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風]螳螂

第5章 朵拉

“夕陽映照在他柔和的臉部輪廓上，好像在勾勒出一尊工藝高超的、堪稱美學标準的雕塑作品，讓我忍不住沉迷其中……”《舊金山記事報》的社會板塊主編托馬斯·達克瑞先生以一種誇張的口吻讀着我的文章初稿，控制不住地大笑起來，“羅比，你在寫同性文學作品嗎？《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①）？

“達克瑞先生，我只是想給我的報道增添一點可讀性……”我紅着臉争辯道。

“好了，好了。你是個好作家，但這份報道沒什麽意義。這樁案子已經破了，兇手就是毒婦勞拉·柯利。”達克瑞先生把打印好的稿紙還給我，擺擺手示意我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去，“不過你給了我一個靈感。也許下回我們可以做一個舊金山性少數群體的相關報道。”

我懊惱地回到座位上，眼睜睜看着我連續幾天的努力付諸東流。不，事情的真相沒有那麽簡單，“螳螂案”并沒有結案！真兇還逍遙法外！以及舊金山大學的研究生克裏斯蒂安·格蘭德詭異的死亡原因，這背後一定有什麽我們尚未發現的東西……不行，我必須調查下去，我以我的責任心和良知發誓！

說起來，自從那天“出門”以後，惠特妮就再也沒有和我交談過。她一定知道更多的內容。想到這裏，我立刻拿出手機，在WhatsApp上給她發過去一句話：“柯利小姐，如果你方便的話，你可以提一個時間來完成采訪。”

我緊張地按下發送鍵，然後長籲了一口氣，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她會怎樣回答我？她會配合我嗎？還是不耐煩地怒罵我一頓，然後把我拉進黑名單？……

出乎意料，下一刻我的手機就震動了起來。僅僅過了幾秒鐘，我就收到了她的回複：“我現在就有空。你想問什麽？”

突如其來的狂喜令我的心控制不住地狂跳起來，要是我在這時接受心電圖檢查的話，一定會把醫生吓個半死。我用顫抖的手指在鍵盤上打上：“柯利小姐，你認得克裏斯蒂安·格蘭德嗎？”

“我認識他，他們是一夥的。”她補上一句，“你知道我指的是誰。”

“一夥的？”

“對，他們總是湊在一起。真不知道和格蘭德那種書呆子有什麽好說的。”她說，“不過，聽說他去年死于用藥過量。有些人真是深藏不露，不是嗎？”

我沒理會她赤.裸裸的冷嘲熱諷，繼續問道：“柯利教授和格蘭德還有什麽共同認識的人嗎？我指的是，彼此關系都十分緊密的那類。”

“我想除了共事的同學，沒什麽人願意和格蘭德那樣的人做朋友。”惠特妮不屑地說，“也許和他們關系最好的就是那賤人的兒子了。說不定他們是一對基友呢。我看多米尼克那個娘娘腔很像這類人。”

“……”我對她的偏見不置可否，但要是換做賈斯汀的話，這時候大概已經和她吵起來了。

“他經常去爸爸的實驗室找他。”惠特妮說，“也許其實是找格蘭德。誰知道呢。”

我的腦海裏閃過前幾天賈斯汀告訴我的那條信息：“克裏斯是一個同性戀者。”此時此刻，這兩條消息彙集到一處，似乎讓整件事的邏輯逐漸清晰起來。也許，格蘭德和多米尼克的關系真的不同尋常。

謝過惠特妮後，我在文檔中記錄下這場談話。假設以上的猜測都是真實的，一位殘忍的連環殺人魔殺害了柯利教授和格蘭德，并且他們的共同社交圈中聯系最緊密的一位就是多米尼克，那麽他的角色在兩起案件中就顯得舉足輕重了——他似乎成了目前已知的第一嫌疑人。

但這僅僅是一種猜測，事情的真相就像南極洲的冰山，只露出了十分之一，或許更少。我打開臉書，鬼使神差地輸入了“多米尼克·柯利”的名字，進入了他的個人主頁。事實上，為了追求線索，我已經把這個界面反反複複看了好幾次，我甚至能背出他每一條消息的內容。大多數時候，他都在聊他養的寵物——各式各樣的昆蟲。這大概就是沒什麽女孩子在底下留言的原因。誰願意一打開界面就看到觸目驚心的蟲子呢？

根據頻率統計，多米尼克最喜歡的寵物是他養的一只巨螳，他給她起名“朵拉”，和可愛的兒童動畫《愛探險的朵拉》的女主角一樣。

“朵拉總是很調皮，常常跑出去。道格說我小時候也是這樣，他在說謊，他根本沒見過我小時候的樣子。”

“今天媽媽發現了我養的寵物們，她尖叫着讓我把他們扔出去。最後我不得不把他們寄養到克裏斯的實驗室。”

“這是我在這個星期第三次去看望朵拉了。也許我該給她找個丈夫。”

“……”

翻遍所有的內容，其中提到的人名不外乎媽媽、道格和克裏斯。這個男孩的世界裏仿佛再也沒有其他的同齡朋友。但一想到多米尼克的模樣，這一切都變得容易解釋得多了。這個年輕人的性格确實存在一定程度的孤僻與不合群。單單在這一點上，我又有什麽資格質疑他呢？

綜合以上的信息，多米尼克把自己的寵物寄存在格蘭德的實驗室裏，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他總是去那裏找他。或許他們并不是情侶，只是我們的臆測。

不知道為什麽，我非常不願意把他們兩個歸為情人關系。那麽漂亮的男孩不應該專屬于任何一個人。

——除非這個人是我。

想到這裏的時候，我完全被自己怪異的想法吓倒了。

我努力把這個奇怪的想法甩出我的腦袋，接着故作鎮靜地繼續寫一篇無甚趣味的政論性文章。寂靜的辦公室的一角突然因為一個電話而騷動起來，主編達克瑞先生嗖地站起身，摔筆罵了一聲：“該死，他果然出事了！”

“誰？”身邊的同事們紛紛問道。

“我那個讨人嫌的外甥吉米，我曾經和你們說過，”達克瑞先生一邊快速整理自己的随身物品，一邊埋怨道，“我得立刻去醫院。他昨晚在酒吧中槍了，情況很危急。”

“上帝保佑他！”善良的老婦人，頭發花白的副主編麥瑟爾夫人神色擔憂地說。

關于達克瑞先生的這位外甥吉米，這個辦公室的每一個人都或多或少地聽說過關于他的事跡——主編最愛抱怨他這個總是惹事的親戚。他是達克瑞先生妹妹的兒子，由于父母從小離婚，缺失父愛的他缺乏必要的管教，因此他有着和布拉德·蘭弗洛（②）極為相似的童年。但不同于那位英年早逝的演員，吉米并沒有走上正道，而是成為了一名三天兩頭鬧事的嬉皮士。

和他比起來，多米尼克的人生經歷一下變得順利了許多。無論如何，他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和一位知心的朋友。

至少曾經是。

作者有話要說：

①《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安德烈·艾席蒙著的暢銷同性小說。

②布拉德·蘭弗洛（1982-2008）：美國演員。兒童時期無人看管，經常宿醉接頭，毒瘾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