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食不知味
秦閱的诘問讓秦聆下意識抓緊了自己掌心的手機,仿佛生怕被搶走,她故作鎮定:“一個朋友,你不認識。”
“我不認識,你就和人家說我?”秦閱抱臂擋住了秦聆下樓的方向,“小時候教你的事情都忘光了吧,少和外人說自己的家事。”
秦聆故作鎮靜,朝着秦閱翻了個白眼,“你怎麽知道那就是外人?行了啊哥,別一大早就跑來教訓我,我孩子都滿地跑了,還用得着你管我啊,趕緊收拾收拾下樓吃飯了,我還得送星星呢。”
說完,她就想揮開哥哥的手往樓下跑。
然而,就像是小時候每一次闖完禍想溜走卻都會失敗那樣,秦閱橫跨一步,就将秦聆堵回了卧室裏去。
“小聆,你知道我不是無事生非的人。”秦閱冷着臉,“昨晚的面,今早的包子,這都是怎麽回事?還有你剛剛在電話裏和誰說要敷衍住我?”
秦聆只好裝傻,“什麽怎麽回事,我找了個廚子來專門給家裏做飯啊,不是你有次和我說想吃冬瓜餡的包子嗎?我才讓人這麽做的……有什麽問題嗎?”
“不可能!”秦閱面有隐怒,“秦聆,你給我說實話,到底是誰在做!”
“說了你又不認識,一個廚子而已……怎麽啦,哥,難道你心裏有別的答案嗎?”秦聆笑嘻嘻的,倒反将了秦閱一軍。
秦閱聲音一哽,不知該怎麽回答妹妹。
他定定地看了秦聆一會兒,沒問出結果反倒給自己憋了一肚子氣。
是啊,就算秦聆不說,難道他心裏的答案會變成真相嗎?
難道會是王忱給他做的嗎?即便是只有王忱會做的冬瓜餡包子,即便只有王忱知道他吃包子的時候總想喝點粥,其實是遙遠到幼兒園時留下的生活習慣,可是如果沒有粥,他就會覺得一頓飯不夠完整。即便還有昨晚的面,剛好的醋,剛好的辣椒。就算這麽契合他的胃口,這麽迎合他的習慣,又怎麽可能會是王忱給他做的。
巧合罷了。
“算了……你吃飯吧。”秦閱放棄擋着妹妹,扭頭就要上樓。
秦聆趕緊伸手抓住哥哥,“哎,一起吃啊,你幹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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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餓。”
“不餓也得吃。”秦聆拖着哥哥的手臂,“人家早晨五點就跑來咱家做的飯,還特地給你弄了蒜泥,你好歹吃幾個再說……哎,別問我是誰,我是不會告訴你的,不是小時候你教我的嗎?得不到答案的時候要耐心等,時間會讓真相自己浮出水面。”
秦閱拗不過妹妹死纏爛打,最終還是坐回了桌子前。
這應該是他有生以來,吃過最艱難,最食不知味的一餐飯了吧。
每一個香氣四溢的冬瓜丁咬在唇齒間,秦閱都覺得自己是在咬破一個回憶,咬破一段過去。
蒜汁蕩在舌尖,不辣,卻讓他想掉眼淚。
這世間屬于王忱的痕跡這麽多,可就算他一直沿着找,沿着找,也找不回那個人了。
王忱中午不到就回到了劇組。
給秦閱做飯的興奮讓他一路上都不覺得困,滿腦子都是重逢的喜悅。
可惜他下午就有通告,保姆車直接給他拉去了現場,助理小東抱着盒飯正蹲在停車場等他。
“辰哥!”小東揮揮手,一蹦三丈高地湊到他身邊,“哇靠……辰哥你沒休息好啊?”
王忱走下車,他心情好,一伸胳膊就把小矮子徐東拉進了懷裏,壓着他往前走,“沒有啊,休息得很好啊怎麽了。”
“你看看你的黑眼圈……我估計一會化妝師要罵你了。”
“啊?不至于吧?”
王忱加緊走了幾步進到化妝棚,果然,化妝間加亮的燈泡把他眼底的一圈青黑映得十分明顯。都怪萬辰這小子細皮嫩肉,臉這麽白,當初秦閱的一巴掌好幾天才完全消腫,昨天這一宿沒怎麽睡,也立刻就在眼底下青了一圈。
正照着鏡子,負責他的化妝師就走了進來,還沒等和王忱打招呼,乍一看到他臉上的青黑,化妝師就不爽了。
“萬辰!你作死去了啊!”
負責他的化妝師是個快三十的小娘受,他讓萬辰叫他Aron哥。Aron剛見到萬辰的時候就喜歡的不得了,誇他皮膚好身材好一看就想操,搞得王忱滿臉黑線。Aron私底下總是旁敲側擊地問萬辰是不是gay,王忱考慮到萬辰的演員身份,自然守口如瓶,總是避重就輕。Aron見纏不出結果,也就不再追問,只是一味用心伺候萬辰這張完美無缺的臉蛋,力求讓萬辰以最好的狀态上鏡。
王忱挺感激他的。
這時候被Aron劈頭蓋臉一頓臭罵,搞得王忱确實有點不好意思,他解釋道:“在太原遇到了一個以前的朋友,聊得晚了點,所以……”
Aron沒好氣地哼哼兩聲,“我去看看你幾點交妝,有時間的話你先敷個面膜吧。”
“噢……好。”王忱不敢反抗,任由化妝師擺弄。
敷上面膜,冰冰涼涼的感覺讓王忱沒多久就有了困意,他靠着椅子,不多時就睡了過去,直到十五分鐘後Aron哥回來給他揭面膜才醒。
Aron有些狐疑地打量他,一邊往他臉上刷粉底一邊八卦地問:“有這麽困嗎?你是不是昨晚一宿沒睡啊?”
“沒啊,睡了,就是睡得不多。”
查到菜市場位置,淩晨兩點才成功睡着。
怕包包子時間不夠,早上四點就爬起來去找早市。
回來的路上太興奮又沒睡着……
王忱算了算,最後嘆口氣道:“只睡了兩小時吧。”
“真的假的啊你!”Aron誇張地大叫,他幾乎是立刻就停下了掃粉底的動作,伸手去拉王忱的領子,王忱吓了一跳,“你幹啥??”
Aron理直氣壯地回答:“我看看你是不是騙我啊,你這哪兒是遇到朋友敘舊啊,你這是出去約炮了吧!我看看你身上有沒有吻痕……”
王忱哭笑不得,他一把按住自己的領子,“不是,真沒有,你趕緊化啊,我一會還得看眼臺詞呢。”
Aron不太高興地松開手,開始修容,嘟嘟囔囔道:“約炮就約炮,有什麽不敢說的……”
“真不是,Aron哥,真不是。”王忱很認真地盯着Aron重複了兩遍。
Aron将信将疑地瞥了他幾眼,又問:“那你的朋友是男的女的?”
“女的啊。”王忱知道Aron總猜他是gay,所以故意說:“我以前的同學,現在嫁了人,過得挺好的,就多聊了幾句。”
“哦——富婆啊。”Aron笑起來,沖王忱一陣擠眉弄眼,“是不是想包養你?”
“不是,你別胡說八道啊,人家兩口子關系好着呢。”
Aron趁機在王忱的臉上刮了一下,嘻嘻笑,“見到你這張臉,關系再好白瞎,我跟你說,就你這長相,女人抵抗不住,男人也抵抗不住。要不是我喜歡在下面,我可真想上了你。”
王忱一陣無語,只好催着Aron少廢話趕緊化妝。
差不多快化好妝,王忱終于騰出時間來把小東買的午飯吃了。早上他光顧着給秦閱準備,自己就是餓着肚子回來的,這會在化妝室裏悶頭狼吞虎咽,免不了引得工作人員頻頻回頭。
王忱顧不上注意大家,吃飽了一抹嘴,看時間距離通告還有半個多小時,他拍拍屁股起身,拉着小東走出了化妝間,找了個沒什麽人的角落問:“小東,你身份證帶了嗎?”
“帶了啊,怎麽了哥?”
“你會開車嗎?有駕照嗎?”
“會,有。”
“那就行。”王忱掏出自己錢包,遞出一張萬辰的信用卡,“你拿你身份證,找地方去幫我租個車,不用太好,能開就行,手動檔的最好,直接租一個月。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就去找咱們劇組車管,跟他說我要用車,讓他想辦法聯系一輛,我急着用,今晚就要用。”
徐東一頭霧水,“怎麽了哥?咱們組裏不是有車給你嗎?”
是有車,但那是和其他演員共用的車。
他可是打算從今天開始就每天往返太原呢。
不過王忱不方便給小東解釋,只能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一笑:“你就別問那麽多了,去照我說得辦就行……哦,對了,先別和佳潤姐說,回頭我自己和她交代。”
徐東有點遲疑:“哦……好。”
王忱擺擺手,“去吧,我這兒你甭管了,等收工你直接把車開過來就行。”
徐東點點頭,收起王忱的卡就走了。
王忱伸了個懶腰,溜達着往片場走,準備溫習溫習臺詞拍下午的戲。
但他沒注意,Aron慢吞吞地從不遠處的樹後走了出來。
或許是太困了,又或許是準備不足。
王忱下午的戲拍的并不順利。
這一場是他和林武因飾演的父子在祠堂裏對峙。整部劇中,演到王忱跪祠堂的戲份真是數不勝數,幾乎每一次父子矛盾爆發,王忱飾演的“祁雲豐”都會被罰跪祠堂。王忱能意識到,劇本之所以這麽設計,是因為要突出傳統宗族觀的地位和影響,而這一場戲,祁雲豐卻和父親發生了對抗,他拒絕再向傳統俯首帖耳,對父親的權威産生了質疑和挑釁。
這場戲也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自這裏以後,林武因飾演的“祁鈞”開始對家庭關系産生反省,他意識到了兒子獨立的想法,并在接下來遇到商業挫折以後,放手讓兒子接替他,以一個成人的身份介入商場,不再逼迫兒子考取功名,而是默許兒子在他感興趣的商業領域施展才華。
因此,在這場戲中,王忱飾演的角色需要極大的爆發力,據理力争地打破觀念上的藩籬,讓這個權威深重的父親能夠換另一種眼光來看待自己。
但不知道為什麽,王忱卻遲遲找不到屬于祁雲豐的那種感覺,導演馮勳對他的表現也十分不滿意。
“小萬啊,你這裏……是需要嘶吼,但不用這麽聲嘶力竭。”
數不清是第十幾次NG了,馮勳喊“卡”以後王忱都覺得有些疲憊地按着額頭靠在了地上。
小東不在,連個遞水給他的人都沒有。王忱只能舔舔嘴唇,然後就讓Aron過來補妝了。
因為這個近景鏡頭會帶到林武因的關系,所以即便是拍王忱的反應為主,林武因也不得不陪着他一遍遍的過。聽到馮勳又是不滿意,林武因不耐煩地踢了一腳搭景的東西,扭頭就走。
馮勳倒是沒管林武因的态度,從監視器前走出來就徑直去找王忱了,他拿着劇本扔到了王忱身上,“你再好好看看詞,剛才臺詞都串了,你重新體會一下那種感覺,你不是因為生氣才和你爹吵,是因為失望和不理解,每一次遇到事情你爹都會認為是你的錯,但實際上,你做得是對的,錯是因為底下人沒有完全按照你的意思辦,你控制不了你父親的老長随。他畢竟還是你的父親,你就算吵架,也要注意方式,所以不要這麽睚眦欲裂,你有點用力過猛了。”
“好,馮導,我再試試。”
畢竟王忱不是科班出身,每一次從開機到關機,找到合适的狀态對他來說都是最困難的。Aron補好妝王忱就讓他到遠一點的地方呆着,自己一個人跪在祠堂裏安靜地摸索祁雲豐的情緒和感覺,一遍遍默念臺詞。
他其實有很相同的際遇。
上大學的時候父母整日擔心他和男人再搞到一起去,天天盼着他找個女孩談戀愛。但直到最後父母去世,王忱也沒能讓他們如願。母親重病的時候,他曾經想帶秦閱回一次老家,他想讓父母知道,就算他是和男人在一起,他也可以過得很好,很幸福。這個世上戴有色眼鏡的人确實很多,但在他們的行業裏,在秦閱的襄助下,他已經不需要顧忌那麽多。
然而,母親一聽說他要帶男人回老家來,只覺得丢人和厭惡。得知秦閱家世以後,更是罵他不要臉。僅僅是一通電話,他就把母親氣得血壓飙升,當晚就送進了特護病房。
王忱吓得連夜趕回老家,沒敢再提秦閱,卻通過秦閱的關系請到了一個專家來給母親手術。
他以為自己能瞞天過海,但不知道是哪個醫生護士在母親面前說漏了嘴,母親手術前的是主刀醫生是秦閱安排來的某院院長,當天就拒絕手術。王忱苦口婆心地想和母親講道理,然而母親卻說寧可死也不肯用他賣肉請到的醫生。
王忱無語,也無可奈何,只好順從母親,請老家醫院的醫生主刀。
時間拖延太久,加上手術風險本來就大。母親就死在了手術室的床上。
無力回天。
王忱很自責,他從來不想傷害自己的父母。可是他又從來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喜歡男人是錯嗎?喜歡的男人有錢有背景,難道又是錯嗎?他确實在事業上得到了來自秦閱的幫助,但他們從始至終就是因為愛才走在一起,秦閱希望他能在事業上有所發展,是出于對愛人的欣賞和支持,而不是父母所想象的以肉體換取金錢的龌龊方式。
王忱不懂,為什麽他的父母不能相信,他就是好到值得被人愛,被人善待呢?
他并沒有因為秦閱花在他身上的錢就失去他的骨氣,在愛情裏,他付之于同樣的精力和真心去還報秦閱。王忱知道他們是平等的,只要他有相愛的自信,他們就會一直是平等的。但母親不相信,父親也不相信。
最後,直到父親也去世,他都沒能再回到家裏一次。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得知父親身體每況愈下以後,悄悄搬回老家去住,每天遠遠地跟在出門遛彎的父親身後,以防他出意外。
這樣悄悄地、悄悄地跟了半年多,父親也在一個清晨靜悄悄地在睡夢中去世。
那一年,他27歲。
回想到這裏,王忱的情緒終于慢慢摸到了一點接近祁雲豐的邊。
那種委屈、隐忍的憤怒,不被理解、不被認可的壓抑……
“咳,導演。”王忱舉起手輕喊了一聲,“我可以了,咱們開始吧。”
馮勳點點頭:“好,黃健呢?去請林武因老師過來,再拍一條。”
演員副導被點名,飛奔着就去找人。
王忱為了保持住情緒,始終不敢說話,不敢睜眼,只是反反複複品味心裏那種回蕩着散不開的酸澀,然而,過了五分鐘、十分鐘,林武因都還沒有回來。
王忱沒辦法,只好睜開眼,看了下周圍,他自己助理不在,附近熟悉的也就只有Aron,招了招手喊來Aron,“怎麽回事,林老師呢?”
Aron假裝給他補妝,趁機湊得近了點,小聲地說:“好像是走了……”
“走了?走哪了?”
Aron聳肩,“回酒店了好像,說是六小時的工作時間到了,不拍了,要拍讓我們等明天。”
“……”
作者有話要說:
那些質疑冬瓜餡包子是不是黑暗料理的人!
你們太慘了!
你們不僅沒有男胖友!你們連好吃的包子都沒吃過!
你們自己說!你們慘不慘!
慘不慘!
#小心眼的作者逮誰給誰捅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