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手機
從那天開始,我告別了租住公寓的房東,并把行李都搬進了榛子街的那棟藍白相間的房子。現在多米尼克不再孤獨了,我也是。我們像所有情侶那樣一起吃飯,一起休息,一起睡覺。我真正開始了一段新的戀情。
在停止喂食的第三天,本死了。他身體的殘肢散落在那棟奢華的別墅的各個角落,而他的妻子卻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似的,舉着鉗子在自己的家裏跳來跳去,只有她鼓鼓囊囊的腹部昭示出之前發生的慘案。
“上帝,這太殘忍了。”我忍不住說了一句。
“可憐的本,”多米尼克露出一個悲憫的表情,但這個表情大約只存在了一秒鐘。接着他恢複了原本的興致勃勃,提議道,“我們應該懲罰朵拉。”
“你指的是?”
“讓她也體驗一下她丈夫經歷的絕望。”多米尼克滿不在意地扔下這句話,走出了卧室,“我去烤吐司。”
很多時候,我都無法理解多米尼克的想法。他就像是一個幻想家,總是冒出各種稀奇古怪的點子來。有時候甚至聳人聽聞。
我希望更多地了解他,但該從哪裏開始呢?
我想到一個人。他一定知道很多關于多米尼克的事。趁着多米尼克做早餐的機會,我拿起他随手放在桌上的手機,趕在屏幕保護程序開啓的前一秒打開聯系人列表,記下了詹姆斯的電話。或許,我還可以從他那兒知道一些關于勞拉的事。
工作日裏的一個下午,我在辦公室裏撥通了詹姆斯的電話。
“你好,詹姆斯。我是羅比,尼克的朋友。你還記得我嗎?”電話一接通,我就立刻開始介紹自己,“我從尼克那兒要到了你的電話。”
“哦,我當然記得,記者先生!你是個英俊的小夥子。”詹姆斯笑着說,“有什麽事嗎?”
“詹姆斯,事實上,我一直在調查‘螳螂案’的真相。”我說,“我相信柯利夫人是清白的。”
聽到這句話,他停頓了幾秒才回答:“當然,勞拉是被該死的警署和法院誣陷的。”
“你是她的父親,一定非常了解她。”我說,“在她精神失控以前——很抱歉我不得不這麽說,她是怎樣一個人?”
“勞拉是個好孩子,盡管我們沒有血緣關系,但她是個善良的女孩。”詹姆斯說,“她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所以我一直努力照顧她。”
“或許,你知道尼克的親生父親是誰?”我終于問出了這個隐藏在我心中許久的疑惑。
“……”他突然沉默了一會兒,“很抱歉,我不知道。自從勞拉上了大學,我們的來往就變得很少了。她一個人帶着尼克生活,非常辛苦。她是個令人尊敬的好母親。”
他在撒謊。多米尼克告訴過我,他小時候一直和母親以及詹姆斯外公生活在一起。
“但尼克說他小時候和你住在一起。”
“他記錯了。你知道,小孩子總是容易把很多事弄混。”詹姆斯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緊張,甚至說錯了幾個單詞,“但我确實經常去看望他。”
可他之前明明說他和勞拉的來往很少。這番前後矛盾的解釋令人生疑。但為了不顯得過于有攻擊性以繼續這段對話,我深吸了一口氣,換了一個話題:“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詹姆斯。事實上,因為租賃合同到期的緣故,在找到下一個住處之前我不得不在尼克的家裏借住一段時間。所以我想了解一下他的生活習慣,以免發生矛盾。”
“哦,沒問題。”提到這一點,詹姆斯的語氣終于變得輕快起來,就好像在災難中存活了下來那樣,“他喜歡養昆蟲,特別是螳螂。要我說,我最不能理解的就是這一點。一只狗能活十幾年,但螳螂最多一歲就死了。最奇怪的是,他把養過的每只螳螂都叫作‘朵拉’。要知道,他從來不看《愛探險的朵拉》。”
“是的,他确實非常喜歡小蟲子。”我說,“謝謝你,詹姆斯。很抱歉占用了你一點時間。”
“沒關系。我很願意和你聊聊。你知道,尼克的朋友很少。”詹姆斯說。
打完這通電話以後,我胡亂在筆記本上寫下剛剛得知的信息。除開在勞拉的問題上有些顧慮以外,和他的談話還算順利。但寫着寫着,我突然冒出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在大學時我曾經選修過心理學課程。直到今天我還記得有一次教授在課堂上說過的話:“很多時候,人們為了逃避一些不愉快的回憶,就會極力否定這一切。時間長了,就會形成一種類似催眠的效果,就好像真的從未經歷過一樣。比如許多恐同者實際上是隐藏的同性戀者。”
他說的非常對。至少這個理論多米尼克身上成為了現實。
那麽,詹姆斯是否也抱有這樣的心态呢?由于和勞拉曾經有過親密的關系,所以現在極力否認。但公認的一點是,親屬之間的親密是非常正常的事,除非……這份親密的關系中有違背倫理的禁忌的東西。
我回憶起那天晚上多米尼克對鮑勃的粗暴舉動,只是因為他是個亂.倫生下的孩子。當我把這一切聯系到一起的時候,一個可怕的想法出現了——
多米尼克是詹姆斯和勞拉的孩子。
我握住中性筆的手抑制不住地瘋狂顫抖起來,以至于那支筆掉落到了筆記本內頁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這不是現實,只是猜想。”我不斷告訴自己,但這件事的線索實在太過明顯,無論多少強硬的理由都無法說服理性。
那天傍晚,我在家門口徘徊了很久,思考着應該如何面對多米尼克,盡管他并不知道我內心所做的掙紮。但我卻意外地在門口與他相遇了。
“忘了拿鑰匙嗎,羅比?”多米尼克站在我身後,笑盈盈地看着我。他的手上提着一個精巧的塑料籃子,裏邊是一只活蹦亂跳的螳螂,“別擔心,我來開門。”
“這是……”我看着他帶回的螳螂,問道。
“之前的朵拉死了,所以這是新的一只。”多米尼克一邊把鑰匙插入鎖孔,一邊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她的全名叫朵拉四世。”
“為什麽她們都叫‘朵拉’?”我好奇地問,“你似乎非常喜歡這個名字。”
“因為這是道格起的。”多米尼克打開門,走了進去,“當你的朋友永遠地離開以後,你也會用一種獨特的方式懷念他的。”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但我卻沒由來地覺得真正的原因并不僅限于此。
“天哪,我把手機落在了那家店裏。”多米尼克突然意識到什麽,慌忙穿回鞋子,再次打開房門走了出去,“我得再出去一趟!”
這下整棟房子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像一個掙脫父母管教,抓緊機會把家裏弄得一團糟的小孩一樣開始翻箱倒櫃。證據,證據,我需要的只有證據!
在把他的房間全部搜尋了一遍以後,我失望地意識到他并沒有寫日記的習慣。或者說,他把記事本埋藏在一個難以發現的地方,就像幾十年前納粹對琥珀屋(①)所做的一樣。
但感謝上帝,我最後還是有一樣意外的收獲。那是一張小巧的SIM卡,就放在他的卡包的最後一頁。此時此刻,我就像一個大航海時期發現海盜寶藏的探險家一樣激動。我用針拆下我手機裏的芯片,小心翼翼地換上眼前的小玩意。
很顯然,他并沒有料到這樣東西會被哪個不知好歹的家夥發現,甚至沒有設置鎖屏密碼。
手機震動了幾下,幾條來自WhatsApp的新消息顯示在屏幕頂端。我點開了信息條,一張昏暗的照片呈現在我的眼前。
那是一張呈俯視姿态的攝影圖,拍攝者把鏡頭對準了自己的胸口,那兒牢牢抵着一只黑色塗層的□□,可以看到他的左手已經放到了扳機上。
随着照片一起發送的是一條信息:“艾倫,我決定離開了。認識你很高興,我們天堂再見。”
發送人的備注是“吉姆·韋斯特”。這是主編達克瑞先生的外甥吉米的正式名稱。
我用顫抖的手翻看起了之前的聊天記錄:
“我的舅舅把一切都搞砸了。真是見鬼。我覺得活着真沒意思。”
“要是我是你,我完全無法忍受這樣的人生。”
“那我該怎麽做?”
“我堅信死亡是最好的解脫方式。”“艾倫”說,“你不覺得死亡是最好的濾鏡嗎?要是你選擇自殺,那麽所有人都會想‘噢,又是一個被生活逼到死路的可憐的孩子,願上帝保佑他’,并且在餘生裏只能想起你的優點。要是你繼續活下去,那麽他們只會在背後罵你‘該死的小鬼’。”
……
兇手是多米尼克。
是他殺了吉米。
寒氣像暴風雪一樣侵襲我的身體,我幾乎不敢相信我看到的一切。就連急于銷贓的盜竊犯也比不上我換回自己的SIM卡的速度。接着我将整個房間恢複到一開始的整潔的模樣。就在同時,樓下的開門聲響起,我像劫後餘生般長長呼出一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①琥珀屋:1716年由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送給俄羅斯彼得大帝的禮物,牆面鑲嵌有6噸多的琥珀和名貴珠寶。“二戰”期間,這座寶屋被納粹劫掠竊取,至今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