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其實沒什麽可說的。”魚儉短促地笑了一下:“魚勇坐牢了,警察叔叔非說我未成年需要監護人,都不帶問我意見的,連人帶行李把我打包到了一個姐姐家。”他拍拍鹿遲星的手臂,笑着說:“也沒吃什麽苦,就是有件事挺尴尬,一表幾千裏的這位姐姐嫁到外省後就沒見過我了,一直以為我是個姑娘——小時候總撿她衣服穿嘛——給我準備了一堆漂亮裙子,我到了後她懵了好半天。”
怪不得他沒有收到魚儉的回信。
魚儉挑了一件不緊要的小事就把那段時光揭過去了,半開玩笑地哄鹿遲星:“換個地方高考,家裏的書就沒帶過去。這下可好,我那半瓶子晃蕩的水平到了新學校徹底不夠看了,若是真能聯系上你,估計每天都要煩你給我補課。”
那你媽媽呢。這幾個字到了鹿遲星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
鹿遲星想在他手臂上打一個蝴蝶結,可他的手指有點抖,蝴蝶結不是松了就是緊了,于是只能一遍遍地解開重新系。如果他不認識十年前的魚儉大概真就相信他這些鬼話了,大概是因為小時候的經歷,“不麻煩別人”這幾個字幾乎刻在魚儉的骨子裏,若不是真的無處容身,他不可能住到很久沒見過面的姐姐家。
“你呢,在英國好不好?”
魚儉好像漸漸摸到和鹿遲星做朋友的門道,可他說“安全”的話,動作又熨帖溫柔,勾着鹿遲星的手指手把手教他怎麽系一個輕盈的蝴蝶結。
沉默片刻,鹿遲星輕輕說:“不好。”
鹿遲星沒追過人,當初的魚儉像一只莽撞的蝴蝶迷迷糊糊地撞在他的網中,如今魚儉不肯撞了,他只好自己摸索着接近魚儉,找些笨拙的借口出現在他身邊。他甚至還偷偷給鹿七七發微信,拐彎抹角地問男朋友是怎麽追她的。
鹿七七的未婚夫是律師,在一旁看見鹿七七驢頭不對馬嘴的答案直翻白眼。
“烈女怕纏郎!!!”
鹿遲星:“……”他家這個妹妹從小到大都沒有靠譜過,他居然還當真去問,腦子大概是進水了。
老陳來找魚儉看見鹿遲星一個人坐在窗邊,拐過來坐到了他對面。
天色昏暗,烏雲密布,翻滾着吞噬最後一抹霞光,重天低垂,是要下雨了。
“我在這裏等魚儉下班,給你們添麻煩了。”
“不麻煩,還怕你嫌我們公司小呢。”老陳親自端了一杯茶放在鹿遲星面前,“我知道魚儉來S市是為了找人,現在想來,找的應該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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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遲星聽出來陳總不是來閑聊的,推開手裏的資料,脊背微微挺直,應道:“是我。”
“別緊張。”老陳笑道:“說幾句閑話罷了。”
“您說。”
老陳:“我以前是律師,沒什麽業務能力,長期在溫飽線徘徊。說來也巧,之前我和令妹的未婚夫是同事,所以上次的飯局才能約到你。”
“十年前我畢業沒多久,在家裏那一畝三分地打拼,沒什麽名氣,經常半年接不到一個案子。和魚儉認識是因為我的當事人是魚儉父親,罪名是強奸未遂。取證的過程中我發魚勇可能有精神疾病,如果能拿到确定的檢驗報告,以及犯罪對象是前妻的事實下,在法庭上會有一定程度的優勢。”
鹿遲星靜靜聽着。
“挺不是玩意兒的是吧?但是半年沒開張了,說實話,真想贏。贏了以後才有人找我打官司。”老陳搖頭笑道:“魚儉拒絕了給魚勇做精神鑒定的建議,他是事實委托人,他的話我也要聽。那會他還是小孩,奶奶剛過世,別扭起來是真別扭啊,轉臉就說換律師。”
“這小子肯定是查過我的勝訴率才來找我的。”老陳的手指慢悠悠地敲着茶杯:“那時候其實我已經拿到了鑒定報告,但是最終沒用上。他父親判了,十年。父子倆當着我的面吵起來,我才知道,魚儉被他父親關在地窖裏兩天兩夜,還被打得間隙性耳鳴。就是在這個時間裏,他奶奶發病送治不及時過世。親朋幫着一起料理了後事,快開學了吧那會,本來快走出來了,就接到了父親對母親強奸未遂的起訴。”
“現在想想挺慶幸的,這種畜生若是被我弄出來,下半輩子都得愧疚着過。”老陳敲敲桌子,“喝口水吧——精神疾病是一定的家族遺傳性的,我媳婦那會還開玩笑說你離這孩子遠一點。現在魚儉來我家比我的待遇還好,唉今時不同往日啊……”
鹿遲星抖着唇瓣發不出聲音,反複幾次,才啞着嗓子問:“後來呢。”
“魚儉那段時候整天整天地不說話,他一人住我也不放心,母親家肯定去不了了,我想辦法聯系到願意接收他的堂姐,正好也在省外,換個環境可能好一點。再後來,我下海到了S市,這孩子俠義,畢業後一直在我手底下幹,後來我出來單幹,二話不說就跟着我出來。”
鹿遲星攥着手心想,魚儉只是在丫丫家吃過幾頓飯,都要把她當親妹妹一樣護着,外婆曾經照顧過他,就讓魚儉毫不遲疑地跳進水裏救他。
等等……鹿遲星猛然擡頭:“你說魚儉被關在地窖是什麽時候的事?”
“暑假啊。”老陳仔細回憶了一下:“哦我想起來了,他媽媽給他拿了兩千塊錢,魚勇才找到他媽的,應該是他回去就被關起來了。”
是了,是他回去找魚儉的那天。魚奶奶去世,魚儉被關在地窖,他沒有發現,明明小羊給了他提示。
小羊都把他扯到地窖口了。
魚儉當時就在地窖裏。
地窖裏有蟲子,他什麽都聽不見,怕不怕。
有沒有哭。
他有沒有喊,遲星,你在哪裏。
他有沒有說,星星王子騙人。
他等了兩天,沒有等到我……有沒有恨我。
轟隆一聲大雨傾盆,噼啪的雨點砸在玻璃上。
鹿遲星捂着眼睛想,這就是魚儉的“沒什麽可說的”。他疼的蜷縮在沙發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大雨,幾乎恍惚起來,面前的雨和十年前的大雨重合在一起,他想起他們躺在一張床上說那些沒人聽的孩子話。
還是疼。
他一想到地窖裏無助的魚儉就喘不過氣。
時光橫在兩人面前,愛恨模糊,如今魚儉挂着戲谑地笑,在他面前粉飾太平,把他經歷過的絕望孤獨親緣離散未曾說出口的告白通通歸結為舊塵,好像一伸手就能拂去一樣。
魚儉急匆匆經過,看見鹿遲星縮在沙發裏,擡手示意其他人等他一會,回去拿了一件外套蓋在鹿遲星身上。
“冷了還是困了?”
他順手撩起鹿遲星的額發,指尖溫熱,鹿遲星緩緩睜開眼睛。他茫然地看着魚儉,魚儉輕輕笑着,“再等一會,我就好了。”
鹿遲星擡手去摸魚儉的眉骨,小心翼翼地摸他的眼睛鼻子,摸他唇邊的笑。
“怎麽了?”
鹿遲星伸手抱住他的腰,緩緩靠在魚儉懷裏。
——魚儉,對不起,你的星星王子被我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