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秦讴支支吾吾語無倫次, 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最後他認命地幹脆不說了, 頭抵着地面,似乎感受到自己的死期到了, 由着蕭婉處置。
蕭婉看得出來他對于自己之前的冒失行為很慌張和後悔,也看出來他有些灰心喪氣,甚至有點絕望。
蕭婉讓秦讴起身,秦讴仍然保持原樣跪着, 一動不動。
韓溫伸手拉住秦讴的胳膊, 将他拽起身。
秦讴悶悶地低着頭,咬着下唇,沒一會兒眼淚就忍不住,一顆一顆落下來。他卻不想讓蕭婉和韓溫看見他哭,把頭偏過去,立刻用袖子擦眼睛。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被自己的親生母親嫌棄了,恨不得他死。給他命的人不想要他活了, 他還有什麽活頭?這世上沒有哪一件事會比至親之人背叛令自己更痛了。
秦讴這兩天仔細想過, 不止是他母親, 對他恨鐵不成鋼的父親只怕也做好了送他來受死的打算。在以往, 他每每出門,父親總是會派身邊人去監視管教他。但這一次他來京城, 天子腳下, 父親竟然由着他只帶着自己的随從來,讓他随心所欲。
他居然一直都沒有意識到,還在得意, 還在暢快,直到韓溫在那天戳破了這個真相。原來他在父母心中早已經不是什麽寶貝了,是一灘最扶不上牆的爛泥。
“接下來有什麽打算?”蕭婉問。
秦讴半晌才擡頭,紅着眼睛看蕭婉,默然搖頭。他哪會有什麽打算,他還有什麽好打算的。
“你現在還是禦封的侯爺。”蕭婉提醒道。
“那又如何。”秦讴自嘲地嗤笑,此刻他尚且有光鮮身份,待他日歸家,死活不過是他爹爹一句話的事兒,又有什麽分別。再者說,他是否有命回去都不好說。
“瞧出來了?秦老侯爺多不易。”韓溫對蕭婉輕嘆,話裏有濃濃譏諷秦讴的意思。
“你何意?”秦讴被韓溫的話激将了,不服氣地瞪他。
“事情尚有轉機,你已經想要做個廢物,連你自己都不幫你自己,誰還會願意幫你?”蕭婉反問秦讴,也相當于變相解釋了韓溫剛才的那句話。
秦讴愣了下,“轉機?能有什麽轉機?他們現在都指望着我死,好把位置騰給我那聰明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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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毒不食子,你父親若真想你死,直接殺了便是,何必把你派到這裏來?今後生表現,他自會他你重新看重。其實你心裏早明白這些道理,只是有道坎過不去罷了,不然你近日又何必每天按時來京府當值?”
蕭婉讓秦讴适可而止,別再讓憤怒控制自己的情緒,而是該冷靜下來,多用用腦,好生想想現在怎樣做才能重拾他父親對他的信心。
秦讴委屈地看一眼蕭婉,順從地點點頭,努力讓自己平靜。
“我倒是不贊同公主的說法。”韓溫突然道。
秦讴聞言後,馬上受刺激一般地看向韓溫。
蕭婉瞧着韓溫不懷好意地上揚了嘴角,就知道他肯定不打算說好話。看來他出的路數跟自己的不一樣。
“好歹是個禦封的侯爺,直接殺,既可惜又麻煩,還要跟朝廷仔細報送經過,再者畢竟是親生父母,哪好意思直接下手。但把人送到京師來受死便不一樣了,出師有名。”韓溫說到最後四個字的時候,臉上的笑意最明顯,卻令聽者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意。
秦讴抖着嘴唇,紅眼瞪着韓溫:“你這話到底何意?你想說我父親想謀反?”
“‘謀反’可是你自己說的,知父莫若子。”韓溫嘆道。
秦讴急得跳腳:“我才不是這意思,是你說的‘出師有名’!”
“出師有名就等于謀反?哦,原來你心裏這樣想。”韓溫風輕雲淡地嘆道。
秦讴更急了,“明明是你話裏有那意思!你少咬文嚼字誣賴我!”
“小侯爺此番來京若無所圖謀,無越矩之舉,為何會認定老侯爺送你來是置你于死地?即便纨绔胡鬧,也該分得清大是大非,若只是小打小鬧,陛下根本不可能會要你的命。”韓溫邊說着邊用一雙犀利無比的眸子緊盯着秦讴。
秦讴尴尬地支支吾吾半天,不知該怎樣說了,慌張之下情緒隐藏的就更加拙劣了。
蕭婉看得清楚,心裏也大概清楚了七八分。看來秦讴此番來京确有其他有目的。
“你父親交代你何事?”蕭婉逼問秦讴。
秦讴目光閃爍,抱着頭不知道該不該說。
“公主心思純善,還以為你爹爹終究是疼愛你的,才會有那番安慰你的說辭。若要我來說,事到如今這地步,與其去讨好曾一度放棄你的人,倒不如自立門戶,畢竟靠誰都沒有靠自己更可靠。”韓溫讓秦讴自己好好想清楚,現在這裏沒有人逼他,就看他怎麽選。
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蕭婉和韓溫就從秦讴那裏離開。
蕭婉有點擔心秦讴再受刺激會承受不住,“會不會想不開?”
“他若連這點事兒都擔不起來,活着也沒用。”韓溫面不改色道。
蕭婉手托着下巴,驚訝地觀察韓溫。
韓溫等了會兒,見蕭婉還是沒有收回目光,嘴角挂着一絲淡淡的微笑,和蕭婉面對面地正視:“堂弟才發覺堂哥英俊?”
蕭婉馬上捂嘴做了一個幹嘔的表情。
“那為何看如此久?”擱在以前,韓溫定然認定公主實在信上他的容貌,現在斷然不會那麽想了。想想也是可笑,他居然自作多情了那麽長時間。到頭來,公主喜歡的人居然是齊遠。真想不到,公主居然喜歡那種笑起來比較可愛的微胖男子。
韓溫琢磨了一下自我改變的可能性,他即便能吃胖成齊遠的那個程度,終究還算是英俊的,可愛不起來。所以在長相這方面,是改變不了了。
“我在想‘玉面修羅’這個名號配你還真貼切,不知道是哪個聰明人給你起的。”
韓溫淺笑,琢磨着公主既然承認這個名號配他,便是變相肯定他有‘玉面’了,這說明公主還是有正常欣賞美的眼光。這樣說來,她喜歡齊遠是因為齊遠的性子、學識等等?韓溫還是想不明白,齊遠在這些方面哪一點比自己強。他好像各個方面都比齊遠優秀,并非他不自謙,這就是事實。
“太狠了。”蕭婉接着嘆道。
韓溫似乎找到了一點,試探問蕭婉:“公主不喜殺伐果斷的處置之法?”
蕭婉愣了下,不知該如何回答韓溫。若說不喜歡,有些時候辦事就該如此,比如皇權争奪,但凡對對方仁慈猶豫一點,就會将自己置于死地。在你死我亡的局面中,殺伐果斷太重要了。
“也還可以。”蕭婉琢磨道,“不過更喜歡酌情處置,該果斷的時候果斷,該仁慈的時候也要仁慈。”
“有此‘酌情’倒是難,必先精準判斷,這一點很少有人能做到。”韓溫嘆道。
“別人不能,我相信以韓學士聰敏定當可以。”
“不敢受此謬贊,若想精準判斷,必先精準觀察,下官在這點上遠不如公主。”韓溫停頓了下,補充一句,“若有公主觀察在先,下官判斷在後,或可‘精準’。”
韓溫說罷,便眼底閃着微光凝看蕭婉。
蕭婉點點頭,覺得韓溫這話說得很嚴謹。她倒是沒多想韓溫這話背後的深意,就此過了,繼續跟他讨論秦讴的事。
“他會站在咱們這邊麽?不知他父親讓他來京到底要做什麽,會不會跟陸齊兩家有一樣的目的?”
“他沒有回頭路。”韓溫的言外之意,秦讴一定會來找他們。
“他爹爹真棄他不顧了?”蕭婉忽然覺得秦讴挺可憐的。
“自然不是。”韓溫瞥一眼蕭婉,小聲告知她,秦老侯爺派了一批人暗中護佑秦讴,不過這幫人都被他解決了。
蕭婉驚訝地把眼睛睜大,卻見韓溫只是對她淡笑了一下,依舊如常往前走。
‘修羅’的一面表現的淋漓盡致。居然明目張膽地先挑撥人家母子關系,再挑撥父子關系,讓秦讴這個小霸王直接跟自己的父母結仇!
何其狠毒!幸好韓溫現在是站在她這一面,如果是敵人,憑他的手段難以想象。
“你就不怕他以後知道記恨你?”蕭婉追問。
“他一直在記恨我,多一點又何妨。”韓溫滿不在意,忽然認真側首睨着蕭婉,“堂弟不記恨我便好。”
“我為什麽要記恨你啊。”
細算起來,明明是她對韓溫做了很多過分的事,論記恨也該是韓溫記恨她才對,比如送‘不祥之物’給他,踢他,總是借韓原的身份暗諷罵他……細數起來,居然還挺多。
“那就好。”韓溫疏朗的面容上浮現一抹淡笑,這淡笑與以往不同,非出于禮節,而是發自真心的喜悅。
“韓捕快!”
齊遠終于找到蕭婉,忙笑着快步走過來。
韓溫未斂住笑,只是他的笑又變成了無感情的禮節性微笑。
蕭婉則立刻變臉,語氣不耐煩地反問齊遠找自己有什麽事。
“這會兒有空了。”齊遠暗示地蕭婉眨眨眼,繼續态度良好地對她笑。
“噢,那東西,讓我扔了。”蕭婉裝作一副恍然才想起來的樣子,“本就不是什麽稀罕物,做得還粗糙,不過是看中的心意。但現在發現連心意都沒有了,我留那醜東西做什麽?”
蕭婉話說得狠,齊遠的臉色瞬間難看不已。
“你們先聊,我還有公務處置。”韓溫仿若聽不懂他們的對話一般,随即托辭離開。
“心意一直在,他只是初在京為官,想公私分明,以身作則。男兒若無心立業、報效國家,又豈能算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我相信韓捕快定然也不會喜歡軟弱無能、公私不分或只會以巧言哄騙女人的男人。”
齊遠說到最後半句的時候,故意瞟了一眼韓溫的背影。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身體不好,坐不住了,所以昨天沒能及時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