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服過藥後本來已有些好轉,昨天夜裏驚醒數次,發了一身虛汗,越發嚴重了。”錦環回禀道。
胡太醫跟着道:“公主的身子本并無大礙,吃兩副止瀉藥便可痊愈,奈何昨夜受驚過甚,致心脾兩虛,若再受驚,怕是不易痊愈了。”
蕭紹問蕭婉:“何故總在夜裏驚醒?”
“我也不知為何,從那日在街上看見流民之後,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這些人總在夢裏追着我,跟我索命。”蕭婉躲在被子裏悶聲道,身子帶動被子在抖。
蕭紹微微眯起眼睛,凝看着蕭婉。
蕭婉感覺到自己父親察覺到了什麽,就可憐兮兮地垂眸再不吭聲。
“平常爬樹上房的膽量挺大,當年才十歲,随你師父一起見死屍也不怕,如今只在街上碰見幾個流民便怕得不行了?”
“女兒不怕流民,也不怕死屍,但怕鬼,而且在夢裏的時候他們都比女兒厲害。爹爹若不信,可以多叫幾個太醫來給我診脈。”蕭婉乖乖地把手伸出來。
“三妹這臉色太過慘白了些。”蕭徖忙幫着說話。
蕭紹瞅了一眼蕭婉的臉色,确實不大好,目光随即柔軟了下來,也在心裏懊惱自己,不該因為這孩子以前調皮過,就胡亂質疑她。
“要不讓道士做兩場法事?”蕭衍提議道。
蕭紹應承。
“爹爹!”蕭婉眨着明澈的眼睛,誠懇地看着蕭紹,“女兒想把這些年攢的私房都捐出去,救濟窮苦,當是破財免災。”
“哪能用三妹的錢,拿我的便是。”蕭律道。
蕭徖也附和。
“還輪不到你們,該我這個做大哥的出。”蕭衍拍了下自己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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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回頭我會讓戶部給西南四郡再撥些錢糧過去。”蕭紹撫摸着蕭婉的額頭,“安心養病,別再多想了。過兩日是你師父的壽辰,身子再不好,你可去不成了。”
“嗯,女兒會乖乖養病的,爹爹別擔心。”蕭婉繼續貓在被窩裏,目送父親和三位兄長離開後,才徹底掀開被子,好好透氣。
蕭婉沒有撒謊,她這幾日确實一直在做噩夢,昨天也鬧肚子,今早來了葵水後臉色就慘白了。當然這些對她來說都是小毛病,不至于沒精神,她覺得正好可以趁機勸她爹爹做點好事,便‘病盡其用’了。
這兩日待在春華殿‘養病’,蕭婉還是閑不住。
她練拳劈叉之餘,打發身邊的親信們出宮去暗暗打探,看看城內百姓們的生活狀況如何,再聽聽他們對朝廷或君王都有什麽意見。
城東的百姓說,貴族們在朱雀大街往來的時候車馬太快,總是會撞傷一些人。
城南做生意的攤販說,生意難做,總有幾個流氓暗逼他們交‘平安錢’,不然就被騷擾砸攤子。
城西丟女兒的婦人說,官府不作為,沒人幫她找小女兒。
城北的百姓最窮,且有不少從外地搬遷而來,都說賦稅重,日子越發不好過了。
蕭婉讓錦環把這些事都記在冊子上,回頭她會試着琢磨辦法一一解決。
“可還有別的消息?”蕭婉再問。
回話的侍衛名叫鄭銘,此刻支支吾吾猶豫不已,轉眸看向錦環。
“你主人換了?瞧她作甚!”蕭婉斥道。
倆人同時跪地賠罪。
“公主息怒,屬下只是不知該不該說。”
“這宮中有太多人溜須拍馬拍,粉飾太平,我讓你們悄悄調查,便是為了聽實話。”蕭婉嚴厲訓他不準再有下次。
鄭銘磕頭回禀:“城內有少數人都在暗傳聖人暴虐嗜血,前些日竟為圖樂,将百姓抓來圈在一處,令他們互相厮殺,十人對峙只許一人活命出來。不消片刻工夫,拼得血流成河,死屍遍地。”
蕭婉驚得站起身:“何時的事?在哪兒?”
“七日前,具體在哪兒卻不知曉。”
蕭婉想到了亂葬崗那些屍體,他們身上所形成的傷,符合鄭銘所描述的對打情況。
“查。”
蕭婉警告鄭銘等侍衛們,一定要謹慎悄悄地查。
兩日後,神武侯府。
雖然說今天是神武侯的壽辰,但鑒于自己這兩日‘養病’的情況,蕭婉今天不好表現得太活潑。
蕭婉随蕭紹到了侯府之後,就與呂若馨彙合,在後院聽曲兒。蕭婉穿着銀紋蟬紗裙,紗質輕若羽毛,微風一吹便裙角飛揚,恍若神女從天而降一般。加之她安安靜靜坐在涼亭之內,一臉病恹恹的樣子,極少吭聲說話,瞧着只讓人覺得無比高貴,不敢招惹。
蕭媚瞧蕭婉這副惺惺作态裝文靜的樣子,便沒由來地心燥。
“三妹妹今兒與往常可大不一樣,可是身子還沒好利索?聽大姐一聲勸,以後啊可別再貪嘴吃涼瓜了。”
蕭婉聽出蕭媚話裏似有不爽之意,大概是上次彈琴的事兒蕭媚還在記仇。不過對她來說,上房揭瓦都不是什麽丢人的事,更何況是吃瓜,蕭婉根本沒有意識去辯駁。蕭婉動了下眼珠兒,瞥向別處,直接無視了蕭媚。
世家貴女們趕忙都來問候蕭婉。
誰都知道這宮裏頭最受寵的當屬華陽公主,永遠是被聖人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物。她就算要天上的月亮,聖人都會上趕着給她摘下來。她們若能巴結上華陽公主,便相當于給家族争光,後半輩子的路指不定還會更順些。
所有人都在關心蕭婉,自然就忽視了蕭媚。明明同為公主,但每次和蕭婉一同出現的時候,蕭媚總是受到冷遇。讓蕭媚更不爽的是蕭婉居然直接無視了她,這比直接拿話嗆她更讓她心理難受,因為對方根本就沒把她放在眼裏。
蕭媚恨意只表現在指尖上,狠狠地揪着帕子。在面上,她依然大大方方笑着,看起來溫婉可人,淑靜端方。
蕭婉着實受不了這些虛假的應酬,裝頭疼,帶着呂若馨走了。
“不知從何開始,這神武侯的壽辰倒成了世家貴女們出來應酬的機會了。”呂若馨笑了一聲,跟蕭婉道,“且等着,一會兒世家子們來,更熱鬧。”
蕭婉:“是呢,快比過上元節了,指不定今天還能成幾對。”
每年的上元節燈會,正是男男女女‘等下邂逅’的好時機,常有彼此相中,互報了家門,回頭禀告了父母就此便締結良緣了。
神武侯聲望極高,桃李滿天下,每年到他生辰,幾乎京師所有有頭有臉的官員都會攜家眷到場祝賀,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一個‘小燈會’,給這些未婚的男男女女造就了機會。如此兩三年之後,反倒成了慣例。
呂若馨攙着蕭婉走在荷塘邊的水榭上,對蕭婉小聲道:“我聽說王指揮使家的三個女兒都盼着來這,但只能有一人來,三姐妹為此打起來了,有一個還被抓花了臉。”
蕭婉:“是麽?”
“可不是,才剛我正好瞧見王二娘子,手背上有一道紅,一看就是女人指甲抓得。”
蕭婉訝異地掩嘴,水靈靈的杏目漸漸開始彎成月牙形。
呂若馨一本正經說完,見蕭婉正憋着笑。自己也忍不住,最後跟着蕭婉一起笑起來。
“這可是正經事兒,對那些世家女來說殘酷着呢,比得過戰場了,特別是今年,尤為激烈。”
“為何?”
呂若馨往荷塘那邊看,“因為他啊!”
蕭婉跟着往對岸看過去,只見一群年輕的世家子從南邊過來。
走最前面的人正是韓溫,他穿着藏藍錦袍,簡單素淨。随他同行的有十幾名世家子,個個穿着都比他繁複華麗許多。可是這麽多人湊在一起,硬是都有一個人能比過韓溫,他儀态太過出衆了,像是出淤泥不染且亭亭淨植的蓮,唯獨他幹淨着,別人都成污泥了。
“就因為韓溫?”蕭婉詫異。
“對。”
抛卻個人偏見來看,韓溫确實長得不錯,家世更好。從外表條件來看,他的确是世家女們值得争搶的對象。
不過日子終究是自己過得,不是給別人看得。
韓溫這個人的性子太淡太疏離,跟冰冷還不太一樣,冰冷起碼能讓人有冷的感覺,淡是完全沒味道,疏離則是看似很近卻完全抓不到。而且一個連走路都一板一眼地過分嚴苛的男人,平常在家也肯定也是講束縛講規矩,永遠刻板地活在方方正正的框子裏,跟這種人過日子絕對一言難盡,誰攤上他誰倒黴。
最後真不知道哪家的倒黴女兒,會攤上她,蕭婉先為她獻上一份兒同情心。
呂若馨見蕭婉一臉惋惜的樣子,還以為公主對韓溫有意,用只能讓蕭婉聽到的音量小聲說道:“都談論她呢,我的幾位堂姐也在肖想。本來憑他韓家族長的身份,就是個矮子滿臉麻子,也是會有人撲上去,更何況他如此非凡的品貌。公主若有心,可要趁早請旨,不然就被別人捷足先登了。”
“千萬別算上我!”
她乃堂堂一國公主,有爹娘兄弟們都寵着,為什麽要那麽想不開,自找罪受。再說這韓溫如果真涉嫌謀反,将來是要砍頭的,她為什麽要嫁給一個将死之人。
“我也沒有。”呂若馨笑道。
……
筵席之後,大部分人都散了,只有一些平常和侯府交好的人員暫留。神武侯府對蕭婉來說,就像第二個家,倒是可以随便。她吃得肚圓,就想找個地方睡一覺,回頭她還有事想請教師傅。
蕭婉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時候,錦環突然悄悄湊過來,禀告說韓溫那邊有情況。
蕭婉蹭地就起身了,直奔事發地。
在距離荷花塘邊大概七八丈遠的地方,蕭婉拉着錦環躲在樹叢後頭,瞧見一男一女就站在池塘邊。
男子穿藏藍袍子背對着她,蕭婉瞧這一身就知道是韓溫。女子稍矮些,被韓溫的背影擋住了,蕭婉看不見她的臉。
女子聲音很小,在嬌嬌柔柔說什麽,蕭婉聽不太清。不過看起來就是男女表白,跟謀反什麽的不沾邊。她回頭真要訓一訓錦環,這種事情禀告她作甚。
蕭婉完全不感興趣,轉身要走,忽聽後頭‘噗通’一聲,好像有什麽落水了。
“救命,救命啊!我不會水啊嗚——”
聽起來嗆了好噠一口水。
蕭婉重新蹲下,伸長脖子,看向韓溫。發現這厮脊背挺直站在原地,只靜默地瞧着水中掙紮的人,絲毫沒有施以援手的意思。
莫非是他把這女子推下水了?
這時,韓溫面無表情地轉身,從容踱步離開。
蕭婉見狀氣得不行,趕緊沖出來,命人将女子救起。韓溫聽到身後有動靜,淡然回頭瞧,見是蕭婉,便折返回來行禮。
蕭婉全神貫注地盯着被救上來的女子:“你不要怕,我是華陽公主,可以為你做主,是不是他推你下水的?”
蕭婉随即擡手,狠狠地指向韓溫。
作者有話要說: 看文的只有一二三四五……個小可愛,不夠嗷嗷嗷,快快多來,不要養肥呀,追更還有紅包拿,來來來讓我們熱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