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周日
當我被雜亂的蟲鳴聲吵醒的時候,我覺得我一定瘋了。
身邊男孩長長的睫毛距離我不到三英寸。他的一只手臂還随意地搭在我的身上。昨晚的瘋狂帶來的結果就是令很久沒有過性生活的我感到筋疲力盡。
明媚的陽光從透過卧室的窗戶,投到他的臉上,将他的鼻梁分成明暗兩半。我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這個昏睡着的迷人的男孩吸引住了,他是那樣美麗,我又是多麽幸運啊!
雖然理智告訴我,我一定做了一件錯事,未來的某一天我一定會對此感到後悔的。但至少那天早上不是,在那一刻,我只感到萬分的快樂。
似乎是感覺到我熾熱的目光,他皺了皺眉,睜開了那雙深情的灰眼睛。他看着我,無辜地眨了眨眼,随即笑了起來:“早上好,羅比。”
“早上好,尼克。”我輕輕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吻作為對他的早間問候。
這天是周末。要是在平時,我一定會足足睡上一天來發洩繁重的工作給我帶來的壓力。但這一次是不同的,我們同時起床,打鬧着換好衣服,在廚房裏做了難以下咽的炒蛋,然後一起坐到沙發上。由于我還有一點兒工作遺落下來,因此我打開了筆記本電腦。而多米尼克懶洋洋地在我身邊躺了下來,拿出手機看電影。他自然又熟練地把我的大腿當做了自己的枕頭,就好像以前練習過很多次似的。
屋子裏很安靜,除了空調制冷發出的聲音,就只剩下我敲擊鍵盤的響動和手機音筒裏發出的電影對白——他似乎在看什麽動作片,時不時傳出“砰!”“砰!”的槍聲。
“你在看什麽?”我好奇地問了一句。
“《老無所依》。”他似乎看得津津有味,嘴角長時間挂着笑容,“挺有趣的。”
我的心裏湧上一絲不悅。要知道,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這部影片。盡管十年前我和德維恩坐在電影院裏看完了它。我的理由很簡單:電影中的殺手在兩個小時內至少殺了十個人,這讓我感到恐慌。生命就像影片中德克薩斯沙漠裏奄奄一息的綠草一樣脆弱和微小。我認為這是不人道的。就像反戰主義者說的那樣,每一個人都應該是一個真實的生命體,而不是死亡率裏的分子。
“你不覺得這部片子有點殘忍嗎?”我問他,“你瞧,這麽多人都被殺了。”
“但他們都是毒販。”多米尼克說,“好吧,其中有幾個無辜的路人。但這個世界上陰暗的事這麽多,我們來不及為別人的命運擔憂。”
“那麽你家人的呢?”我問,“聽我說,尼克,我認為你的母親是無辜的。正常人不可能平白無故地發瘋。”
“誰知道呢?說不定她有表演型人格障礙,或者孟喬森綜合征(①)什麽的。”多米尼克不以為意地拆開一袋薯片,悠閑地做起沙發土豆(couch potato)(②)來。圓形的馬鈴薯片在牙齒的切割下發出清脆的響聲。
上帝作證,我一定不是唯一一個覺得多米尼克奇怪的人。他在生活的很多地方表現出截然相反的态度,就好像他的靈魂分成了兩半似的:他對自己飼養的昆蟲關懷入微,卻對活生生的人命漠然置之;他聲稱同性戀是罪惡的,卻對我做出過分親密的舉動;他看上去非常想念失去的親人與朋友,卻斷言他們死不足惜……他身上到底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在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裏,我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挂鐘發出機械特有的規律的滴答聲,提醒着時間的流逝。當我敲完文稿的最後一個句點的時候,我如釋重負般長嘆了一口氣:“終于完成了。”
我關掉辦公軟件,像往常一樣打開REDDIT打算看一些那兒盛産的除了惹人發笑之外毫無意義的笑話來放松自己。這已經成了我的一個新習慣。
出乎我的意料,排在熱門榜單第一位的并不是葷段子之類的東西,而是一個內容尚可一閱的帖子:“盤點世界上的著名案件。”很顯然,之前那個“盤點全美懸案”的帖子某種程度上掀起了一陣獵奇熱。
我點了進去,第一個案子就是血腥的“黑色大麗花”(③)。事實上,我對這個近乎都市傳說的懸案早已爛熟于心。受害人被嚴重損壞的屍體發出無聲的悲鳴,控訴着狠毒的罪犯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行。
接下來,作者又寫到了第二個案件:著名的德國食人事件(④)。此案之所以令人震驚,原因在于被食用者竟然是自願的。換句話說,如果法律允許的話,他們的這筆你情我願的“交易”是完全沒有異議的。
“真惡心。”多米尼克也湊了過來。他指着被害者的照片,揶揄道,“願意被吃掉……他是螳螂嗎?”
“別這麽說,每個人都會有奇特的幻想。只不過他把這個想法付諸實踐了。”我說,“我想,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朵拉也會吃掉本的。”
我随口提到的這個可能性卻像名著裏的至理名言一樣點醒了多米尼克。他停下了嚼薯片的動作,開口說:“你說得對。我們可以試試。我想知道這究竟是不是真的。”
他的這句話比空調的制冷效果強得多了。那一瞬,我感到我的心髒不可控地猛地跳動起來,這是恐懼帶來的副作用。最可怕的是,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輕松甚至愉快的,就好像在說一件趣聞一般。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把眼前這個漠視生命的惡徒和之前那個對動物關懷備至的充滿愛心的男孩聯系起來。
第三樁案件是當時鬧得沸沸揚揚的“中國留學生失蹤案”(⑤)。這個女孩在上了一輛轎車以後消失得無影無蹤。嫌疑人始終拒絕透露她的下落。
“他可真蠢,這會讓他的罪行加重的。”多米尼克不屑地說,“要是我的話,就随口說一個地方。要是警察沒找着,就說我實在記不起來了——或者被抛屍點的不可抗力破壞了之類。”
“總會被發現的。”我說,“總會有一個契機。”
“可是那已經是幾十年後的事了。說不定兇手早就死了。”多米尼克突然湊到我的耳邊,小聲說,“我知道一個地方。櫻桃街雜貨鋪背後的小巷裏的通風口——那兒門口堆着一大堆垃圾,上邊沾滿了鳥屎。就連玩捉迷藏的小孩都不願意去。”
櫻桃街雜貨鋪?那是柯利教授最後一次被發現的地方!我不可置信地看向多米尼克,內心就像遭遇風暴左搖右擺的遠洋輪船一樣難以平靜。他的神色毫無異常,臉上甚至帶着微笑。我多麽希望他的下一句話是“只是一個玩笑”,但他沒有。
“你怎麽知道?”我幾乎是顫抖地問出這句話。
“十歲的時候我在那兒探險過。”他說,“但現在不可能再去一次了。那兒實在是糟透了。”
他的這個解釋終于使我長籲了一口氣。盡管有所懷疑,但我的男孩——我認為我已經有了這麽稱呼他的資格——不應該被列入嫌疑人的名單。盡管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或是因為他是我心裏那根薩爾茨堡的樹枝(⑥),因此我非常不願想這方面的事。它們就像我心裏的最後一道防線,要是塌陷了,我一定會崩潰的。
“羅比,你有沒有想過換個造型?”多米尼克突然問我。
“為什麽說到這個?”我有些困惑。
“我想,要是你染了黑發,一定比現在更迷人。”多米尼克伸出手,輕輕揉了揉我的棕色頭發,“有人說過你長得有點兒像克裏斯嗎?”
我想到賈斯汀·伍茲的話,于是如實回答:“曾經有過,他的一位親戚告訴我的。”
“羅比,你願意一直陪着我嗎?”多米尼克用那雙深情的灰眼睛凝視着我,他的眼珠在陽光的照射下投射出晶瑩的色澤,就像夜空中明亮的星星。我知道,它在訴說着渴望。
“我願意。”我回答他。
“太好了,羅比。”多米尼克的笑看起來是發自內心的。他柔軟的四肢像一只小巧的貓咪一樣攀上我的腰。我想,每一個追求美麗的人都不會拒絕接下來發生的事的。
作者有話要說:
①表演型人格障礙,孟喬森綜合征:心理疾病,共同特征是以傷害自己來博得他人的關注和同情。
②沙發土豆(couch potato):形容那些坐在沙發上吃零食看電視的人。
③“黑色大麗花”:1947年1月,洛杉矶西南的雷麥特公園發現一具面貌恐怖的女性屍體,死者伊麗莎白·安·肖特,是一名不入流的演員,由于喜歡黑色被稱為“黑色大麗花”。
④德國食人案:2001年德國人阿明.邁維斯在一個網站上發布廣告,稱尋找一個自願被殺并被吃掉的人。一個自稱名叫布蘭迪斯的柏林男子與邁維斯取得聯系,說願意讓邁維斯吃掉。他們用攝像機把一系列殺人過程都錄下來。
⑤中國留學生失蹤案:中國留美學生章瑩穎在2017年6月9日失聯。嫌犯布倫特·克裏斯滕森拒不認罪。
⑥薩爾茨堡的樹枝:把一根小樹枝放進薩爾茨堡( Salzburg)的鹽坑中,立刻就會産生結晶現象,不一會兒工夫,就産生像水晶般美麗的結晶來,不斷舉這個例子來譬喻戀人在夢幻中,産生非常美麗的結晶,正是戀愛的最大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