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鹿七七今天去試妝,她未婚夫有事提前把車開走了,雨下得太大,七七只好給鹿遲星打電話問能不能去接她。
鹿遲星一看見魚儉就想起老陳的話,他的肝腸寸斷晚了十年,連痛苦都別扭起來,好像赴了一場太遲的約,等他到了時候,閑敲棋子的主人已經開始做早飯,既不欣喜也無怨怼。
對于魚儉的煙火人間,他只是不速之客。
剛好鹿七七的電話打來,給了鹿遲星一個現成的借口,他順勢離開,魚儉也不留,笑着送他出門。
兩個人一起吃飯,鹿七七自小就是話痨,鹿遲星心不在焉地聽她說話,翻來覆去地想和魚儉重逢後的每一幕,少年時期活潑過了頭的魚儉也會變得穩重成熟,端着恰到好處的熱情,說不冷不熱的話,鹿遲星挑出每一個細節,終于反應過來哪裏違和——魚儉就連初見時埋怨他不告而別都像是例行公事——如同一出排好的戲。
只等着他出場,便鑼鼓喧天地演起來。
鹿遲星推己及人……可是不行,他一旦想起地窖下絕望的魚儉,種種推測都成了沙堆的城堡,一碰就碎。所有事情回到原點,他心疼得難受,所有的理智在魚儉面前都是泡影,那麽大的雨,他只想躺在魚儉身邊,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做。
“哥!”
鹿七七抱怨:“你在想什麽呢?都不聽我說話。”
鹿遲星回過神,揉着額頭問:“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哥!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讓我見見我嫂子?我下個月結婚,你把我嫂子帶來呗。”
“再說吧。”
“哥我和你說,追人不能要臉,女孩子沒幾個不怕纏的。”
“……”鹿遲星站起來:“吃完了吧?我送你回家。”
鹿七七還想打聽,但是她比較慫,一路上拐彎抹角地給她哥傳授經驗,怎麽不要臉怎麽來,還說:“那麽晚了你提一塊蛋糕去找她,就算她說不吃,心裏那也是抗拒不了的。”鹿七七為了婚禮上好看已經節食了兩個月,天天饞得不行,許是聽見別人有的吃能隔山打牛滿足一下自己的胃。
鹿遲星送她回家後拐去魚儉公司,最近他們天天加班,這個時間應該還沒下班——他還鬼使神差地打包了幾份麻辣小龍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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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後麻辣小龍蝦被一搶而空,公司的員工随老陳,個頂個的會說話,一邊剝蝦一邊指路:“鹿哥,我們魚總在陽臺抽煙呢。”
他拿着一盒麻辣小龍蝦去找魚儉,他們公司有個大陽臺,上面種了不少綠植,陽臺上的燈好像壞了,黑漆漆一片,再加上風雨交加,鹿遲星看了一眼遮陽傘,沒找到魚儉。鹿遲星正準備離開,突然有道閃電落下。
“魚儉!”鹿遲星懵了,魚儉渾身濕透地坐在角落裏,口中也不知道在念什麽。鹿遲星跑過去,魚儉好像聽不見他說話,鹿遲星蹲下去扶他:“你怎麽在這裏?”
魚儉低頭掙開他的手,“快了快了,你別催了。”
“什麽快了?”
鹿遲星強行抱着他讓他擡頭:“魚儉,你怎麽了?”
魚儉的目光緩緩聚焦,呆呆地看着鹿遲星,他的眼睫上都是雨珠,輕輕一眨眼,水珠從他的眼角滾下來,像是哭了一樣。魚儉迷茫片刻,輕聲問:“星星?”
“是我,”鹿遲星緩緩抱緊他,“是我。”遲疑片刻,鹿遲星輕輕問:“魚儉,你聽不見了嗎?”他還沒來得及問老陳魚儉的間歇性耳鳴有沒有治好。
魚儉無聲地說:“星星,有蟲子。”
“蟲子?”鹿遲星心一沉,哄小孩一樣,放軟聲音說:“別怕。”他啞着聲音,幾乎是自言自語:“星星王子保護你。”
他什麽都沒有來得及。
老陳臨時出差不在S市,電話裏再三保證魚儉聽不見是暫時的,只有打雷才會這樣,等雨一停他就還是活蹦亂跳撩貓逗狗的魚大少爺,鹿遲星才同意不去醫院,。
魚儉聽不見的時候格外安靜,一聲不吭地跟着鹿遲星回家。魚儉住的地方離公司近,地址是老陳和鹿遲星說的,剛進門魚儉就被鹿遲星推進了浴室。
魚儉反複幾次,嘗試着開口,說得卻是:“我自己可以。”
“……好。”鹿遲星試好水溫後把魚儉留在浴室,關上門自己出來。
鹿遲星的衣服也濕透了,無力地靠着牆壁,浴室裏傳來水聲,他緩緩滑坐在地上。
蟲子。
魚儉怕蟲子。
老陳打電話過來問魚儉怎麽樣了?
“在洗澡,不怎麽說話。”鹿遲星啞着嗓子問:“他經常這樣嗎?……這種情況,沒有嘗試過心理幹預嗎?”
“他爸剛判的時候有一次,還有他媽來找他發過一次病,後來就再也沒見過他發病,這麽多年都沒事,我還以為好了。”
這麽多年都沒事,鹿遲星緩緩閉眼,怎麽他一回來就有事呢。
“你別多想,我過段時間勸魚儉去檢查一下。”
老陳說的是我勸魚儉,不是“你勸魚儉”。魚儉對他來說就像親弟弟一樣,他這種人精,說話總會給人留三份情面,可話裏話外就是在埋怨鹿遲星。鹿遲星無心和他周旋,應道:“好。麻煩陳總了。”
“應該的。”
鹿遲星挂掉電話去給魚儉找換洗衣服,他推開魚儉的卧室門,一眼就看見裝裱在畫框裏的一張未完的畫。
那是他還沒有來得及畫完的“少年魚儉”。畫上有柳樹蘆葦跳躍的光無盡的夏,還有一顆簡陋的金色星星。
鹿遲星拿着衣服敲浴室的門,敲完又想起來他還聽不見,就這麽愣在原地。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他像是腦子卡殼了一樣,許久回不了神。腦子裏亂糟糟吵成一片,連行動都遲緩起來,唯有想念春水一樣卷上來,成了燎原的天火。
他一路披荊斬棘,弄丢了王冠和鑲着鑽石的長劍,只想換回小少俠一個吻。
咔嚓,門開了。
魚儉裹着浴巾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溫聲問:“是不是吓着你了?”
鹿遲星呆呆地點頭。
“沒事啊,唉,你別哭啊。”
他越說,遲星的眼淚流得越兇,無聲無息地看着魚儉哭。
魚儉把他拉進來,他還是聽不見,不過遲星不說話也沒什麽影響,大魚絮絮叨叨地說他:“幸好我想起來你的衣服也濕了,要不然你要在門口站到什麽時候?”他一邊給遲星脫衣服一邊問:“怕不怕?”
他沒頭沒腦地問一句,遲星瞬間明白魚儉問的是發病的時候他怕不怕。
遲星搖搖頭,唇角阖動,又想起來魚儉聽不見,沒有說話。
這一幕幾乎讓兩個人同時想起來當年在玉米地的對話。
——你說今天回來的。
——是我不對,我應該早點回來的。
——魚儉,你別躲着我。
——寶貝兒,你要講理,有我這麽躲人的嗎。
魚儉打開淋浴,低頭細細碎碎地親吻他的精靈。
他嘆氣,隔着長久的時光,隔着山長水遠,隔着滿山的春草和不盡的野火,如同一個千裏跋涉已經精疲力盡的旅人倒在他的溫柔鄉裏,嘆息着說:“寶貝兒,別哭了啊,我都讓你哭硬了。”
魂牽夢繞,他依舊逃不脫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