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現在才開始的,可是……
“你現在閉上眼,眼前浮現的第一個人是誰?”
“冰塊臉!”屈胤心閉上眼,好不遲疑地脫口而出。
要的就是這個。君東籬于是淡定的總結出*,“我記得以前你閉上眼,經常就第一個看見你覺得老欺負你的哥哥,對吧?”
“他話多,啰嗦,又愛念叨,比我奶奶還唠叨。”屈胤心不用想都可以數出自己親哥的一大堆毛病來。
“那現在呢?”
現在……現在都是——“冰塊臉……”屈胤心底氣不足。
君東籬終于第四度嘆息,“那你還不承認你喜歡冰塊臉麽?連祁兒都被你抛諸腦後了。”
“不一樣啊,師叔祖。屈胤祁那是我哥!他怎麽能一……一樣呢?”
你還曉得那是你親哥呀。君東籬深谙“嘆氣容易老”的道理,于是忍住了,“心心,你想想看,寧不悔跟你一丁點關系都沒有,現在你的心裏,他的地位比你哥還高,你還說你不是喜歡他?”
啊!這就是喜歡啊?
……
當然,此後,在自家師叔祖君東籬的點播之下,屈胤心花了兩個時辰的時間,前前後後地把自己和寧不悔認識、追逐、糾結的那些事情通通梳理了一遍,最後終于弄明白一件事——原來,她是喜歡冰塊臉的呀!
為了弄明白自己在想些什麽,為了弄清楚自己想怎麽樣,她可是花了大心思大功夫的。
好不容易弄明白了,那可不能含糊了。
于是……
Advertisement
————————————————————
☆、趁機提要求
趁機提要求
“心心姐姐!我猜你就在這兒!”屈娃娃一聲歡呼,憑空冒了出來。
屈胤心被這一吓,吓得杯子都摔了!
“娃娃,你要吓死我麽?”
某只娃娃一臉無辜地走過來,更可憐巴巴地道:“人家不是故意的嘛。”
屈胤心學着她哥的扶額動作,“你少跟我裝可憐了,有話就說,少在那裏裝無辜。”
這都被看出來了。那就沒意思了。屈娃娃于是也就不裝可憐了,一本正經地,說道:“東籬師叔祖說她要走了,讓你和那個木頭臉一起去客廳裏。現在大家都在那裏了。”
“東籬師叔祖要走?”屈胤心還沒反應過來,“什麽時候的事情?”
“他們人都在大廳裏了……”屈娃娃說着,還是想吐槽她一句,“心心姐姐,你是不是這幾天跟木頭臉談戀愛談傻了?”
“你才傻了呢。”屈胤心白眼她,回頭去喊寧不悔,“我們……”
不等她開口,寧不悔就說道:“我都聽到了,我也要一起去麽?”
“娃娃是這麽說的。”
“快走吧,心心姐姐。你們再不去,就讓他們等急了。”屈娃娃倚着門框懶洋洋地催促道。
屈胤心把手杖遞給寧不悔,回頭又瞪了屈娃娃一眼——小丫頭,就是會挑時間說風涼話。
某只娃娃聳聳肩,把她口中的“公子大叔”的神态學了個十成十,潇灑地兀自先走。
望天,什麽好孩子都不能交給屈胤祁帶太久啊,要不然還不得……那什麽,你懂得。
寧不悔突然頓了一下,屈胤心緊張地跟着停下,“怎麽了?”
“沒、沒什麽。”剛剛,他眼前好像閃過了一道……亮光?
“真的沒事麽?”屈胤心覺得他也點精神恍惚。
寧不悔搖搖頭,往前走,眼前,忽然一大片亮光,他驚地原地頓住,眼前,隐約有模糊的影子……
********
客廳。
此時,沈家堡幾乎所有人都在,連平日裏只顧着自己玩鬧不理事的老堡主沈赫帆與大舅爺顏如駿也一起出來了。
這麽隆重的事情,也許就是因為,沈家堡的貴客君東籬要回去了。
“心心丫頭是被鬼迷心竅了麽?平常喊個人她立馬就到,現在怎麽半天也不見人來,磨磨蹭蹭幹什麽呢?”久等不到人,君冷梅懶洋洋地翹起二郎腿。
無疑的,她口中那只“鬼”,就是寧不悔。
不管他怎麽樣,就算她出手幫忙,救了寧不悔的命,始終改不了寧不悔的娘是歐陽潔、舅舅是歐陽詹的事實。
反正君冷梅就是看他不順眼,沒辦法的事情。
“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驚雷似的喊聲随着一陣腳步聲火急火燎地沖進了客廳。
屈胤心就像顆炮彈一樣地沖進來,“不好了,舅娘,出大事了,你快點跟我去看看吧,冰塊臉他……”
“他活的好好的、沒缺胳膊沒斷腿,你急什麽?”君冷梅慢騰騰地道。
話音落,屈娃娃和寧不悔就一前一後地進了門。
“舅娘舅娘,我告訴你呀,冰塊臉他眼睛好像有希望了!”屈胤心說的急急忙忙。
君冷梅掃了寧不悔一眼,不以為然地道:“他又不是生出來就瞎的,有希望也不足為奇啊,心心。今天你東籬師叔祖就要回去了,你不跟她好好道別,順便讨教兩招麽?我記得你之前一直在說要去找她問算卦的事情。”
“不是啊舅娘,你看冰塊臉他這麽多年都看不見啊,他現在能看見光了,你……”
“心心!”屈胤祁冷不丁打斷她的話,“咱們要替師叔祖踐行,你晚來已是不恭,進門之後怎麽能只顧着說自己的事情,不向長輩行禮問安?”
屈胤心愣了一下,“我……”深知理虧,她連忙轉向座上的長輩,乖巧地行禮,“心心拜見外公、舅爺,見過舅父、舅娘、師叔祖、師叔公。”行禮完畢,她才轉向屈胤祁,“哥。”
“心心,你在忙什麽,怎麽一直不見人影?”君東籬好奇道,“難道是因為他的眼睛麽?”
屈胤心用力點頭再點頭。
君冷梅就漫不經心地說道:“他那雙眼睛是中毒之後,毒素入眼才看不見的,并不是一出生就眼睛壞掉,所以,如今因為他身上的毒解的七七八八了,他能看見光了,也不是什麽天方夜譚,不必大驚小怪得好像死人複活似的。”
“的确,堂堂毒醫怎麽會将這麽區區小毒放在眼裏?”君東籬生怕別人不知道她的江湖名號似的,“這麽一點小事情,對你來說輕而易舉。”
君冷梅為之皺眉:她是故意的!
的确,君東籬就是故意的,她雙手往胸前一橫,對寧不悔說:“寧少俠,有什麽事情想求毒醫的,你最好趁現在。俗話說,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你可要好好把握住機會,錯過就沒有了。”
“毒醫?”半天插不上話的寧不悔愣了愣,一時間不能很好的理解君東籬話裏的意思。
☆、寧不悔複明
冰塊臉複明
“可不是,我們家梅子大名鼎鼎。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卻沒幾個人見過她的真面目。”君東籬唯恐別人不知道她身份似的。
“君東籬你故意的吧!”君冷梅白眼她。
君東籬聳聳肩,不以為然——她果然是存心的!
此時,君冷梅更在意的是,她這麽做是什麽目的。難不成,還是因為她那神棍本質的毛病?
“你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毒醫?”寧不悔終于明白過來。
“那又如何?”君冷梅實在不愛搭理他。
寧不悔沉了沉,忽然跪下,“毒醫能否替我治眼,只要你肯替我治好雙眼!讓我做什麽都可以!只要我能看見!”
本來是喊屈胤心來替君東籬踐行的,結果……這算是唱的哪一出?
君冷梅雙手往胸前一橫,氣勢凜然道:“你既不是我家友人、又不是我們心心的郎君,我憑什麽要幫你?別忘了,你可是歐陽家的人,歐陽潔的兒子,歐陽詹的親外甥!”
“年輕人,你怎麽是來找梅子治病的?”舅公大人好奇心旺盛地湊上前,“我們家心心不是喜歡你的麽?”
“這是年輕人的事情,我們不摻和。練梅花樁去!”沈赫帆不由分說把顏如駿拖走了。
場面一下子冷下來。
屈胤祁此時卻站出來,向君冷梅道,“舅母,請借一步說話。”
君冷梅點點頭,兩個人走遠了說話。
“舅母,胤祁能否求你一件事?”
“你想幫他?”君冷梅一眼看穿他的用意。
屈胤祁笑了,“舅母果然洞察入微。”
“我知道,你是心疼妹妹,可萬一他對心心沒那個意思,有或者,他根本只是想利用心心來治眼呢?”
屈胤祁說,“在沈家,有舅母還有舅父你們在,他如果心懷不軌,即便是治好了眼睛,怎麽治的,還能怎麽收回來,不是麽?”
至于寧不悔對心心是不是真心,這件事不正好最好的檢驗麽?
君冷梅嘴角抽了抽,“有其父必有其子!”無奸不商。
她是答應了!
屈胤祁欣喜地一揖,“謝舅母誇獎。謝舅母成全。”
君冷梅面無表情地搖頭,來到寧不悔面前——“你确定你為了複明,真的什麽條件都能答應麽?”
寧不悔說,“我在中原尋尋覓覓這麽久,便是為了這雙眼睛。毒醫開什麽條件我都答應,請您成全!”
“那好,随我來。”君冷梅轉身之時,向屈胤祁看了一眼,後者輕輕的點頭。
“屈胤祁,你怎麽讓舅娘答應的?你好厲害!”屈胤心興高采烈。
“屈家家訓第一條,長幼有序。”屈胤祁看着肩膀上的手,淡淡道。
她就把手縮了回去,乖巧的喚道:“哥。”
“從現在開始,寧不悔的事情你不準過問。舅母怎麽治療你也不準關心,尤其是——男女有別——不準随意進出他的房間更不能讓他進你的房間!”
老古板!屈胤心在心裏腹诽。
她擡眼便瞧見屈胤祁的神情,不得已,更乖巧的答道,“我知道了。”
********
對寧不悔的眼睛的治療,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繁瑣。
君冷梅選擇了最簡單直接有效并且快速見效的辦法——針灸!
于是,寧不悔完全不能避免的,又被紮成了馬蜂窩——當然,這回只是腦袋和被針紮的密密麻麻。
鑒于這種治療手法有點驚悚吓人,所以女眷們是都避開了的。
紮針完畢,君冷梅又弄來了一堆黏糊糊的藥膏狀的東西,讓寧不悔閉上的眼睛就往上塗。接着纏上紗布,就這麽裹着。
寧不悔多年看不見,塗了藥對他的生活并無影響。只是,這藥要三天才能起效,所以必須三天不能碰上。
三天後。
屈胤祁正替寧不悔解開纏在眼睛上的紗布,屈胤心在旁邊盯着,目不轉睛。
“哥,怎麽還沒好啊?你倒是快點。”心急之下出聲催促。
屈胤祁:“安靜。”
她閉嘴。
他一圈又一圈地解下紗布,最後,取下兩塊敷在眼睛上的紗布,大功告成,“你先緩一緩,再睜開眼睛看看。”
寧不悔此時異常緊張——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緊張過。
屈胤心也屏住呼吸。
許久,寧不悔緩緩睜開眼,茫然地望着前面,眼底依舊空洞,瞳孔一如既往的沒有焦距。
“冰塊臉,你看見了沒有?”屈胤心激動的在他面前晃着手,他卻毫無反應,“你還是看不見麽?”
“……”他完全沒有回應。
屈胤心就急了,“……你倒是說話呀,你這是要急死我了!”
“心心,安靜。”屈胤祁深覺得自己的妹妹太吵了。
她不情願地抿了抿嘴,瞪了屈胤祁後腦勺一眼,緊盯着寧不悔,終于不追問了,眼皮子一眨都不敢眨。
——————————————————————————
☆、寧不悔複明2
寧不悔複明2
寧不悔的眼睛,瞳孔似乎能聚焦,慢慢慢慢的,視線跟随着屈胤心走,定住,“你……”
“你、你看見了?!”
寧不悔遲疑地朝她伸出手,好像還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見的,眼前黑暗驅散、迷霧盡除的一片澄明裏,容貌姣好的少女,明眸皓齒、美目盼兮,此時卻不可思議地瞪着她原本就已經清澈透亮的大眼,更加生動明媚。
他遲緩地眨眨眼,眼前少女嘴巴一張一合的節奏與耳朵聽到的完全一致,他才敢大膽猜想,“你……是心心?”
“我……我就是心心啊!屈胤心,如假包換!冰塊臉,你真的看見了!”屈胤心欣喜若狂,激動地一把抱住他。
寧不悔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任由她抱住,目光卻越過屈胤心的肩膀,看見她後面那個一身粉色襦裙粉嫩卻古怪精靈的小丫頭,“你是……娃娃?”
“可不就是我嘛,只此一家別無分店喲,木頭臉大叔!”屈娃娃嬉笑搞怪。
屈胤祁心裏頓時有種欣慰:作為“大叔”,他不是一個人!
寧不悔頓了頓:這的确是那個小娃娃的口氣沒錯。
“公子大叔,木頭臉大叔都看見了,你還站旁邊幹什麽,你不覺得你很礙事麽?”小娃娃沖屈胤祁擠眉弄眼,這可以理解為挑釁吧?
屈胤祁擡手一巴掌拍過去,娃娃憑借自己的靈活,早就利落地躲得老遠了,在門口嚣張地吐舌頭扮鬼臉,“打不到、打不到!公子大叔來追我呀!”
他才沒那麽無聊,跟一個頑劣的淘氣鬼去玩捉迷藏。
屈胤祁徑自轉向寧不悔,“你的眼睛才剛剛複明,還需要時間恢複,別太疲勞了。”
寧不悔聞聲轉去,目光随即頓住,“屈……屈胤祁?”少年英俊,可是總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他應該只有十幾二十歲吧?可是那種眼神……讓寧不悔心裏頗有壓力。
“不錯,是我。”屈胤祁微微一笑。
“你們夠了,他現在又不是瞎子,有的是時間好好認人,不必一堆人擠在那裏影響視線。”
這嗓音帶着一股渾然天成的涼薄和對他一如既往的不屑一顧,寧不悔不難分辨出是君冷梅的聲音。
随即循聲看去,看見她,随即愣住,她……
青絲花顏、卻有股子濃厚的天生帶來的冷然,美目斜睨,嘴角叼着冷意,這是平日裏沈家堡女主人沈夫人也就是那毒醫才能有的冷然語态相對稱的表情,“你……”
“是不是覺得我沒你想象中那麽老呀?姑奶奶才三十四你以為能有多老?”君冷梅雙手往胸前一橫,不給寧不悔好臉色,“我說你們一個個的,如果沒事就各自回了,再跟這個人糾纏不清,小心我把你們都掃地出門。”
這個調調,為什麽透着一股尖酸刻薄的味道?作為圍觀者之一的沈月泠,忍不住多看了她親娘幾眼,卻得了一抹微笑,于是她最後确定——娘親只是對不喜歡的人才比較兇!
“冷冷,你今天的功課好像還沒做?”君冷梅提醒女兒。
“對啊,我跟娃娃的都還沒做呢!”她激動地跳起來,跑到門口帶上頑劣的屈娃娃,“做不完功課沒飯吃啊,趕緊的!”
沒飯吃!這是最重要的呀!然後,屈娃娃就這麽跟着跑了。
君冷梅和她們兩個小丫頭一起離開。
寧不悔還對君冷梅的年輕執念的很,“三十……多的人,長都這麽年輕麽?”
屈胤祁:“自己去街上看看就知道了。”
********
寧不悔真的上街了。
好多年沒有用眼睛看過路,他還沒習慣不用手杖探路的方式,屈胤心一路緊随,他看什麽都新鮮。
今天正值太平鎮的集市,集市上熱熱鬧鬧的,幾乎全太平鎮的人都出動了。
無論走到哪裏,都有人認出來屈胤心,“這不是二小姐的雙胞胎女兒麽?”
——“呀,表小姐啊,這是帶你未來的夫君出來走走呀?”
——“表小姐,你家未婚夫君身體怎麽樣了?”
對于寧不悔之前三番兩次“丢失”,大家出去幫忙尋找,還記憶猶新呢。
屈胤心一路都紅着臉,哎喲,這種話怎麽好意思說出來?
寧不悔卻忙着看人,各種各樣的人,長相不同、身材、年齡不同、衣着打扮不同、表情不同的好多人,過去這麽多年他一個人都沒見過,現在這是一種好奇妙的感覺!
“心心,好多人!”他激動地拉住屈胤心。
她不明所以,“對啊,今天是集市,可多人了!”
“不,不是,我是說……”
“你是想說好久沒見過人了吧?”屈胤心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寧不悔用力點頭表示贊同。
太久沒有見過人,讓他十分的……激動!應該說,黑暗伴随了他十八年,突然看見了,太久像是在做夢一樣,他擔心現在就是在夢裏,還會醒來!
“我……我居然看見了!哈哈……這是我多少年夢寐以求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他朝着天空大喊!絲毫不擔心別人的目光。
屈胤心花癡地看着他,眼冒紅心,冰塊臉就是冰塊臉,激動起來都是這麽帥!
☆、寧不悔複明3
自從寧不悔的眼睛恢複了視力,屈胤心就每天帶他在沈家堡裏和太平鎮上四處轉悠,認路認人。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學習用眼睛。
寧不悔從六歲起,眼睛就失明了,至今十八年。也就是說,他看不見的時間跟屈胤心出生到現在的時間是一樣的,他已經忘記了看見的感覺,雖然一直厭惡那無邊的黑暗,卻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适應習慣了。
現在,他晚上可以不點燈,走路不用看,吃飯全憑感覺夾……
屈娃娃都看不下去了:“我說木頭臉大叔,你現在眼睛都看見了,你幹嘛還摸瞎呀?”
他頓了一頓,才想起來,自己是看見了的。
屈娃娃向屈胤祁遞了一眼,他卻不動聲色地繼續吃飯。
好吧,公子大叔就一直是這麽雲淡風輕的。
這種事情,在寧不悔剛開始恢複視力的幾天裏,經常發生。
最後,屈胤心就不得不随時跟着他了,矯正他的各種習慣,包括穿衣、吃飯、騎馬、走路等等等等。
看不見的時候生活能自理,看得見了,反而顯得笨拙,走路還會摔跤。
屈胤心跟在後面,頻頻嘆氣,“你別着急,沒有人催你,你得慢慢來,現在沒有你的眼睛能看見了、不需要手杖了,你要習慣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路。”
他很快爬起來,繼續前進,卻是低着頭看地上。
屈胤心再度嘆氣,“我是跟你說看路,不是叫你在地上尋寶……”實在看不下去,她三五個大步流星沖到他前面,面對面的說教,言傳身教——
腰板挺得直直的,擡頭挺胸收腹,範兒十足!
“你看,我們走路都是這樣的,擡頭挺胸,特別是男孩子,你看見屈胤祁走路了沒有,別看他長的比你秀氣,他走路的氣勢可好了,昂首闊步、大步流星,才是男子漢該有的樣子,你不能老盯着地上。地上又沒有錢。”
“他長的……秀氣?”寧不悔機械性地重複她的話。
一看他這樣子他就不懂,更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姿色。屈胤心掏出随身小鏡子,往他面前一放。
寧不悔驚訝地盯着鏡子。
一看他就真的沒照過鏡子!更正,一看他就是複明之後沒照過鏡子!
屈胤心把鏡子舉的更高,“看見沒有,鏡子裏的人就是你,你就是長的這樣!你說,你這模樣,跟你一比我們家屈胤祁是不是秀氣多了,你看你長的多酷啊!我老覺得我們沈家跟屈家的男孩子長的都老斯文了,一點男子漢氣概都沒有,我爹、我舅舅、我哥,還有那一群什麽叔叔哥哥的,看上去軟趴趴的感覺很好捏!”
說多了都是嫌棄啊。
……
寧不悔此時關注的,卻是自己的容貌。
這就是他的模樣了麽?
他還記得父母的長相,此時此刻鏡中倒映出來的,正是結合了父母親優點的面貌,鼻子像母親,其他地方像父親,照鏡子仿佛是看見了他們。
這,原來就是他的長相。
……
“冰塊臉,鎮上有家布莊,我們去那裏,給你挑幾塊布,做幾身新的衣服,你看你的衣服,多久都沒更新過了?”
屈胤心再次把寧不悔帶上街。因為,寧不悔的衣服太少了,少得她看不下去。
以前看不見,他從來沒在意過自己的衣服是個什麽顏色,在意了也看不見,對寧不悔來說,總歸是看不見,不衣不蔽體就夠了。
現在他雖然看見了,可是對這方面還是不大在意,屈胤心卻沒辦法坐視不管,他一共就那麽幾身衣服,而且那幾件都是一樣的黑色,更是已經穿的很舊了。
在這方面,他們家哥哥屈胤祁就根本不需要人操心,他每天一身衣服幹幹淨淨,還從來不帶穿重樣,反正自家綢緞莊、布莊多的是,織染坊也比比皆是,不用白不用。
所以,她就把人拖上街,給他買衣服做衣服。
寧不悔慢了半拍,“不再長身體之後,就沒怎麽在乎過衣服的尺寸了。”
屈胤心扶額。
跟哥哥一比,寧不悔簡直樸素到不行了!
********
鎮上布莊。
“這個、這個、這個……到時候做常服;那個、那個、那個……做成勁裝;黑色的那塊做雙靴子;馬鞍好像有點舊了……紅色的做個新鞍,還有那邊幾塊布,雖然天氣還不錯,但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這邊就下雨了,做件厚一點的衣服備用了。”
一進布莊,屈胤心就發揮出了強大的功能,一路挑挑選選,指揮若定、能力完全堪任當家主人。
寧不悔沒見過這陣仗,看的花了眼,她一頓,卻回頭對他說:“太平鎮人天性樸素,所以這裏的東西也都比較簡樸,你先将就着,回頭到了大一點的城裏,有綢緞莊,我再帶你去重新做衣服。”
“不用了吧?”已經選了那麽布多了,一時半會兒也穿不上其他的吧?
“什麽不用啊,你以前什麽都沒有。以後,我什麽都可以給你。我們家別的沒有,就是什麽綢緞莊太多了,不花錢,你放心吧!”
不花錢的好事?上哪兒去找啊?
寧不悔心裏隐隐生出一絲不安,卻還沒來得及考量,就被屈胤心拉扯着出了布莊,“我們現在去打鐵鋪,我看你那大黑馬的馬蹄鐵好像磨壞了,你多久沒給它換了?”
“有一段時間了。”
“我們要先回去牽馬才行。”
“好。”
……
兩個人邊走邊說,越走越遠。
——————————————————————
☆、說好的條件呢?
看着遠去的背影,君冷梅雙手環胸,神色漠然地從暗處走出,“看來他很快就會樂不思蜀了。”
“看樣子是的。”屈胤祁說着,跟着走出來。
君冷梅說:“他好像已經忘記他自己答應過什麽了。”
屈胤祁卻說:“無妨的,就算他忘了,我還可以提醒提醒他。”
君冷梅看了他一眼,這小子才十八歲就盡得其父真傳,真不知道以後會是個什麽樣子。
“君東籬那個神棍真是的,好端端非要折騰這麽一出,她如果不是有顧清風在跑得夠快,我一定給她試試那幾樣得意作品,看她還鬧不鬧騰。”君冷梅冷不丁冒出一句。
屈胤祁忍俊不禁。
他在想,東籬師叔祖肯定有這方面顧慮、才會在挑了個開頭之後就跑了,不留下任何機會讓舅母“報複”她,東籬師叔祖一向是個聰明人。
********
寧不悔被屈胤心拉着在太平鎮上逛了一天,回到沈家堡,已經是快黃昏了。
一回到房間,卻發現,屈胤祁已經在裏面等他了。
他遲疑了一下,邁進門,“怎麽不點燈?”
“你的眼睛如今也看見了,是到了該兌現承諾的時候了。”屈胤祁直接說明來意,絲毫不拖泥帶水,“還記得你說過的——只要我家舅母醫治好你的眼睛,你什麽條件都答應麽?”
“當然記得。”寧不悔言出必行。
“那就好。”屈胤祁突然笑的有點詭異,“我的條件就是——離開我妹妹,栗她越遠越好。”
“為什麽?”寧不悔只求個明白,屈胤祁會開出這個條件,他一點不意外。或者說,早就有所領悟了。
屈胤祁說:“你給不了她幸福和安全。以你現在的境況,西域魔教中人要你死,中原各大門派也都想要你的命,你一個人東躲西藏已經疲于奔命,哪裏還有精力照顧好我家心心?今天是你自己的受傷,明天會不會受傷的就是我家心心?你拿什麽來保證,你能照顧她保護她并且護她一生周全一世無憂?”
寧不悔怔忡了一下,有些沮喪,“我的确沒辦法。”一個什麽都沒有的人,憑什麽說可以給她幸福和無憂?
“所以,請你離開!”屈胤祁說的不留情面。
“如果我不離開呢?”
屈胤祁扯了扯嘴角,不可置否地道,“魚和熊掌不能兼得,天底下沒有那麽好的事,要麽離開、要麽留下眼睛,你只能二選其一。”
“這是神醫的意思?”
“不,這是我的意思。”屈胤祁直言道,“若按照我舅母的意思,怎麽會對你出手相助?”
寧不悔:“……”
的确是這樣,沈夫人對他恨之入骨,若非屈家兄妹,恐怕他早就赴了黃泉了。怎麽可能還在這裏?
只是……
他已經不舍得離開了。理智告訴他,不應該打擾心心單純美好的生活,心卻一直在跟他說,留下來。
“屈胤祁,你在做什麽!”屈胤心毫無征兆地推門而入,氣勢洶洶——來得太突然。
看她這神态,屈胤祁立刻就了然了——她又在門外偷聽。這并不是個好習慣。
他好聲好氣道:“心心,你先出去。”
“我不!”屈胤心此時正生氣,氣急敗壞地沖自己的哥哥大喊大叫道,“屈胤祁,你太過分了!你憑什麽這麽對寧不悔!他又不欠你什麽!你怎麽可以這樣逼他?”
“心心!”屈胤祁厲聲。
這回,她卻好像不怕了,壯着膽子頂回去,“你兇我我也不怕你!我知道你不喜歡他,可你也不能這樣啊!你憑什麽背着我幹這種事?你這不是想逼死他麽?寧不悔他好不容易才恢複了視力又重見光明,你以前不這樣的,你現在怎麽變成這樣了?”
“我的确不喜歡他。可是這件事你不該管,舅母替他治眼睛時他們便有約定——若治好了眼睛,他什麽都必須答應。這是他自己應下的,我并沒有做什麽過分的事。”
“你……屈胤祁,你巧言令色你狡辯!你卑鄙小人!我再也不要看見你了!”屈胤心氣結,扭頭就跑走了。
寧不悔遲疑了一下,随後追了出去。
屈胤祁望着一前一後的兩道身影走遠,嘴角的決然才放下,換上無可奈何的一抹笑。
寧不悔能否擔起照顧心心的責任,關鍵不在于他是誰,也不在于他在做什麽,而是,他對心心是否有心。
而心意這玩意兒,不是嘴上口中說說,便能作數的。
看來,當一個稱職的好哥哥當真不容易。
他收回視線,眼角一道紅色從門口閃入房中。
這抹紅色,不是那個放着好聽的“沈月憐”不要、非要叫“屈娃娃”這種不着調搭配的小家夥,還有誰?
“還是沒學會敲門麽,小丫頭?”屈胤祁略帶笑意。
順着屈胤祁的視線看去,屈娃娃正趴在桌子上,全無一點形象,偏偏一身紅色裙子将她襯托得嬌俏玲珑水靈白嫩。
這樣一副畫面,該用什麽形容?
“什麽時候在外面偷聽了?”
“沒偷聽,你妹妹也在。”她随口反駁。
真是冠冕堂皇正大光明。
“別我妹妹我妹妹的稱呼心心,現在按照規矩禮數,你也該和泠泠一樣叫她一聲‘表姐’的。”
娃娃撇撇嘴,根本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要是她把成為沈家堡二小姐的事情放在心上,也不至于到現在還不肯改口稱呼屈胤祁“表兄”了。
☆、絕交也麻煩
絕交也麻煩
“怎麽,泠泠沒跟你在一起?”冷冷可是很喜歡這個小姐妹的,居然會讓她落單。屈胤祁覺得不可思議。
“別跟我提沈月泠……”一提沈月泠,屈娃娃就有一股力不從心的糟心感,一聽這意思,就不難找到屈胤祁是故意刺她的,“全天底下沒見過話像她那麽多的。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唧唧歪歪,停都停不下來,她上輩子是啞巴,這輩子是要當話唠補回來是吧?”
娃娃姑娘口氣不佳,可是眼中卻沒有厭惡沒有讨厭,最多是受不了,還有對她口中那個話唠的鄙視。
“到底聽了多少不該聽的?”屈胤祁突然道。
她差點以為他會忘記這件事的。結果……并沒有。
娃娃坐起來,天真無辜地傻笑,“我、我沒聽到什麽不該聽的……”
“那就是聽到一些不能聽的了。”
娃娃嘴巴的笑容僵硬,覺得背後一陣發冷,于是順口找了個借口,“公子大叔,我忘記跟姐姐有約了!下回再來!”
話音落,她撒丫子跑得不見人影了。
********
屈胤心從榕園跑出來,就一路跑到了後花園,現在正蹲在後花園裏的豬圈邊上,正生氣地用力刨土。
其動靜之大,讓大花、小花、菊花他們全家都湊到這邊來,低低的發出叫聲。
“屈胤祁那個混蛋,他怎麽可以這樣!寧不悔是我的第一個朋友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