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冬瓜餡兒包子
“這是誰做的面?”
秦閱聲音響起的一瞬間,秦聆就愣了。
她完全沒想到哥哥的味蕾竟然會敏銳到如此程度,或者說,是對王忱的敏感度達到了如此的程度。
她試探地反問回去:“怎麽了?這個面有什麽問題嗎?”
秦閱頓了一秒,最後實話說:“沒,只是……嘗起來很像王忱做的。”
秦聆捏緊自己的筷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糾結。
難道萬辰真的是王忱?
或許萬辰能從王忱那裏聽說她和王忱之間的事,或許他可以表演得很真實,但做飯的味道最不至于也能模仿成功吧?
秦聆忍不住也吃了幾口面,努力想品嘗出一些區別,但卻沒有太大的感受。
她咬着筷子,不知道該不該和哥哥實話實說。
如果哥哥信了,萬辰卻不是王忱,她無疑将對不起自己的哥哥。
而如果哥哥不信,萬辰卻真的是王忱,那她更是害了王忱。
想了一會,秦聆吞吞吐吐地說:“這個其實是……呃,保姆做的,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可以讓她明天再給你做。”
“……”
秦閱盯着妹妹看了一會,很明顯,他知道秦聆在撒謊,而他又很清楚,他內心所渴望聽到的答案是不可能存在的。
這個世界上的巧合總是很多,但王忱卻是在他面前永遠閉上了眼睛。他親自為他換了衣服,親自看着那個他擁抱過、迷戀過的身體化為一捧深埋地下的骨灰。思念确實為他的生活帶來了非常沉重的負擔,然而這樣的重負依然不足以令他失去理智的思考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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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是王忱,那麽,就算一碗面的味道再相似,追究到底是誰,又有什麽意義?
他不需要任何人來扮演王忱替身的角色,任何層面的替代都不需要。食欲也好,性欲也罷,王忱會永遠是他唯一的渴求。
深吸一口氣,秦閱沒再追問什麽,而是低下頭,緩慢地吃起了碗裏的面。
羊肉被片得很薄,面湯裏有滲透完全的羊肉鮮香,卻沒有一絲的膻味。
面的韌勁十足,只是形狀不太規整。
太像了。
像每一個項目開機的深夜,孟楷隸開車送他回家,王忱都做好一碗這樣的面等着他。夏天的時候,他們還會分享一杯加了冰塊的威士忌,坐在沙發上看幾分鐘球賽轉播再去睡覺。因為做飯總是熱,王忱常常就只穿一條平角的內褲,半靠在沙發上,心滿意足地看他大口大口的吃完面。王忱個子不太高,但腿卻很長,盡管不愛健身,身材比例卻特別好。羊肉的火熱往往促動着秦閱大快朵頤完王忱做的面,就把王忱往沙發上一推當面團來揉。
一直揉。
一直揉。
揉到王忱的身體像是熟透的蝦,他才會扛着對方上樓去洗澡睡覺。第二天,秦閱精神抖擻地準備去公司,王忱就會把臉埋在枕頭裏,廢蝦一樣地和他說:“今天沒有早飯,你餓着去上班吧。”
但當他出門時,卻發現王忱好像早料到晚上會發生什麽一樣,已經囑咐孟楷隸打包早餐帶來了。
但這樣的生活已經結束了。
永遠地結束了。
秦閱沉默地吃完了一碗面,“小聆,我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哦……好!”
秦聆全程都在觀察哥哥表情的變化,她能很輕易地察覺哥哥從第一刻的驚喜很快變得低落下來。雖然他只是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可是那雙眼,很快就湧出紅血絲,像是從來沒有得到過好好的休息那樣,疲憊又沉重。
看着哥哥走了,秦聆用筷子攪了攪自己碗裏的面,一邊心想王忱做飯真的是好吃啊,這個羊肉到底怎麽做的?一邊心想人死了居然真的能複生嗎,那真的是哥哥最愛的王忱嗎?她坐在原地想了一會,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喂?……小聆啊,你們吃完了?好好好,都吃完了就好……”
王忱給秦閱做好飯,秦聆就給他打了個車讓他離開了。
偏偏他自己腦子也轉不過彎,直到回了酒店才開始輾轉反側,怎麽不看秦閱一眼呢,怎麽不看看他好不好,他做的面他還愛不愛吃,時間太緊,火候不到,羊肉味道淡了點秦閱會不會覺得不好吃……唯獨沒有意識到這是秦聆的試探。
因此,當秦聆的號碼撥過來的時候,王忱竟然覺得理所當然。
“唉,湯煮得沒那麽香,我還擔心秦閱要嫌不好吃呢。”王忱抱着手機,有一種心裏放下巨石的感覺,“那涼菜呢?黃瓜吃了嗎?木耳吃了嗎?我辣椒放得多不多啊……他胃病是不是剛好,我放了就有點後悔了,習慣給他放辣椒了,下意識的,真是後悔死我了!”
而另一端,秦聆卻感到有些一言難盡,她輕咳一聲,打斷了王忱的嘟嘟囔囔:“所以,你真的是……王忱。”
“對啊!當然啊!我要不是王忱你敢讓我給秦閱做飯?你不怕我下毒啊你!“王忱對秦聆的态度提出了嚴厲的指責。
秦聆又無奈又好笑,隔着電話搖了搖頭,不知覺中,眼眶卻有些濕潤起來,“不是,我只是在想,你沒死,那太好了。”
你這麽好的人,活着,多好。
我哥哥這麽好的人,不需要孤單,多好。
秦聆仰起頭,控制住自己摻着喜悅、慶幸的淚水,努力擠出了一個笑容。
“所以,王忱啊,能麻煩你明天早上再來家裏一趟嗎?”
“我明天一早得回劇組,怎麽了?”
“我哥之前無意提了一嘴,想吃冬瓜餡兒的包子,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沒有買到,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你會做?”
“啊?冬瓜餡兒??”王忱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習慣性地吐槽,“他嘴可真刁,他怎麽不吃屎啊他!”
“……”
秦聆捏着手機,都滑到眼角的眼淚,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全蒸發了,“你也不會嗎?”
“我當然會啊,我不會你哥上哪兒吃到的,你家有冬瓜嗎?蝦皮有嗎?”
“沒冬瓜,有蝦皮。”
“哦,那你和保姆說一聲,讓她明天早上五點半給我開個門吧。”
秦聆愣住:“你不是要回劇組嗎?”
王忱已經從包裏翻出了ipad,搜索起了酒店和秦聆家之間最方便的菜市場,他用肩膀和耳朵夾住耳機,雲淡風輕地回答:“是啊,所以我早點過去包好蒸上,蒸完了就走,你和你哥起來剛好吃,什麽都不耽誤……你記得把高壓鍋準備好,你哥吃包子非得喝粥,我順便去買點豆子。”
“哦……”秦聆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麽,攥着手機,蒸發的眼淚又像春汛的河,突然漲了起來。
王忱聽對面沒再有聲音,非常順口地道別:“沒別的事了吧?那你早點睡,別忘了讓保姆給我開門,和你老公也打聲招呼,別讓他把我當賊抓了……好了,我挂了啊。”
說完,王忱就扔掉電話,研究起了菜市場的位置。
夜很深了。
他卻一點都不覺得困。
就好像在陌生人身體寄居的生活突然就宣告結束,他回到了從前的正軌上。
不管他在哪裏,在忙什麽,他生活的中心都是圍着秦閱打轉,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對秦閱好,關照秦閱的生活,融入到秦閱的生命,并将自己全部的愛與激情,都寄托在這個人身上。
像行星找到了恒星。
像土壤滋養了草木。
像海洋擁抱了魚群。
王忱很有信心地想,秦聆接受他了,那麽早晚有一天,秦閱也會認出他來。
即便他的理智不會,他的嘴會,他的胃會,他的身體會。
清晨。
早上7點半,秦聆從一連串鬧鬼的噩夢裏艱難地醒來。她剛一動,摟着她的謝飛就跟着察覺了,男人迷迷糊糊地去抓她的手,下意識地哄:“不怕啊不怕……”
秦聆又好笑又感動,抽出手來,在謝飛的肚皮上拍了一巴掌,“醒醒,趕緊起來送星星去幼兒園了。”
謝飛這才揉着眼睛慢慢坐起來:“你昨晚上夢見什麽了,又哭又喊又踹……”
夢見王忱詐屍呗。
秦聆翻了個白眼,沒解釋,趿拉着拖鞋去洗漱。不過片刻,謝飛也起身,他一邊往盥洗室走一邊說:“今天阿姨早飯做的什麽?我怎麽在這兒就聞到香味了。”
刷牙的秦聆動作一僵,突然想起昨晚和王忱的約定,她趕緊漱了漱口,臉都沒洗,甚至顧不上回答丈夫的詢問,就急匆匆跑下了樓。
“王……”
“太太醒啦?”
秦聆剛下來,就見保姆端着一盤熱氣騰騰的包子上了桌,包子香氣四溢,登時把秦聆所有想說的話都堵成了口水,她不得不艱難地吞咽下去。
家裏保姆是南方人,個子矮矮的,人也不緊不慢的性子,秦聆覺得她衛生打掃得幹淨,連着雇了兩年了。
保姆猜到她想問什麽,笑眯眯地指了指門:“萬先生剛剛走啦,讓我替他看着火,到點兒就端出鍋。哎呀,這個萬先生真是長得又好看又能幹嘞……”
“走了?”秦聆沒忍住,伸手拿了個包子,咬了一小口,她第一次吃冬瓜餡兒的包子,包子鮮香不膩,難怪哥哥會饞,“什麽都沒說就走了?他幾點來的。”
保姆轉身又去盛粥,“可能不到6點就到了哇,來了什麽也沒說,就剁餡揉面了。走也沒說什麽的,就說晚一會給太太打電話,他好像很趕時間的,接了幾個催他的電話呢。”
秦聆點點頭,嘴裏吃着包子,顧不上說別的。
一個包子吃完,秦聆的手機剛好響了,謝飛隔着樓梯喊她,她趕緊跑上去,先趁着滿口包子香親了謝飛一口,把他趕去叫謝星星起床,等謝飛出去了,她這才接起閃着“萬辰”兩個字的電話。
“喂?”
“起床了嗎小聆?”
“起了,你的包子也太好吃了吧!!”秦聆捂着嘴興奮的尖叫,“我的天哪,你趕緊給我寫個食譜,我也要學,正愁星星不吃菜呢,包包子他就愛吃了!”
王忱隔着電話忍不住笑,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以這樣親人的口吻與人對話了。“好吃就行,豆粥可以放點糖,你不是愛吃甜的嗎?我搗了蒜汁,怕秦閱想吃,就是不知道他今天要不要出去見人,你到時候問問他吧,如果剛好沒事再給他。”
秦聆聽到這裏,臉上的笑容才僵了一秒,她沉默須臾,然後問:“王忱,有件事我沒有和你說,昨晚……我哥就問我,是誰做的面了。”
“……”
靜默。
秦聆也等了幾秒,才繼續道:“如果看見包子,我哥肯定更要問我了,到時候,你希望我……怎麽和他說?”
靜默。
秦聆其實能猜到王忱的顧慮,于是她非常坦白地說:“如果你覺得我哥不太能接受這種事的話,我可以先替你和他說一說,或者你想當面和他談,我也可以幫你們安排見面的機會……我哥在太原還會再住兩天,等到周末,我們還計劃一起到周邊城市轉轉,之後他才會飛回北京,所以你有很多時間可以用來想辦法,去說服我哥。”
“他不會立刻就走?”王忱終于說話,聲音裏有着驚喜。
秦聆笑起來,“是啊,很罕見吧,我哥這種工作狂已經在我家住了一個月了……每天陪我送星星上學放學,簡直不可思議。”
王忱也笑了兩聲,“也就是你,秦閱拿你從來都沒辦法,好吧,那讓我想想。”
秦聆聽見電話那邊有吸氣的聲音,少頃,王忱說:“實話說,以我對你哥的了解,我恐怕會很難說服他接受這麽不現實的事情。”
“是的,我哥他有時候真的太固執了……”
“固執也好。”王忱輕聲地替秦閱辯駁,“我知道是因為他愛我,所以才會對萬辰零容忍,這不是你哥的錯。”
“那你想怎麽做?”
電話裏只剩下電流和隐約能聽見的王忱的呼吸聲。
半晌。
“秦聆,我能每天來給秦閱做晚飯嗎?像我之前說的那樣……我的戲不多,我可以和統籌協調一下時間,盡量早點拍完,下午開車過來,做好飯,順便準備出來第二天的早餐,弄好之後我再回劇組。秦閱吃慣了我做飯的,一天兩天會是巧合,如果我做一周的話,他難道還會懷疑嗎?”
“嗯……所以我要告訴他嗎?是你在做的飯?”
“不不不……千萬別,萬辰這個名字就是個原罪,他越晚知道是萬辰在做這些事,他才不會懷疑我的用心和目的。我實在害怕你哥那種警惕和防備的眼神,他那麽看着我,我就什麽都說不出來,我害怕每一句話每一件事都會被他曲解,而我們之間能用來例證身份的事情究竟又能有幾件?我很怕當我說完所有關于我們的事情,秦閱依然不相信,那我就山窮水盡,再也走不回原來的路了。”
秦聆明白王忱的意思,她哥哥在這一點上完全遺傳了他們的父親,極端而高度自信,很難被人操縱。
她嘆了口氣,“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會盡量先敷衍住我哥,讓他自己去想,是不是你回來了……這個世界上,我哥真正相信的人只有他自己。”
“還有曾經的我。”王忱自信地補充道,“以及未來的我。”
王忱輕松起來的态度讓秦聆總算抹去了一些為之難過的情緒,她開了幾句玩笑,爾後愉快地挂掉手機,準備下樓好好嘗嘗王忱的手藝。
然而,秦聆剛拉開主卧的門,卻驀地發現她哥哥就站在門口。
“我的媽啊……哥,你站這兒幹什麽,你要吓死我了。”
秦閱的目光從她掌心的手機滑過,須臾後,落在了她臉上。
兄長冷靜而犀利的眼神令秦聆忍不住一陣心裏打鼓。
“怎麽了哥,你倒是說話啊!”
秦閱漠然開口:“你在和誰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