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趕到家中,迎面撞上正捧着一個小花盆的花匠。他手中的盆簡單樸素,裏面長出一根生機勃勃的嫩苗。
花匠見他風風火火的樣子,趕緊側身讓開路。
荀禮本來都已經走過去了,又倒了回來:“這是?”
“這是大人讓種的櫻桃啊!”花匠高高興興道,“我将其中一顆栽進盆裏,做成盆栽,如今已經長這麽高啦。我想着先吧這盆小的搬來給大人放在書房中。”
荀禮睜大了眼睛,手指碰了碰上面小巧的綠葉,驚喜道:“好好好……”複而又懊喪道,“不過我如今要出門去,恐怕也沒時間照料,還是麻煩師傅多注意些。”
“大人客氣了,我一定好生照顧着。那我先給大人搬過去。”
他又看了一會兒那株小苗,越看越喜愛。若不是父母都在前廳等着,他還要再盯上一會兒才能罷休。
“今上既指派了你去巡查水利,務必要盡心盡力,切不可辜負今上的信任。”荀父知道他如今得用,自然高興,不免語重心長囑咐一番。
聽聞他得了外派的差事,荀家上下自然歡喜。只有荀母全無笑顏,又聽說他是要去往江安一帶,更是極力反對。
“我們緣何趕往京城來你都忘了,如今又要禮兒回去?”
荀父皺眉不悅道:“他在朝為官,吃朝廷俸祿,以百姓為重,自然要擔起責任。若有危險,他不上,難道要老百姓沖在前頭?”
“那就辭官不做了,禮兒在京城六年都不曾受過用,怎麽,怎麽就突然……莫不是只有這等危險的活兒才想起他來!”
“你這說的什麽話!”荀父氣急,臉色也陰沉了下來,“我看你是瘋了,快些回屋去!”
在大殿聽了那麽久論戰,沒想到回家還有。眼瞅着氣氛變得緊張起來,荀禮趕快站起身來,扶着荀母往外走:“父親不要動怒,母親只是擔心我。”
荀父長嘆一口氣,擺擺手:“你與你母親好好說些話,叫青山和蕊丹替你收拾行李。”
他将荀母送回房間,揮退了下人,認真的看着她:“母親,這些天您精神都不大好,今日大夫來看過你了嗎,怎麽說?”
荀母勉強笑了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有些睡不好,不必擔心。”
“睡不好?為何?”荀禮不解道,“是不是床鋪太硬,我叫人去買軟墊鋪在下面。”
“不,不是……”荀母搖了搖頭,含着一絲希望又問道,“禮兒,真的不能辭官麽……”
荀禮只當她還是擔心自己,只好好生安慰道:“母親,我真的不會有事的。只是去巡查水利,很快就回來了。”
“不,我不是擔心這個!”
“那您到底是擔心什麽?母親讓我科舉入仕,到底是為了什麽?難道是為了看到我今日懦弱逃避,貪生怕死的模樣?”
荀禮實在不解荀母的态度為何是這樣,話中也帶了幾分失望。
荀母嘴唇蠕動了幾下,似乎是下定了什麽決心,要撕破一切去面對她這些天的恐懼。她的雙眼緊緊鎖住荀禮,一字一句艱難道,“你,你……你是不是攀附了什麽權貴,才……”
荀禮驚愕地看着荀母,他如何也想不到,荀母擔憂的,竟是這些東西。
他倏地站起身來,不敢置信地看着荀母,似是暈眩一般腳步虛浮地後退了幾步,心中只覺的荒唐:“……母親……到底何出此言?”
荀母看他的反應,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沒有!你沒有對不對!是不是,是不是他強迫你!”
“誰?”荀禮心中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渾身冰冷,心跳驟停,“母親,在說誰?”
“那個姓謝的!我都看到了!他怎麽敢在家中就……”荀母瘋狂地扯着他的衣服,嘶聲哭喊着,“禮兒,我打聽過了,知道他權勢滔天,我們抗衡不過。可,可他再厲害,也管不到襄城去,我們快快離開,一起回去……”
原來荀母這些天的心神不寧,竟是因為她看到了那天自己與謝珩在廳中親密……荀禮心中難堪,不知要如何面對母親。
他在震驚中回過神來,輕輕推開荀母,屈膝跪下,緩緩地磕了三個響頭:“母親,懷瑾沒有逼迫我……我與他是兩情相悅,我更是在書院,就傾慕于他……”
“啪!”
話音未落,荀禮就被荀母一巴掌扇的偏過頭去。荀禮心痛地看着荀母,一時無言。
自他記事起,荀母連一句重話都不曾對他說過,更遑論動手打他。如今動了手,足以見得荀禮有多讓她傷心……
“你們都是男子!”荀母痛哭道,“這樣有違綱常倫理,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呀!禮兒,現在回頭也為時不晚,明日我就托人去尋個好姑娘……”
“母親!”荀禮沉聲打斷她,“此生我只要懷瑾!”
荀母嘴唇哆嗦:“若我說,你再執迷不悟,你我母子情分便到此……”
荀禮一陣恍惚。
他忽然想起了那個初通心意的夜晚,謝珩提及六年前的事情,他不願說,他也不再追問,只是說起“以後你必定不能再如此對我”時眼底隐隐透出些許不安。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謝珩都不曾強求他什麽。就算當年自己忽然毫無緣由的對他置之不理,後來又因為那無理的緣由厚着臉皮接近他,一切的一切,他都不曾有過一句怨怼之言。
荀禮将心比心,若有一天謝珩忽然将自己拒之門外,長達六年,自己又是什麽心情,六年後又該如何自然地面對謝珩?
“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
可笑他還暗自傷神到底是誰傷了他的心,卻原來是自己……如今,他難道又要再一次親手打破美夢,再傷謝珩一次?
不,他絕不能……
荀禮痛苦地閉了閉眼:“母親,我已經答應了他,再也不會放手……”
“滾!滾出去!”
荀母瘋了似的對他拳打腳踢,将他轟出門外。來往的下人聽見這邊的動靜,都吃驚地捂住了嘴巴。
“母親,我還有皇命在身,等巡查的事務了結,再來與您賠罪!”
屋裏靜悄悄的,毫無動靜。母親大約是傷透了心,荀禮步伐遲緩地離開了。
他心裏揣着事兒,便顯得有些精神不濟。出發之時荀父和溫熠景都來送他,可左等右等也不見母親的蹤影。他苦笑一聲,自己剛違逆母意,還指望母親能迅速原諒他。
“你母親說不舒服,我便不讓她來了。”荀父想起方才荀母陰沉的臉色的截然的态度,也不知這母子倆怄的什麽氣。
“我知道,”荀禮慢慢道,“母親心情不好,父親多陪一陪,等這邊結束了,我,我有話對二位說。”
荀父疑道:“有什麽話不能現在說,還要等你回來?”
荀禮笑了笑:“時候不早了,謝大人還在那邊等着,父親快回去吧!”他爬上馬背,又與荀父告別一番,這才輕輕一夾馬腹,追上了在前頭的謝珩。
看這謝珩唇邊若有似無的笑意,荀禮稍稍揚眉:“在笑什麽?”
謝珩看他一眼,唇角持續上揚:“沒有,只是與你認識之後,我一直都想去江安看看。”
“謝大人,我們可不是去游玩的。”荀禮被他說的有些臉熱,故意板起臉來訓他。
“自然。倒是你,怎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謝珩觀察入微,早就看出他強顏歡笑的模樣。
荀禮眨了兩下眼,突然道,“我只是在想,要準備什麽樣的聘禮,才能将驚才風逸的謝家三公子領回家。”
謝珩輕笑一聲,面對他的調笑也不惱怒,随意道:“委禽奠雁,配以鹿皮。若是有心,再送上一兩盒濛頂茶便可。荀大人,我在家中等你。”
荀禮本想調戲他一番,誰知竟被他四兩撥千斤地推了回來,倒弄得他不知如何作答了。這樣與謝珩說笑幾句,方才陰霾的心情也一掃而空。
可惜很快,連綿不絕的大雨便将二人開始還算晴朗的心情都澆滅了。雨勢不減,他們也不敢在路上多加耽擱,一人三騎輪換,終于在第七日趕到了江州。
江安知州和通判早早在府衙外候着,一聽到奔疾而來的馬蹄聲,立刻叫人撐傘去迎,将他們帶至官驿。
謝珩率先翻身下馬,再去一旁把荀禮扶了下來。
江安知州本名呂浚山,是江安人士,生的白胖慈祥,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活佛樣子。
呂知州等他們站穩,才上前道:“謝大人,荀大人,一路辛苦。二位稍作休息,我已命人在家中備好飯菜,還望大人不要嫌棄,賞光來坐一坐。”
他們是京官,現在身在地方,有些事情該馬虎的還得馬虎過去。呂知州好心請客,他們也不好拒絕,謝珩道:“多謝大人好意,不如等我門稍作休整再去家中拜訪。”
呂知州見他們破雨趕路,衣服下擺早已被濺上泥點污跡,忙道:“應該的應該的,我去準備準備,一會兒再派人來接二位大人。”
謝珩與荀禮對視一眼,脫下蓑衣上樓。等過了拐角,看不見樓下一行人時,謝珩才對身邊心腹耳語幾句,那心腹聽罷,點頭離開了。
荀禮與他并不是一間房,他們疲于趕路,他已經幾日沒有睡過好覺了。換下濕衣,荀禮實在撐不住,眯了一會兒。只是窗外雷雨陣陣,不多久便被驚醒,卻發現窗外已經暗了下來,便揉了揉臉去找謝珩。
結果發現謝珩正慢悠悠地坐在一旁喝茶,濕衣換下放在一旁,不慌不忙的對進來的荀禮道:“你覺得這位呂知州如何?”
荀禮搖頭:“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呂知州看着慈眉善目,古道熱腸,只是不知今夜這頓飯到底是他好心,還是一場鴻門宴。”
“到底是什麽,去了便知道了。”謝珩起身将衣衫穿好,“走吧,我們去嘗嘗呂大人家的家常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