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魚儉約莫着遲星已經睡覺了才蹑手蹑腳地從許家門口繞過去,大門前挂着一顆昏暗的小燈泡,魚儉撫着激蕩的小心髒,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看見了抱臂斜倚着門框的遲星。
!!!
“你……”
魚儉漲紅着臉沒說出個所以然,小燈泡昏暗的光照着遲星的側臉,他由這模糊忍不住聯想起下午見過的那朵桃花,桃花成了食人花,多看一眼像是都會吃人。
魚奶奶剛好拖着一袋棉花出來解救了兩個少年,魚儉和遲星一起上前接住麻袋。
“遲星今天怎麽還沒睡?”遲星每天晚上不參與門口七大姑八大姨的乘涼座談會,都知道他睡得早。
遲星微笑:“魚奶奶,我等魚儉。”
魚奶奶這才想起來她家熊孩子又這麽晚才回來,順手給了魚儉後背一巴掌,“又浪到現在!”
魚儉:“……”城門失火,他的姓大概不吉。
魚儉家門口搭着一個簡易涼棚,地面被打掃幹淨了,一袋袋的棉花被倒在地上。從田裏摘回來的棉花還帶着青色的殼,需要把殼剝下來曬幹,過段時間會有開車來收棉花的人。
許奶奶搖着扇子走出來,“魚儉又在剝棉花?”
“是啊許奶奶,要趁着出太陽把棉花曬幹。”
“喲還有這麽多,遲星你去幫着魚儉,”許奶奶用手裏的蒲扇順手給遲星扇了兩扇子,“別在這裏傻看着,你們小孩子坐一起說說話多好。”
魚儉心說,奶奶求求你放過我吧。
“不用了……遲星也不會。”魚儉客套,許奶奶打斷他的話:“這有什麽不會的。”
在魚儉推拒的空隙裏,遲星已經只帶小板凳坐到了他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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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手裏被棉花占住,似乎就不用說話了,魚儉從小就是話痨,現在恨不得在嘴巴上縫一道。
“今天謝謝你救我。”
魚儉幹巴巴地說:“不客氣。”
遲星微微彎起嘴角,下午回來的時候丫丫已經和他說了水潭下面有暗流,魚儉明知道還跳下去救他,又差點被他拖住一起沉底。他向來不肯麻煩別人,因為自己的疏忽落水還差點牽連別人性命,遲星心裏極其愧疚,可遲星不善言語,這愧疚與感謝沉甸甸地壓在心上,說不出咽不下,反倒藏出幾分別樣的喜歡來。
“是真兩性畸形病。”
“對不起。”
兩個人同時說話,又一起沉默。
“為什麽道歉?”
魚儉揉着手裏的棉花團,“我不是故意偷看你的。”他揣着小夥伴的秘密,倒把自己惶恐得不行。
“沒關系。”遲星的聲音發緊,還是重複一遍:“這是真兩性畸形病。”
魚儉擡頭,發現遲星也在看他,同樣的緊張和忐忑撞在一起,兩個少年強裝成大人模樣,還是被太過幹淨懵懂的眼神洩露痕跡。
漫天繁星籠着簡易的草棚,夏夜的風帶着微微的涼意吹過,暗夜裏藏着蟲鳴和螢火蟲的光。魚儉扔了手裏柔軟的棉花,忽然笑起來:“所以,所以你才會有……有小妹妹?”
遲星放松下來,也笑:“嗯。要定期去打針抑制,”魚儉腦袋裏大概裝着天外的詞彙,他想不出魚儉怎麽想到的“小妹妹”,自己卻說不出口,于是換了一個專業術語:“雌性激素。”
“能治好嗎?”
“不知道。”
夏風徐徐,魚儉緩緩吐出一口氣,他确認過小夥伴依然是兄弟沒有變成兄妹,便放了心,不再糾結此事。還認真承諾道:“遲星,你如果需要我幫忙,千萬要告訴我。”這一次,他肯定不會食言而肥。
七月底不見流火,依然是酷暑。
也許是共同分享了一個秘密,也許是水潭裏過命的交情,魚儉和遲星就着夏夜裏堆成小山的棉花,居然在大部分雞同鴨講的對話裏迅速熟識起來。
每天晚上魚儉搬兩個小凳子放在涼棚裏,遲星就會自覺過來坐在他旁邊,魚儉有說不完的話,也不在乎遲星能不能搭得上,想起什麽說什麽,從夏天的蟬說到冬天的野雞,遲星偶爾問一句:“冬天哪裏有野雞?”
——這就夠魚儉說上好半天了。
魚儉出去玩的時間少了很多,畢竟明年要升高三,有寫不完的作業,而不寫作業的時候他就去撩撥遲星。遲星的性格其實很好,不熟悉時的冷淡像是泡沫一戳就破,面對日益不拿自己當外人的魚儉,也只是微紅着臉嘆氣,“哎你怎麽這樣。”不僅不會生氣,還默許魚儉得寸進尺。
夏天穿得薄,魚儉又從不拿他當丫丫那樣注意距離,那次玩鬧時他壓在遲星身上,膝蓋不下心怼着遲星的腿縫,略微濕潤柔軟的觸感貼着膝蓋。
薄薄的兩層布下面藏着的食人花張開口,魚儉因意亂而心慌,晚上做夢,夢裏全是自己被食人花拆吃入腹。他枕着手臂看窗外的星星,魚夢大概是起夜經過看見他還沒有睡,趴在哥哥的窗臺前問他:“魚儉你怎麽還不睡。”
“要叫哥哥。”他在想食人花。
“你睡不着是因為星星嗎。”魚夢随着魚儉的目光看向窗外的夜幕,一邊說着小孩子話“魚儉,那我以後把星星摘下來給你”,一邊輕快地踩着月光慢慢消失。
食人花本來已經快被魚儉遺忘,直到他那天一高興說瓢了嘴,“丫丫今天不能和我們一起蹚水,說每個月有幾天特殊時期,你……”
他及時閉嘴,但遲星還是聽出來了他的意思,他瞬間紅了臉,站起來又不舍得和魚儉翻臉,小聲辯解:“我沒有。”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想說要是,”魚儉伸手去拉遲星,“你最近精神不太好,和丫丫差不多,我以為,不是我是怕你有什麽不和我說……”
“不是。”魚儉的慌亂惹笑了遲星,他抿着唇看魚儉,魚儉的掌心發燙,滾燙的溫度順着血管回流到心髒,像是天火墜落心頭,四肢百骸在這火中噼啪作響化成灰燼,只剩下魂魄被魚儉攥在手心。這個秘密他一個人支撐得太艱難,也許是終于有人願意幫他分擔,又或許這幾日的精神磋磨削弱了他的意志,終于還是忍不住問,“你要不要看看?”
“什麽?”魚儉沒反應過來。
遲星推開他轉身道:“沒什麽。”
魚儉從他的別扭與豁達裏想通了什麽,重新拉住他的手臂,他似乎聽見食人花桀桀的笑聲,可魚儉不由自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掉入其中:“我,我能看嗎?”
遲星低着頭看腳尖,微微點頭。
天火墜地,殃及池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