳芸兒面前,一雙深邃的黑眸凝視着她。
與皓月相較,柳芸兒則顯得很鎮定,一張難掩嬌美的臉上,反倒比方才更為平靜,既不見了初次執刀驗屍的那種緊張,亦看不出有了新發現的欣喜。
“我們被誤導了,死者并不是鹽商馬老板。”柳芸兒冷冷地道。
“什麽?”柳芸兒的話一出,在場的人皆是一怔。
“雖然已經難以分辨出死者的面目,但根據死者的骨骼分析,那人的身姿微微前傾,看似因長期從事體力勞動而形成的。馬老板雖說不上養尊處優,但絕非是做體力活的人。”柳芸兒一邊将皓月手中的記錄遞給司空曜,一邊解釋道。
司空曜蹙起眉,神色有些凝重,“如若死者不是馬老板,那又會是誰?”
“我有個假設,但還未能确定。”柳芸兒開口說道,“我想到一個人,那人就是我們那天初到怡然客棧的時候,看見的那個提水的夥計,我曾注意到他走路的時候,身體有些前傾。”
“你是說,死者是那個失蹤的夥計。那麽馬老板又去了哪兒?夥計又為什麽會死在馬老板的房間內?”司空曜一連串地問道。
“因為屍體被火燒過,所以難以确定死者死亡的時間。”柳芸兒答道,“不過我想,有個人誤導了我們。”說着,柳芸兒的眼前又浮現出孟掌櫃當時說話的樣子。
司空曜同時也想到了這一點,看着柳芸兒,詢問道:“是孟掌櫃?”
“畢竟這不是他第一次對我們說謊了。”柳芸兒唇邊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
“好,那我們再提孟掌櫃。”
“我覺得在這之前,我們還需要問問一個人,也許他知道的會比我們更多。”
“誰?”
柳芸兒微微一笑,“那個店小二。”
“就按照你說的,我現在就去。”司空曜沉聲說道,然後看了柳芸兒一眼,輕聲又道,“你先去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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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芸兒搖搖頭,“不需要,我也和你一起去。”
“咳咳,大人,柳姑娘,你們就算都不需要休息,可飯總得要吃吧?”皓月的聲音傳了來,她指了指天空,又道,“太陽都指向正中了。別告訴我,你們連午膳也省了。”
“是呀,不如讓小人請廚房備些薄飯,請各位享用。”常知縣附和道。
經皓月這一提醒,司空曜這才意識到,半天的時間已經匆忙而過。他看了一眼滿臉堆笑的常知縣,沉吟了片刻,簡短地答道:“不用了。”
扭過頭來,司空曜看向皓月,吩咐道:“皓月,你去廚房簡單弄幾個菜肴便可。”
皓月應了一聲,便離開了。
見狀,司空曜低頭望着柳芸兒,“我如此安排,希望柳姑娘不會覺得委屈。”
“當然不會。這樣能節省更多的時間,我們也好早日将案子查清楚。”
“在午膳準備好之前,你且先回房歇息片刻,一會兒我差人通知你。”
“如此便多謝司空大人了。”柳芸兒微微颔首,随即緩步走向自己的廂房。
柳芸兒坐在房內,再也無法掩飾表面上的平靜,說不上為何,感覺心像是被劃開了一道傷口,隐隐地疼着。笑容從她的唇邊隐去,溫熱的淚水不知何時順着她的臉頰淌了下來,滴到她的衣衫上,染出了一片圓暈。
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柳芸兒擦了擦臉上的淚,随即走到門口,打開了門。看到站在門外的司空曜,她感到有些意外,“是來通知我用膳的嗎?這等小事還需司空大人親自前來?”
司空曜看着柳芸兒微紅的眼眶,“柳姑娘,你?”
方才在院中,他便覺得,柳芸兒雖看似鎮定自若,但那雙美目中卻分明隐忍着傷痛,因此他才會安排她休息。
“進來說吧。”柳芸兒有些無措,感覺自己好像被司空曜那深潭一般幽深的黑眸看穿了一般。說完,她閃身讓司空曜走了進來,然後關上了門。
待司空曜在椅子上坐下,柳芸兒側過身,從桌上的銅鏡中看到了自己仍然泛紅的雙眼,知道無法隐瞞司空曜,只得苦澀地笑了笑,說道:“我從沒想過,自己會有獨自做這些事的一天。”
“想到父親了?”司空曜會意地低聲問道。
“母親去世得早,我和父親相依為命已經十幾年。”柳芸兒頓了頓,似乎陷入回憶之中,“以前父親一直不同意我向他學習驗屍,他總說,一個女孩子不能走和他一樣的路。盡管這樣,我還是會想盡辦法偷看,父親最後沒有辦法,只得讓我給他做助手。他還說,我只有待在他視線範圍之內,他才能确保我不會闖禍。”說到這裏,柳芸兒微微一笑,像是被回憶感染了一般,臉上也煥發出愈發美麗的光彩來。
司空曜第一次看到柳芸兒漾出如此溫柔的神态,竟然忘了來的目的,只呆呆地凝視着她。此時,一種莫名的異樣感覺在空氣中湧動。
柳芸兒感受到司空曜的注視,臉頰染上了一抹嫣紅。她別開視線不看司空曜,只輕輕地說道:“我說太多了。”
“不會。”司空曜搖了搖頭。這是柳芸兒首次提及自己的事情,他第一次覺得,柳芸兒不再那樣疏離與冷漠,他們之間那道無形的屏障,似乎正在漸漸消除。
“你做得很好,相信我。”司空曜的聲音中,渾然帶着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當然。”柳芸兒牽唇一笑,将耳邊散落的長發撫到耳後,然後又恢複了以往的神情。
敲門聲再度響起,随即成風那低沉的聲音傳來,“大人,午膳已經準備好了。”
“我們這就來。”司空曜應道。
午膳後,司空曜決定先依照柳芸兒的建議,找來小二詢問情況。
店小二被帶到時,顯得有些驚慌。司空曜還沒開口,小二已經跪了下來,“大人,小的才剛到這客棧做事,什麽都不知道啊。”
“你不用這麽緊張,我們大人又不會吃了你。”皓月笑道。
“小二,着火的那晚,你在做什麽?”司空曜看小二一眼。
“我……”小二擡起頭,忐忑不安地答道,“我就坐在樓下。”
“你是不是曾給樓上的馬老板送過水?大概何時?”司空曜追問道。
小二想了想,點點頭,“我是去過,掌櫃命我去的,時間大概在子時左右。”
“你進去後,都看到了什麽?有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司空曜皺眉道。
“我去的時候,上房的門是敞開的,我從外面就看到了馬老板坐在裏面,進去後,我還和他說了幾句話,然後就離開了。”小二頓了頓,又說道,“要說有什麽奇怪的地方,我總感覺,我那晚比平日多走了幾步。我剛來這裏做事,對客棧不太熟悉,總是搞錯房間的號碼,所以我基本上都是通過距離來識別房間,那晚,我還以為自己又走錯了,但看看門牌,确實沒錯,許是我對客棧還不夠熟悉吧。”
“你來怡然客棧多久了?”
“大概一月有餘。”
“那馬老板是什麽時候住進來的?”
小二偏頭想了一下,道:“差不多半個月前。據說他每年進城做生意,都會在這裏住上些日子,所以和孟掌櫃很熟悉。”
“你和那失蹤的夥計可熟悉?”司空曜避開夥計已死的事,有所保留地問道。
“不是很熟。孟掌櫃說,那夥計最近要辭職離開,才要我來頂替他。”小二有些遲疑地道,“我想他辭職,大概是因為與孟掌櫃有分歧吧。”
“哦?”司空曜挑眉看了他一眼,又轉頭與柳芸兒互換了個眼神後,追問道,“為何要這樣說?”
“我剛來沒多久,有一晚上,起夜經過大堂時,發現他和孟掌櫃在争執,于是我好奇地湊上去,聽到他們好像是在說什麽關于鹽的事情,還聽到他提到官府之類的事情。當時因為距離很遠,所以我也不确定聽得是否真切。”小二緊張地看着司空曜。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司空曜擺了擺手。
聞言,小二乖乖地退了出去。
司空曜望向一旁靜坐的柳芸兒,見柳芸兒微沉了面色,沉默着,似乎正在思考。司空曜開口說道:“如果死的人是那夥計,而不是馬老板,那麽孟掌櫃便不能洗脫嫌疑。”
“還有一個人值得懷疑。”柳芸兒補充道,“如果當時死者是在馬老板的房內,馬老板便不可能不知道。”
“也就是說,孟掌櫃和馬老板是共謀,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呢?”司空曜不解地道。
“那就要問問看孟掌櫃本人了。”柳芸兒提醒道。
司空曜轉頭看向成風,“去把孟掌櫃找來。”
“呃……不用了。”一旁的常知縣磕磕巴巴地插話進來,“大人您可是找那個客棧的掌櫃?他沒在府中。”
“什麽?我不是叫你派人看管這幾人麽?”司空曜面露愠怒之色,責問道。
“他……他……他今天說,有個朋友要離開,走之前,他想和朋友敘一敘,希望能出府一趟。小人看您昨日已經詢問過他,小人想,您沒有再找他問話的可能,于是就讓他去了。”常知縣在司空曜的注視下,緊張得說話都有些費勁。
司空曜懶得與常知縣再多做争辯,瞪了他一眼後,沉聲對身邊的人道:“成風、皓月,帶幾個人去街上,迅速搜尋孟掌櫃。”
“怕是馬老板也要逃跑。”柳芸兒緩緩地說道。
“如果看到馬老板,一起帶回來!”司空曜提醒道。
沒離開多久,皓月就急匆匆地走了回來,随即徑直來到司空曜和柳芸兒的面前。
“找到人了?”司空曜問道。
“大人,不用找了,孟掌櫃就在外面,但已經死了。”皓月急急說道,“我們才出去,就看到旁邊的街巷裏有不少圍觀的人。我們擠過去一看,發現孟掌櫃倒在地上,已經奄奄一息,他什麽都沒說,就斷了氣。成風現在還在那裏守着,我則馬上趕回來報信。”
聞言,司空曜立刻站起身,“去看看。”
“等一下。”柳芸兒喊住了司空曜,随即站起身,向皓月交代道,“皓月,讓常知縣幫你多找些人手,先将那條街巷的兩邊都封堵起來,暫時不允許任何人出入。”
司空曜和柳芸兒趕到的時候,小巷已經被圍得水洩不通。雖然這鎮子小,但百年不遇一樁案子,更何況是當街發生的命案,還驚動了官府,讓官府派出了這麽多的人手,大家自然不會放過看熱鬧的機會。
随後,皓月在柳芸兒的叮囑下帶來了官兵,封鎖了巷子,才使得圍觀的人沒有繼續增加。
司空曜和柳芸兒在成風的幫助下,穿過人群,來到孟掌櫃的屍首前。
成風和幾個衙役為了讓其餘的人無法靠近司空曜和柳芸兒,便在他們的身邊圍了個簡單的圈。
蹲下身後,柳芸兒查看着屍首,片刻之後,她起身走到司空曜的身旁,說出了查看的結果,“皮膚還是溫熱的,說明他剛死沒多久。觀其體狀,面色紫黑,初步看他應是中毒而亡,但中的不是烈性毒藥,應是慢性毒藥。因為慢性毒藥的藥性較緩,所以他行至此處才死亡。”
“兇手是馬老板嗎?”司空曜猜測着。
美目中微光一閃,柳芸兒道:“不管是誰使用慢性毒藥,都無法當場判定他要殺的人是否會死亡,所以他定會出現在現場,才可親自确認自己要殺的人是否真的會毒發身亡。”
“就是說,馬老板應該就在這附近?”司空曜張大了嘴巴。
“他恐怕就在這圍觀的人群之中,所以我才讓皓月帶人封鎖了道路。”柳芸兒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好。”司空曜笑了笑,看了柳芸兒一眼,贊許地說道,“我們就來個甕中捉鼈。”
說罷,司空曜看向成風,使了個眼色,“你去人群中看看。馬老板做賊心虛,恐怕見到官兵,會迫不及待地躲開。”
此時,一個身影正向人群外移動,他自認為做得無人察覺,卻不想早已被人看在眼裏。
“大人您看,馬老板在那兒!”成風伸手指向那身影,随即幾步上前。
那人見狀,轉身欲逃,卻突然見皓月正笑嘻嘻地站在他的身後。他環視了一眼四周,只見兩側皆是牆壁,前後的去路又都已被成風、皓月擋住,呆立了片刻後,只得頹然地垂下了頭。
成風走到近前,将那人押了起來。當那人擡起頭時,成風發現那人正是本該已死的鹽商馬老板。
小鎮的公堂雖然平日冷清,但今日卻異常熱鬧,趕來看升堂審案的百姓,熙熙攘攘地圍在了門口。兩旁站着的衙役可能許久沒有遇到過這等陣勢,不免有些懈怠,一個個看上去昏昏欲睡。
見狀,司空曜搖了搖頭,然後又看了身邊的常知縣一眼。
觸及到司空曜威嚴的目光,常知縣緊張不已。他刻意幹咳了幾聲,像是在警告那些衙役。
聽到聲音,兩旁的衙役們這才打起精神,站直了身體,準備升堂。
常知縣拿起驚堂木,在桌案上重重一拍,然後清了清喉嚨,高聲道:“帶疑犯。”
片刻之後,成風押着被綁着的馬老板走了進來。
常知縣看了一眼堂下,問道:“報上姓名。”
“馬友澄。”
“馬友澄,現告你殺害怡然客棧的夥計和孟掌櫃,你可有話要說?”
馬老板擡頭看着常知縣,面色如常,淡淡地道:“不知大人何出此言?小的可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
“本分?你連殺兩人,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清白。”常知縣不屑地道。
“那麽我請問大人,大人憑什麽說我殺了怡然客棧的夥計?當晚您身旁的幾位也在客棧。我在客棧着火前,還和前來送水的小二談過天,之後客棧就起了火,我匆忙之中從後門逃出,直到今日,才又見到諸位,哪有時間殺人呢?”馬老板反問。
“這……”常知縣求助地看向司空曜和一旁男裝打扮的柳芸兒。前因後果到底如何,他自己都糊裏糊塗的,一時還真的難以回答馬老板的問題。
“你可能沒有時間,但孟掌櫃不一定沒有。兇手是你和孟掌櫃,你們合謀殺害了客棧的夥計。”司空曜緩緩開口道,“至于你們殺人的原因,我想和鹽有關系,和你販賣私鹽有關系。你每年都會在此停留,孟掌櫃這裏是你販賣私鹽的中轉站。死了的夥計在此做事多年,不可能對你們的事毫無察覺,小二曾聽到孟掌櫃和夥計就此事起過争執。夥計有報官之意,你和孟掌櫃合計之下,所以才會殺人滅口。殺人後,你們将客棧付之一炬,也就燒掉了所有的證據。”
馬老板神色一變,又問道:“不知大人為何認定與我有關系?”
“那夥計死在你所住的上房之中。”司空盯着馬老板道。
馬老板面露一絲不易察覺的喜色,“既是這樣,就更不能證明人是我殺的。小二給我送水的時候,在我的房內可有發現屍首?分明是有人在客棧失火時,趁亂将那夥計的屍首丢棄在我的房內,想要陷害我。”
“你和孟掌櫃試圖迷惑我們,故意錯開時間。”柳芸兒開口插話進來,沉穩的聲音帶着洞悉一切的敏銳,“你自認為做得很成功,其實這正是你們的失敗之處,所謂畫蛇添足,大概就是如此。”
聞言,每個人都将目光都轉向了柳芸兒。
柳芸兒沉穩不驚,繼續說道:“客棧的另外一間上房,一開始孟掌櫃就言明不開放,其實那間上房是為了給你們下手做準備的。孟掌櫃早就在你的房內将夥計殺死,然後下樓出現在成風、皓月的面前。新來的小二對客棧的房間不熟悉,你們利用了這一點,提前調換了門牌,然後你坐于旁邊一間空置的上房中,故意敞開房門。小二看了調換之後的門牌後,錯誤地以為那是你居住的那間上房。你送走小二之後,整理一下房間,随即又悄然回到自己的房內。你在房內放了火後,然後趁亂從後門跑了出去。”
“這一切皆是你的臆測而已。”馬老板直視着柳芸兒。
“确實,一場大火能燒掉一切證據,但你們卻忽視了小二的距離感,那晚他雖然無法準确分辨出房間的號碼,卻能感覺到房間的距離和平日不一樣。”柳芸兒目不斜視地望着馬老板,冷靜地道。
“好吧,假使我和孟掌櫃一起殺了夥計,那我為什麽又殺了孟掌櫃呢?”馬老板道。
“為了讓自己高枕無憂。”柳芸兒答道,“你約了孟掌櫃出去,大概知道我們已經懷疑到他。你想,只有孟掌櫃死了,你才能真正地抽身,但又不能讓他死在你藏身的地方,于是你用了慢性毒藥。等孟掌櫃走到這裏時,毒性已緩緩滲入他的體內,他才會毒發身亡。你為了确認結果,便混在圍觀的人群之中。”
“官府拿人也要有證據,難道就因為我混在圍觀的人群中,就說明我是兇手?”馬老板一臉的不滿。
“你匆忙跟蹤孟掌櫃來此,想必一刻也不敢耽擱吧?”柳芸兒唇畔牽起一抹別有深意的笑意,“想必毒藥不管裝在哪裏,你都沒有時間處理。”
司空曜會意地看向成風,道:“搜。”
成風在馬老板的衣衫中一陣探尋,随即搜出個折疊起來的紙包,打開紙包,卻見裏面并無東西。
“這能證明什麽?不過是我曾用來裝鹽的紙包罷了。”馬老板狡辯道。
“馬老板不必急着辯解。只需用銀釵一試,便知有沒有毒。”說完,柳芸兒接過成風遞過來的紙包,命人準備了一碗清水,随即将紙包放進清水中,又讓皓月從頭上拔下一根銀簪放入水中,不一會兒,便看到簪子的頂端緩緩地變黑。
見狀,衆人皆面露驚嘆之色,門外圍觀的百姓也再度議論起來。
“大膽馬友澄,你還不認罪?”常知縣拍案大喝一聲。
馬老板無計可施,終于緩緩地低下了頭。
晨光照亮了天際,也映出了幾個策馬前行的身影。
司空曜坐在馬上,看着身側的柳芸兒,深邃的黑眸中映出柳芸兒嬌美的容顏。
柳芸兒沉默着,抑或說,不知要如何開口。幾日來的相處,讓她對司空曜不像初始時那樣排斥。司空曜的信任與關切,反倒在這孤單前行的路上,讓她感受到了些許的溫暖。
“柳姑娘,你真的不和我們一起走?”司空曜開口,緩緩地問道。
“是呀,柳姑娘,反正你也去京城,不如和我們一起,也安全些。”皓月熱情地勸說道。
柳芸兒堅決地搖了搖頭。也許距離有些許的拉近,但這并不能成為彼此共同前行的理由。信任是種很難捕捉的東西,一旦心中有了傷痕,便很難輕易地對他人交付自己的信任。因此,彼此只做路人,許是最好的結局。
沉吟了一會兒,柳芸兒開口道:“我還有些事情要辦,可能會耽擱些日子,你們先走吧。”
司空曜凝視着柳芸兒,雖然知道她在說謊,但也不能勉強她。這樣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子,不知什麽時候,才懂得放下傷痛?她築起的那道無形的壁壘,最終只會封閉了她自己。
司空曜暗自嘆了口氣,道:“京城說小不小,但也算不上大,也許我們在那裏還會相遇。”
柳芸兒笑了笑,“若是有緣,我們自會相遇。”
司空曜叮囑道:“那麽柳姑娘路上要多加小心。”說完,他揚鞭策馬,率先上了路,成風、皓月也随後跟了上去。
柳芸兒遙望着他們身影消失的方向,陷入了沉思。前方便是京城,當她踏上這條路時,前方不知道還會有什麽在等待着她。
第二卷 知是有緣人
“你可以跟我回府。”情急之下,司空曜脫口而出,卻又覺不妥,趕忙解釋道,“我是說,芸兒姑娘聰穎過人,若能留在我這裏,定會成為一名好的謀士。”
三月的京城,冬意未消,天氣依舊寒冷。盡管如此,空氣中卻隐隐浮動着初春的氣息。雖然夜晚比白天更添了幾分寒意,但城裏的某條街巷中,此時卻熱鬧得更甚白晝。
京城最大青樓的匾額上,“暖春閣”三個龍飛鳳舞的字,在幾串大紅燈籠的映襯下,愈發顯得醒目。暖春閣的門口人來人往,不時傳來女人的莺聲軟語。暖春閣的大堂裏人頭攢動,房間裏更是熱情似火。
“錢老板,不要……”從二層的一間廂房裏,傳出女人斷斷續續的嬌喘聲。
“小如意,你的身子還是這麽軟,皮膚滑得摸上一把就上瘾啦。”男人的調笑聲響起。
“錢老板,您真壞。”
“來,讓我親一下,我都等不及了。”
房裏再沒有了說話的聲音,只傳來讓人遐想無限的呻吟聲。
唇邊勾起一抹冷笑,柳芸兒抱着琴從窗前經過,那描畫得過于精致的臉上,挂着掩不去的漠然。
看到了走到樓梯轉彎處的柳芸兒,眼疾手快的老鸨何媽媽愈發高興起來,連皺紋間都堆滿了笑容。
半月前,這姑娘自己出現在暖春閣,說想在這裏栖身,但言明只賣藝,不賣身。以她閱人無數的經驗來看,光是這傾國傾城的容貌,便足以讓這姑娘成為一棵難得的搖錢樹。果然不出她所料,這姑娘登場的第一天,暖春閣的生意便比平日好上一倍,之後就一發不可收。
盯着柳芸兒,何媽媽眉開眼笑地迎了上去,口中還不忘大聲叫嚷着:“芸兒姑娘下來啦!”
她如此這般,也是為了吸引樓下客人的注意。
果不其然,屋內的喧鬧聲霎時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幾乎都集中在了正緩緩走下樓的柳芸兒身上。
柳芸兒将青絲巧盤于頭上,并綴以銀色發釵,幾縷垂發落于她的鬓角旁,愈發襯出她的妩媚。勾畫過的柳眉更加動人,一雙盈盈美目中如凝着萬千霜華。她身着杏紅色的羅裙,腰上系着珠玉流蘇的錦帶。随着她的步伐變化,環佩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她仿佛步步生輕風,美得奪人心魄。
“何媽媽。”柳芸兒向何媽媽微微颔首,算作是打招呼。她将琴輕輕地置于大堂正中高臺的桌案上,然後坐在了桌案旁。盡管知道此刻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但柳芸兒并不擡眼看任何人,只是撥弄着琴弦調試着。
這丫頭來了這麽多天,仍是一副冰冷的模樣,但她越是這樣,反而越能勾得那些男人們心癢難耐。何媽媽無奈地嘆了口氣,見柳芸兒沒有開口的意思,只得賠笑着,對臺下說道:“下面請我們暖春閣的紅牌芸兒姑娘給大家獻上一曲。”
她的話音剛落,一聲琴聲響起,緊接着流水般的樂曲回蕩在大堂之中。
離暖春閣不過百步的距離,兩個修長挺拔的身影在夜色中緩緩地走着。
“我說子唯兄,司空大人,你就不能走快一點嗎?”說話的是一個穿月色衣衫的男子。他打扮随性,未紮腰帶,一頭長發只簡單地束在腦後,但這身慵懶的打扮,卻難掩他俊逸的面容和唇畔微微揚起的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們只是敘舊談天而已,不必到這裏來吧?”司空曜的步伐仍顯得有些遲緩。
“這有什麽,這皆屬男人的正常行為,我們只不過是在這裏敘舊而已。”那男子呵呵笑道,“你若是被人發現,恐怕不好向陸大人交代,不像我,孤家寡人般自在。對了,今日我請客,就當恭賀你晉升刑部侍郎一職。”
“別取笑我了,其實若說做官,你絕不會在我之下,你我同科高中,你卻堅決拒絕入朝為官,真是可惜。”司空曜感慨道。
“所謂無官一身輕啊。”那男人拍了拍司空曜的肩,“我去應考,不過是為了了卻家父的一樁心願罷了,如今他老人家都不在了,我還做官幹什麽?不如接手我唐家的生意,雖忙忙碌碌,卻自由自在,不受任何約束。再說,我唐家的産業之廣,遍布各地,要是均衡算來,這勢力也并不比為官小。”
此人正是唐家的當家人唐慕瀚。
“這話也不錯,唐家織緞莊的分店遍及各地,論財勢,在京城也無人能及。”司空曜點點頭,“但不能與你同朝為官,我總覺得是件憾事。”
唐慕瀚不再接口這個話題,只擺擺手道:“別說這個了。我聽說你還沒進城,就破獲了一起命案。”
“你是怎麽知道的?”司空曜驚訝地望着唐慕瀚。
“我唐家的勢力遍布各地,要知道點消息,還不容易。”說着,唐慕瀚上前勾住司空曜的肩,“我想看看我們司空大人是怎麽的英明神武。一會兒,我們邊聽曲,你邊說給我聽聽。最近大家都傳這暖春閣新來了一個紅牌的歌伎芸兒姑娘,據說她生得國色天香。我一直忙于生意,今日才抽出時間來一窺芳容……”
“你說那姑娘叫什麽?”打斷了唐慕瀚的話,司空曜反問道。
唐慕瀚挑了挑眉,露出一抹輕笑,“怎麽,子唯也對芸兒姑娘感興趣?”
“芸兒。”司空曜輕輕地重複着這個名字,一張生動的俏臉随即在他的眼前變得清晰起來。
自從小鎮一別後,時至今日也半月有餘,不知道柳芸兒是否也平安抵達了京城,想到這,司空曜搖了搖頭。這芸兒姑娘不會是她,她是進京城來尋親的,又怎會委身于青樓之中?
沉吟了片刻,司空曜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喂,你怎麽忽然走這麽快,反倒比我還着急了?等等我……”唐慕瀚疑惑地看着司空曜的背影,也随後追了上去。
暖春閣內,輕紗幔帳掩映下,柳芸兒彈奏的樂曲已經接近了尾聲。
此時,臺下早已是鴉雀無聲。或是贊賞,或是貪婪,各種各樣的目光都落在了柳芸兒的身上。而她則宛如渾然未覺,修長的手指正專注地撥弄着琴弦,她似早已與琴音融為一體。
司空曜和唐慕瀚進了暖春閣後,看到了臺上臺下這般情形,司空曜一時愣在原地。
“确實百聞不如一見,如此風華絕代的佳人,不該是承歡人前的女子。”唐慕瀚的視線一直沒離開過撫琴的女子,語中帶了些許的嗟嘆。他的話許久沒有得到司空曜的回應,唐慕瀚有些詫異,于是轉頭望向身旁的司空曜,只見司空曜的一雙黑眸直直地凝視着那臺上的女子,堅毅的唇緊緊地抿着。
是她沒錯,司空曜在心裏說道。雖然他并未見過柳芸兒身着女裝,雖然眼前的女子經過精心的打扮,妝容濃豔,但那眉宇間的靈動卻是掩飾不住的,這讓司空曜一眼就認出了她,且無比篤定。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裏?這是司空曜當下最想知道的。
“哎呀,這不是唐公子嘛,您可是好久沒來了。”何媽媽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唐慕瀚,于是扭着腰迎了過來,待站定,看了看司空曜,“這位是?”
“這位司空公子是我的朋友,也是新上任的刑部侍郎。”唐慕瀚拍了拍司空曜,笑着對何媽媽道。
“原來是司空大人啊。”何媽媽熱情地招呼着。
司空曜只是點了點頭,始終未看何媽媽一眼,他的心思全都在臺上的柳芸兒身上。
唐慕瀚看在眼裏,轉頭向何媽媽說道:“暖春閣這次可是撿到了寶,何媽媽你是打哪兒找來個這麽好的姑娘?”
何媽媽轉動着眼珠,并不直接回答唐慕瀚的話,而是帶着生意人特有的幾分精明,婉轉地答道:“兩位公子也對我們芸兒姑娘感興趣?只可惜芸兒姑娘從不接客。多少王孫公子一擲千金,想成為她的入幕之賓,都被她拒絕了。”
“男人嘛,越是吃不到,就好像被一根線牽着,越是感興趣,這一點何媽媽不會不明白吧?”唐慕瀚輕笑道。
聞言,何媽媽笑得十分暧昧,“這樣吧,一會兒,等芸兒姑娘彈奏結束,我幫兩位問問,不過兩位可別抱太大的希望。我們這裏的好姑娘還很多,随便唐公子您挑,也就是您一句話的事兒。”
何媽媽的話音剛落,臺上的琴聲停了下來,臺下頓時響起一片掌聲和叫好聲。
收了手,柳芸兒這才擡起頭,仿佛感覺到了司空曜注視的目光,她偏頭向這邊望過來,四目相對的瞬間,她的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詫異和慌張。愣了愣,她立刻站起身,轉而向臺下走去。
“怎麽走了?我去看看。”何媽媽還沒說完話,卻見司空曜已經移動身形,如一陣風般越過眼前,向臺前疾步走去。頓了頓,何媽媽也追了過去,“哎,我說司空公子啊,您等等,您怎麽……”
司空曜轉眼已經走到了臺邊,腳一點地,人已經穩穩地落在了臺上柳芸兒的面前。
“這位公子,你擋了我的路。”柳芸兒低着頭,輕聲道。
“你是柳芸兒,柳姑娘沒錯吧?”司空曜沉聲問道。
“子唯,你和這位姑娘認識?”随後趕到的唐慕瀚詫異地問。
此時臺上的兩人均各懷心事,沒有人回答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