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擁抱
“羅比,我記得我們還有一次晚餐計劃沒有實現。”在返回的列車上,多米尼克提醒我,“昨天我買了一個12寸的披薩。”
我懂他的意思:“好。”
世界上有很多事讓我感到困惑。比如柯利教授的下落,比如格蘭德的死亡,比如勞拉的正邪,又比如多米尼克在交往中對我表現出的莫名的主動性。在很多時候,我們之間的聯系都是由他發起的。我想,要是他也這麽對身邊的其他人的話,他早該有一個巨大的朋友圈子了。
當我們回到多米尼克家所在的街區時,時鐘已經指向了下午7點一刻。就算在北半球炎熱的夏季,這個時間點也到了暮色四合的時刻。但路燈卻還沒來得及亮起來,這就導致我們不得不再一片昏暗之中摸索着前進。
“小時候我媽媽下班很晚。所以每天放學後我都會去教堂,很晚才被帶回家。”多米尼克說,“在夏天,波士頓的白晝要比這兒長得多。”
“是嗎?我們家每周只在星期天去教堂做一次禱告。”我說。
“你一定不敢相信,我媽媽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多米尼克帶着笑意告訴我,仿佛在說一個惹人發笑的笑話,“在這個世界上她最相信的除了錢就只有上帝了。所幸來舊金山以後她改掉了這個習慣。”
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錯的話,這是他在我面前第一次以中立或者說感性的态度描述自己的母親。明亮而溫柔的月光輕輕灑在他的臉上,把他蒼白的臉塗成了暖色調。四下一片阒靜,我能清楚地聽到我們此起彼伏的均勻平靜的呼吸聲。只要和多米尼克單獨在一塊兒,氣氛就很容易變得微妙起來,這是我在和其他小夥子們作伴的時候都不會有的體驗。
我忍不住回憶起那個意義不明的吻來。雖然這個意外被歸為一場鬧劇,但我卻總是對這件事耿耿于懷,好像它就是我人生中的轉折點似的。
但我如懷春少女般雜亂的思緒很快就被一個不速之客打斷了。在昏暗的月光下,靜谧的街道上,一雙強有力的雙臂突然從道旁伸出來,緊緊抓住了我的褲腳!
“先生!先生,救救我……”一個沙啞的嗓音響起,吓得我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我低頭看去,臭烘烘的味道伴随着一張髒兮兮的臉進入我的視線。是一個流浪漢。
“你……你怎麽了?”我問他。
“我病了,先生。高燒。但我沒錢買藥。”他的語氣非常虛弱。看着他紅撲撲的臉蛋和發出的粗重急促的呼吸聲,我想他沒有說謊。
“你要多少?”我緩緩将手伸進口袋,打算拿一點兒零錢給這個可憐的家夥。
“只要20美金,先生!”他說,“只要20美金,你就能救一個可憐人的命。”
“好的,好的,請你等一等。”
我從錢包裏拿出一張50美金面額的鈔票,打算全數施舍給這個無家可歸的中年男人。但我沒想到,當我正打算把錢遞給他的時候,一陣遒勁的晚風突然吹拂起來,它是那樣強勁,以至于把這個乞丐吹倒在了地上——當我弄清這個變故的前因後果的時候,多米尼克的鞋印已經如雨點般落到了他的身上。而他身下的弱者只能抱着頭嗚咽着忍受這份暴力:“停下,停下,尼克……”
“你認得他?”我驚愕地看着多米尼克。
“這個家夥叫鮑勃。他是個騙子,別相信他,他是亂.倫的産物!”多米尼克一邊狠狠地踹腳下的可憐人一邊說,“惡心的家夥!”
“尼克,這次我真的病了。相信我,就一次!停下!看在上帝的份上!”鮑勃高聲哭喊着。
“你外祖父上你母親的時候怎麽不想想上帝?”多米尼克并沒有因為他的求饒産生絲毫的憐憫之心,反而加大了腳上的力道,“你這令人作嘔的怪物!”
可憐的鮑勃被踢得鼻青臉腫,逐漸失去了反抗的能力。終于,在發現身下的發洩器變得像布偶一樣呆滞以後,多米尼克終于在一聲叫罵中結束了他的施暴:“滾吧!”
接着,他在真正的晚風吹拂中頭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家。
“你還好嗎?”我蹲下身,試探性地問鮑勃。他看起來就快死了。
“咳咳……”他咳嗽了幾聲,艱難地仰起頭,用力地發出嘶啞的聲音,“謝謝關心,先生,我還活着。”
“這些錢你拿着,快去買藥吧。”我把那張50美元紙幣塞到他的手裏。
“先生,你可真是個好人。上帝保佑你。”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握了握我的手,手指關節之間粗糙的繭把我的手磨得生疼。
我快步跟上多米尼克的步伐,綴在他身後走進房門。直到打開客廳的頂燈以後,我才看清多米尼克臉上的表情。
出乎意料,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臉上出現愠怒的神色。他似乎對我的施舍非常不滿,以一種埋怨的口氣質問我:“為什麽你要給他錢?”
“他真的病了,尼克。如果不治療,他會死的。”我解釋道。
“我說過,他是個騙子,他父母亂.倫才生下的!”多米尼克提高了聲音,“他不應該活在這個世界上。”
“但他是個人,和我們一樣。”我試圖糾正他的想法,“聽着,每個人都會有缺陷的……”
“可是他的缺陷不可原諒。”多米尼克直截了當地反駁道,“同性戀、戀童癖和亂.倫都是無法原諒的罪惡!”
“砰!”他剛說完最後一個單詞,卻無意間碰掉了手邊放着的英國骨瓷。小巧的瓷杯重重摔裂在地面上,優雅的金盞花圖案一下就成了碎片。異常尖銳的聲響驚動了窗外栖息在枝丫上的麻雀,驚醒了沉睡中的榛子街。
多米尼克明顯受到了驚吓。他的面色慘白,嘴唇也失去了原本的紅潤,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額上也滲出了細小的汗珠。我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失态的模樣。
“羅比,我不是故意的。”多米尼克低頭看着腳邊的陶瓷碎片,顯得有些緊張,就連雙手都不知道放到哪兒好了。
“放松點,尼克,沒事的。”我一面安慰他,一面轉身去拿掃把,“我來打掃。”
下一秒,我感到由背後傳來的一陣溫暖像嬰兒時期的襁褓般将我整個人包裹了起來,要是聖母真能顯靈的話,她的懷抱一定也像此時此刻一樣。多米尼克從身後緊緊抱住我的身體,把頭貼到我的背上,輕聲說:“羅比,對不起。剛才我情緒失控了。”
“沒,沒關系。”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讓我的臉燒得通紅,甚至連說話都顫顫巍巍,“尼克,你……”
“別說話。”多米尼克說,“讓我抱一會兒。”
“……好。”
“以前我經常這樣抱道格,他的背比你還寬。”多米尼克輕笑了一聲,“但是克裏斯不一樣,他不喜歡這種行為。”
“為什麽?”我謹慎地問。
“他覺得這太奇怪了。”多米尼克說,“不過他喜歡我這麽對他。”
說着,他輕輕拉了拉我的手,将我整個人轉了過來,然後踮起腳尖,再一次貼上了我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