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昨天微博上發的那張照片,是祝炎棠給吳酩照的,他站在午夜的士丹利街大排檔裏,巡警梁朝偉曾經放下叉燒飯幫快餐店王菲搬運蔬果的地方,把一碗鳳梨炖牛奶端到鏡頭跟前,沿手臂看去,能看到他在路燈下的笑。
按理說重點應該放在微博下顯示的地點坐标上,畢竟關注時間稍久一點的粉絲都知道吳酩喜歡墨鏡王的電影,可眼看着評論頭幾個點贊多的,清一色全都在歡呼:吳老師get愛豆同款了!啊啊啊啊好羨慕!
吳酩瞧見這些,才猛然間意識到,照片裏自己身上挂的那件是祝炎棠的衣服。來的時候比較匆忙,沒帶幾件薄衣裳,兩人又身材差不多,吳酩缺衣服穿了,就直接從祝炎棠衣帽間裏拿兩件對付。昨天穿的那件印花外套尤其特殊,是兩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大牌的聯名合作款,去年年底剛發售就立馬空倉絕版了,吳酩當時想買,還真沒買到。
他一時無可解釋,他打死也沒料到大夥眼睛都那麽尖,只好放着評論自由生長,心想:現在已經到大號的粉絲都知道我愛豆是祝炎棠的地步了嗎?
又想:這哪只是同款啊。
這會兒,他縮在春節聯歡晚會香港分會場的後臺,隔着幾堵牆,聽着不近不遠祝炎棠排練演唱新時代頌歌,拿小號刷着微博,又刷到大號那條,還是忍不住傻笑起來。
祝炎棠昨晚靠在床頭,笑說“要不要我給你點贊”的模樣猶在耳側。
不過笑了兩下也就停了,放眼望去,這間大屋子裏,還有許多別的藝人的經紀人和助理,忙忙碌碌不是敲電腦就是打電話,唯有吳酩挂着Brit給的工作牌,十分清閑。他這個冒牌助理也知道,自己成天只會幫祝炎棠遞個水按個肩膀,本身就挺心虛的,此時更是不敢表現得太浮,放下手機喝礦泉水,想把笑意給咽下去。他估計休息時間快到了,準備出發去前面給祝炎棠嘗嘗新炖的梨湯。
結果,他剛把那桶潤喉的東西拎上,開門往外走了一步,迎面就遇上那位娃娃臉小助理,他平時喜歡一步不落地繞在Brit周圍找活幹,此刻卻對吳酩眨眨眼:“吳哥,正好找你,有件事你跟我出來一下好不好?”
吳酩點點頭,在關上手機屏幕之前,給Brit發了條信息,然後将信将疑地跟上。走了約莫兩分鐘,娃娃臉把他帶到比後臺更靠後的室外,一個車跡寥寥的老舊停車場裏,吳酩擡眼一看,居然已經有群人在守着了。
數數一共七個,年齡不一的男性,看起來都是普通人,并且黑黑瘦瘦的居多,臉上都沒什麽表情。
“什麽事?”他問。
娃娃臉一側身,擡手把他往那邊迎,“是他們想見你。”
吳酩并沒有向前,仍然和那群人保持幾步遠,松松地笑了:“我怎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這話一出,那幾位就像和他是多默契的老朋友一樣,一同笑了起來,為首的是個自來卷矮個子,他忽然走上來拍拍吳酩肩膀:“那幾張照片祝老板還喜歡嗎?”
聽着這口蹩腳普通話,吳酩沒有太大的震驚,他一直都覺得這娃娃臉挺怪,也一直覺得高利貸那事兒短期之內就會沉不住氣,只是沒想到會直接撞在面前——這位老兄還一臉和藹地沖他微笑呢!“什麽照片?”他語焉不詳地拖延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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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我裝傻呀?”為首的繞着他走。
吳酩突然覺得,所謂高利貸也就是一群開玩笑似的地痞流氓,竟真想笑了,他挑眉:“您說清楚我才知道啊。”
“豹哥!少同他廢話啦!”包括娃娃臉在內的幾位小弟心急地叫他們老大。這地方離會場和鬧市都太近,也不知道有沒有監控,想必菜鳥們也是比較着慌。
那位“豹哥”倒是不緊不慢,湊到吳酩耳邊:“等發到網上,祝老板就知道啦。”
吳酩垂下眼睫,平聲道:“所以您現在找我什麽事兒呢?發之前特意通知一下?”他又看向那位娃娃臉,道,“新照片是你拍的吧?知道祝炎棠私車的人不多。”
娃娃臉一愣,垂下頭,豹哥則拉開腦袋,上上下下地打量吳酩,笑道:“只是想問問你,最近和祝大明星相處得怎麽樣啊?知道你家裏好有錢,幹脆幫他還還債?畢竟謝老板總是不吭聲,好像沒有這個意思?”
手表顯示,從出了後臺的準備室開始,到現在七分鐘過去了,遠遠還是傳來新時代頌歌。吳酩冷眼聽着,看着眼前枯黑的面孔,心想我去你媽的,你們這群狗逼果然把他身邊人調查個透,要挾手段怎麽複古得跟上世紀古惑仔似的,還不如人家磊落。
好在Brit收到信息應該會馬上過來,位置現在也正在持續共享……吳酩慶幸起自己的未雨綢缪,盡量顯得胸有成竹,道:“要多少?”
“不多,五千萬。”
吳酩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誠實又水靈。
“美元。”豹哥又補充。
“我把這五千萬給你,你就保證把底片全都毀了?包括前兩天偷拍的那些?”吳酩一臉認真地問,“我怎麽相信您啊!我就算有五千萬,也是賣畫兒收租子一點點攢起來的,萬一全打水漂了我找誰喊冤去?”
“是五千萬美元。”豹哥十分堅持,“信不信由你咯,我這一個按鈕發出去——”他把手機屏幕在吳酩面前亮了一下,“或者到前面和導演講講祝老板的家世啊,歷史啊,春晚嘛,什麽背景的藝人不可以上,你也知道的。”
你敢發嗎?發了你還能指望一分錢嗎?吳酩想起祝炎棠談及此事的鎮定,心中便也有了冷笑的底氣。此時那幾位兄弟也圍上來,把吳酩往牆角逼,吳酩總覺得他們在盯着自己的腕表和手串。
無論怎樣,人數底氣完全不占優勢,他就算膽子再怎麽大,也下意識插起兜來,心說Brit老大哥,您也該來了吧,咱們不都商量好萬一真鬧出這種笑話該怎麽應對了嗎,那娃娃臉咱倆也暗中觀察好幾天了呀——
還是不能露怯。他晃開心中不安,純良地看着豹哥:“那我還是信您吧!走一步看一步,可這五千萬比較難湊——”
“不急,不急,”豹哥竟擡臂摟住吳酩的頸子,矮矮的個頭,夾着人直往地上壓,“你跟我們走一趟也好咯!祝老板湊五千萬贖人小case啦!”
吳酩掙開他,卻緊接着,被其他幾位圍住,腕子都給攥着了,小腿肚子也被踹,那群人看起來平淡無奇力氣還真不小,可吳酩從小到大又是個不愛惹事的乖學生,怎麽着也沒見過這種情況。一輛面包車響了響,他們把吳酩往上面壓。
和說好的不一樣啊,我現在這是要深入虎穴了嗎?吳酩頭腦有點脫線,萬一翻車,祝炎棠知道了豈不是得瘋?得殺人?他有點後悔事先沒有和他打商量了。
正當此時,一串腳步聲終于嘩然傳來,吳酩心裏燃起火花,扒拉車門打死不進去,Brit就這麽領着一衆保镖,快速繞到他身後了,“祝先生還要在臺上留很久,很安全。這邊也留夠人手了。”Brit說道。他看着自己訓的西裝男們把放高利貸的諸位制伏在地,又把一切信號設備踩成碎片,只是嘆口氣,拍了拍吳酩身上沾的灰,好像他是個被搶回來的百寶口袋,“所以按照原計劃來?”
“是啊,”吳酩整理了一下剛才拽亂的衣領,抱穩自己撐着梨水的金屬桶,“我總覺得他們不是大老虎,可是成天蒼蠅似的也夠煩人的,祝炎棠遲早得被他們煩出神經質,既然終于冒了頭,還是解決徹底一點比較好。”
剩餘六位喽啰被保镖們守着留在原處,一輛寬敞的車子風馳電掣地把娃娃臉和豹哥載去西邊的渡口,Brit聯系好的渡輪已經在等着了,越野車直接開上夾板,他們穿越海峽往隔壁的澳門半島去,謝氏傳媒的總部就在上面。
“有關這些事情,我之前沒有同老板商量,”Brit還是有點緊張,看了眼後座上五花大綁的收債頭子,以及一起工作了一個多月的同事,“也不知道老板準備怎樣處理。”
“沒事兒,我跟他說就成,”吳酩猛喝水,又抹抹嘴,他心裏不比Brit放松多少,“你知道嗎,其實他們要是知道點分寸也就罷了,可是最近,連着三天夜裏兩點接到匿名電話,收到有血腥暴力畫面的郵件,祝炎棠習慣得跟個沒事人似的,正常得都快不正常了。”見Brit皺着眉頭,卻又忍俊不禁,吳酩更來勁了,“你說這群狗屁玩意得纏他纏了多長時間啊,祝炎棠自己拖着,你們公司還真就任由他拖着?你說你們那位黑心謝老板,是不是一心只想着壓榨,不顧員工身心健康?”
Brit笑起來,他放松了:“有道理,你見到他,一定要好好替祝先生讨伐一下。”
“那必須的。”吳酩也笑了,也是松口氣的那種。他想,勤勞勇敢踏實肯幹的Brit老哥,你是我的好同志好戰友。
謝氏大樓修得還真是氣派,耳邊是車載音響舒緩的粵語老調,以及保镖壓制下的兩位發出的抗議嗚咽聲,吳酩眯起雙眼遠望,那座玻璃建築是銀灰色,像上午的陽光下一枚銀子打造的橄榄,聳然插入雲霄。Brit領路走在最前面,後面跟的是吳酩,再後面是拽着兩個被綁死的家夥的四位保镖,他們從地庫進到電梯,果然吸引了所有目光。
“早晨。”Brit微笑着和戰戰兢兢的同事們打招呼。
等到“叮咚”一聲,他們到達頂層,電梯裏已不剩別人。這一整層會議室居多,有一半正在使用,一半是空的,而謝明夷的辦公室正在走廊盡頭。娃娃臉和豹哥挨了兩拳就安靜了,被保镖們拎去隔壁等候。這邊吳酩也大氣都不敢出,老實站在一邊,看Brit靠近門前,輕輕地敲敲門。
“請進。”是謝明夷的聲音。
Brit拉開門示意吳酩先進,吳酩便也挺直肩膀迎難而上。辦公室非常打,通透的玻璃牆映入一束束陽光,刺得吳酩揉了揉眼,他聽見跟在自己身後的腳步聲,又聽見關門聲,這才适應光線,看清面前巨大的辦公桌——謝明夷坐在轉椅上,悠閑地看着平板電腦,而他身邊的桌沿上竟然還坐了一個男人,正回頭筆直地看着吳酩。
他穿着件綢緞質地的棕紅色闊袖襯衫,即便坐着也身姿修挺,面容十分年輕,上挑的眉眼有種忽深忽淺的傲氣,卻懶洋洋的。吳酩心想,莫非是謝氏底下新出道的電影明星?這麽一臉天下我最牛的模樣,是跑到老板辦公室讨薪水來了?
卻聽謝明夷對着Brit道:“人都帶來了?”
Brit略顯震驚:“在隔壁。”
“前臺剛才有和我通報,說以為你們從哪裏抓來兩個逃犯,很好猜啊,”他又沖吳酩笑,“所以吳先生是和小棠商量好怎樣解決了?”
“沒有,我自作主張了,我想來個痛快的。”
“自作主張?”謝明夷揉揉眉尾,還是看着吳酩。
“祝炎棠是你公司的藝人,給你賺錢掙名聲,”吳酩深吸口氣,他看着謝明夷這副沒事人似的樣子,莫名來氣,“現在這些爛事又不至于多難弄,但是已經影響到他平時生活,成天很煩人,還有風險在那兒擺着。他一個人扛了這麽多年了,你準備永遠不管?”
謝明夷也不反駁,只是點點頭:“可是小棠從來沒有同我承認過那些謠言,我得到的那些信息,包括他小時候,全部是自己調查的。事實上他應該只對你一個人完全坦白過。我如果擅自做主,他不會開心。”
吳酩越發來氣,卻聽Brit突然道:“的确最近問題有變嚴重,春坎角住所周圍有人在盯,還有幾次,我去接祝先生,也有可疑車輛尾随。老板,繼續放置可能是最不科學的辦法了,那群下三濫真的什麽都能做出來。”
謝明夷挑眉:“是嗎?這些情況,小棠真的完全沒有同我提過。我還在想那些照片怎麽會突然冒到公司裏。”
吳酩更急了,他此刻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倘若放祝炎棠自己解決,那人絕對會選擇最苦自己的辦法,因為骨子裏那點自傲,以及不屑。
他走上前去,撐着謝明夷的辦公桌,大聲道:“我不管,不是說你們這種娛樂圈尤其港圈的大佬都和黑社會有點關系嗎,那群人也是黑社會,還準備綁我呢,說不定下一步就要趁祝炎棠下樓倒垃圾遛狗把他給綁了,你別等到那會兒才搞定他們啊!”
謝明夷眼角抽動一下,放下平板電腦,也放下雪茄,反而給那個紅襯衫的男人點了支煙遞過去。吳酩緩緩神,才注意到那人已經從桌子上下來,靠着落地窗站着,正饒有興致地觀察自己。謝明夷反手用大拇指對他指了指,道:“香港最厲害的黑社會現在就在我旁邊哦。”
在吳酩震驚的目光中,他又半側過身,看着那人笑道:“老九,你自己說是不是吧。肯不肯幫忙?”
“哎?造謠多有趣,我可不是。”年輕人也笑了,不卑不亢地,隔着一張桌子朝吳酩伸過右手,“你好,我姓黃。你是那位帶祝炎棠住寺廟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