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韓溫接過蕭婉送來的紙包, 打開來瞧,方方正正的幾塊, 瞧着像是點心,但顏色很詭異, 是黑紫色。
“何物?”
“你剛進府的時候我便瞧出你臉色不好,便知你昨夜肯定沒睡好。這是我叫人特意去宮裏取來的多福糕。每次熬夜後吃一塊,可管用了。”蕭婉笑意綿綿地去倒了杯水端給韓溫,請韓溫嘗嘗。
不僅親自送東西給他, 還親自端水,她以公主之尊遷就關心他人至這種地步,倒是不好推拒了。
韓溫倒是見過幾位本朝尚過公主的驸馬, 且還不是嫡公主,皆為先帝所出的庶公主。但這些驸馬幾乎無一例外日子都過得不舒坦,家裏規矩多,見妻子不僅要通報行禮,還要聽其訓教, 忍氣吞聲。這心氣兒不順,想生個嫡出子嗣就十分艱難了, 個個有苦說不出,只能在心裏悶着。所以這尚公主在很多門閥中已然成了忌諱。
韓溫取來一塊放進嘴裏, 味道淡甜中略帶苦澀, 并不算可口。怪不得公主才剛特意給他倒水,吃這點心确實要配着水喝才行。
“這裏面有蜜尖、人參、黃精、桑葚……總之很多滋補身體的好東西。你吃完了可能會覺得困倦,睡一會兒再醒來, 保證你精神百倍。”蕭婉笑嘻嘻道。
不久後,韓溫漸漸沉下眼皮,聽公主的說話聲似乎距離很遠。
蕭婉叨叨了一會兒,見韓溫閉上眼,湊近瞧他的玉臉,确實精致,不見瑕疵。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輕輕喊了兩聲,發現韓溫真的沒反應後,蕭婉輕笑着掐起腰。
什麽玉面修羅,一點防備心都沒有,現在動手殺了他都可以。
蕭婉馬上到桌案附近瞄了兩眼,想看看上頭是否有什麽是反應韓溫謀反的痕跡。但好像除了公文一類的東西,并無其他。
倒是有一封寫給董良策的信,不知為何會在韓溫這裏。蕭婉把信拿起來,對着陽光照了照,依稀只看見裏面有一行字,至于內容是什麽卻分辨不清,只恨這信封紙太厚。
那邊傳來韓溫的咳嗽聲。
蕭婉趕緊把信放下,溜回韓溫面前,發現韓溫還是閉眼睡着,就折返回去,打算繼續研究那封信。
“我大哥在裏頭歇着呢?”門外傳來董良策的聲音。
蕭婉馬上跳到窗後躲起來,她可不想被熟識的人發現她跟韓溫獨處一室,對她的名聲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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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良策大大方方地推門進來,見到韓溫休息,才下意識收斂腳步,然而韓溫已經被他吵醒了。
“信在桌上。”
韓溫飲了口茶,坐直身子,目光平淡地環顧整間屋子,沒發現蕭婉的身影。
董良策笑着把信揣進懷裏,跟韓溫道別:“那我先走了。”
韓溫沒留他,喝光茶碗中的水後,聽到北窗外有悉嗦的響聲。他拿起桌上的佩劍,直奔而來,卻見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挂在後牆,看來這丫頭是打算翻牆離開。
韓溫把劍放下,笑彎了眼,“堂弟為何不正大光明地走正門?”
蕭婉扒着牆頭的手一使勁兒,人就騎在了牆頭上,只對韓溫擺了擺手,下一刻人就跳下牆去,沒了蹤影。
好似他們做了什麽茍且之事,定要這樣偷逃才行。
韓溫不禁失聲再笑。
楚天這時候進門,低聲跟韓溫回禀才剛屋內的情況。
“她動了董良策的信。”
韓溫垂眸思量片刻,旋即看見桌上紙包裏的點心,眼底一冷,命楚天拿給張大夫瞧瞧看。
……
蕭婉邊走邊拍拍身上的灰土,迎面見錦環激動地跑來。
“查到了!春秋道長時常出入國舅府,老夫人信道,每月初一十五必請道長去做法,每次都是李管事接送。”錦環道,“福順身亡的前一日,春秋道長剛好去過國舅府。”
給金萬才提祭祀主意的人正是春秋道長,原來他與國舅府也有瓜葛。那極可能春秋道長發現了金萬才殺人的嗜好,正好國舅府有人需要借刀殺福順滅口,他便幫忙出主意。
看來還要去國舅府一趟,不過鑒于上次跟自家舅舅鬧得不歡而散,想到自己還要再去,更要去見國舅府的老夫人,也就是自己的外祖母,蕭婉就一個頭兩個大。都說隔輩親,但是到她外祖母這就不好用了,那俨然是兩個皇後捏在一起,更嚴厲。
蕭婉轉念再想,這案子可不該只是她這個小捕快負責,府尹、判官都有責任。陸學是她表哥,論輩分在國舅府那也是說不上話的份兒。韓溫和就不一樣了,身份高,大家多少都得給面子。
蕭婉把身上的灰拍幹淨了,轉而又折返回去韓溫,這次帶着錦環一起,就不必偷偷摸摸了,正大光明進。
韓溫正靜默坐在案後,表情沉冷,忽聽蕭婉又來了,疑惑皺眉起身。
蕭婉簡單講明案情後,就對韓溫道:“我懷疑春秋道長跟國舅府裏的人有勾結,借刀殺人,咱們得去國舅府調查一番才行。”
“韓捕快對那裏再熟不過,盡管去便是。”韓溫淡笑答着,半點不上蕭婉的套。
“沒有府尹坐鎮,屬下只是小小一名捕快,實難搞定。”蕭婉邀請韓溫一起去。
韓溫自然明白她的目的,她害怕去國舅府,想推他在前頭擋災。
倒難怪她會害怕,庾長治此人在朝臣之中可謂是人人忌諱的存在,一張鐵嘴鋼牙,最不開面,誰都舍得得罪,誰都不怕。庾長治之母宋老夫人,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先帝正是看中庾氏家風苛厲,才特意選了他家女兒立為太子妃,用意就是想讓庾氏一族能夠幫扶矯正性子恣意的太子。
說起來華陽公主如今這模樣,倒是有幾分像陛下當年為太子時的作風。看似不規矩,實則有其自己的章法。
“韓學士別忘了我們還有賭約。”蕭婉見韓溫沉默不應,就提醒韓溫即便不願去,那便權且當奴聽令也得去。
韓溫無奈笑了下,這就安排下去。
“通知秦侯爺一起。”
蕭婉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韓溫為何要叫上秦讴。等大家騎上馬了,看着秦讴風風火火地來,一臉張狂的樣子,蕭婉才忽然明白過來。
秦讴臉皮厚又冒失,天不怕地不怕。去了國舅府,有秦讴擋在前頭吸引注意,倒是省得他遭訓了。
韓溫這招堪稱厲害,夠陰險,比自己不相上下。
一行人至國舅府後,趁着府中小厮還沒來得及将庾長治請回的工夫,蕭婉先将李管事叫到跟前來問話。
“福順身亡的前一日,春秋道長來做什麽?”
李管事立刻道:“沒做什麽,像往常一樣去見老夫人,在道觀裏作法念經。”
“什麽時候走的?”
“老夫人特意吩咐,留他吃過晚飯再走。”
“福順在那時候已經受罰了?聽說是你抓得他偷盜?”蕭婉再問。
李管事應承,“福順一直負責打掃三郎君的書房,那天傍晚三郎君發現他放在桌上的六顆金瓜子少了兩顆。所有來往書房的下人,小人都帶人搜了,最後在福順的枕頭底下搜到了丢失的東西,自然要當場懲戒他。”
“那你可跟春秋道長提及過此事?”
李管事搖頭。
“他剛挨打,跑去給金萬才傳話的小厮方陽,怎就知道了這事兒?可也是你的囑咐?”蕭婉接連問。
李管事搖頭,“這府裏有人受罰,很快就會傳遍了,小人可沒有特意去告訴方陽。”
“那府裏當時第二日宴請改菜,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國舅爺或是哪一位主人的主意?”蕭婉問問題的語速加快,令李管事快點回答他,不要猶豫。
“不是小人的主意,是三郎君說他幾個朋友也要來,加些他們愛吃的菜。”
蕭婉多少了解她這位三表哥,人胖貪嘴,生在國舅府這樣嚴厲的人家肯定要被管制。愛吃的人總是不讓吃,自然就更貪嘴了。只要有人問他有關于吃的意思,他永遠不嫌多。
“那是誰特意去問三郎君?”
李管事嗑巴了,猶豫回答:“是……是小人。”
眼見着李管事有心虛之态,只需要乘勝追擊再問兩個問題,或許就能抓到破綻。蕭婉正要開口,就聽那邊有人傳話說宋老夫人來了。蕭婉馬上機敏地跑到衙差後頭站着,跟大家一起深低頭。
“聽聞韓學士和秦侯爺駕臨寒舍,有失遠迎啊。”宋老夫人聲音洪亮。
秦讴見韓捕快跑得飛快,正覺得奇怪,伸手要叫住他,被身側的韓溫提醒了。
秦讴只好随韓溫一起,先給陸老夫人見禮。
宋老夫人打量韓溫兩眼,又瞟了秦讴一眼,哼笑道:“怪我老婆子面子薄,二位貴客來我國舅府,都不願先到老婆子這裏喝口茶。”
“查一樁小案而已,豈敢叨擾到老夫人。”韓溫語調不卑不亢道。
“查一樁小案需要韓學士和秦侯爺同時出馬?”宋老夫人眼睛一瞪,挑眉質問,口氣比剛才嚴厲了許多。
“事無巨細,案無大小,查清為首要。”韓溫再答道。
宋老夫人別一眼韓溫,“不愧是人人稱贊的韓家長孫,确實做派像樣。你爹年輕的時候我見過他幾次,做事比你還端正些,可惜他年紀輕輕的,這麽早就去了。”
韓溫垂眸,樣子看起來很恭順。
“國舅府一清二白倒不怕你們查,只是莫要再私下裏偷摸問詢。李管事他們沒見過世面,膽子小,但凡來個厲害點的,都能把他們吓得亂說話。有什麽話大家攤開來,擺在明面上問。”
宋老夫人說罷,就請韓溫和秦讴移步正堂,府裏人随他們詢問。
秦讴聽這話就想笑,宋老夫人在前走着,他就在後毫不避諱地對韓溫道:“既然是清清白白的,為何還怕我們單獨查?她老人家板着臉坐在那看着,那些下人哪還敢說實話!”
宋老夫人聽到這話,立刻挺住腳步,回頭盯着秦讴:“秦小侯爺有話不妨直說,粗鄙婦人才會在背地裏嚼舌子根子。”
秦讴聽宋老夫人罵自己,禁不住氣笑了,馬上反駁道:“晚輩這可不算背後嚼舌根子,晚輩剛才聲音洪亮,斷然沒有要避嫌老夫人的意思。我們京府查案,私下裏盤問貴府家仆是應當的,國舅府理應配合。老夫人偏要坐鎮,分明就是有意幹涉,故意摻和!”
站在後排的蕭婉聽到秦讴這番話,不禁為他鼓掌。好樣的,做了她一直想做的事!這秦小侯爺,倒也不全是一無是處。
看在他勇往直前往前沖的份兒上,蕭婉決定可以在他死後幫他好好收屍。
“老身不過是在旁看着,避免你們京府官員嚴刑逼供,心存不軌,誣陷我國舅府。我一不出聲二不插手,豈能算摻和?反倒是聽秦小侯爺這番武斷之言,令老身更加難以相信你們京府官員有公正斷案的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