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晚餐
從觀影人員的組成上來說,情侶、家庭或幾個親近的夥伴是最常見的。兩個關系要好的女性朋友可以相攜來看電影,兩個年幼的孩子也可以,但要是把主角換成兩個成年男性,氣氛就變得奇妙起來,就像你的手裏提着包似的,很容易吸引住場內所有人的目光。
我從來不算一個非常開朗的受人歡迎的男孩。從小開始我的朋友就不多。此時此刻,在這個星期六下午,我最要好的朋友德維恩遠在芝加哥,在舊金山只有大衛和我聯系緊密一些,但這天他去約會了。最終,我只好選擇一個人去電影院。我知道這很傻,但相比獨自一個人去幹其他的事,這個選項又顯得稍微容易接受一些。
然而事情的結果卻是,我抱着爆米花昏昏欲睡地看完了整場電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也稱得上是年輕人中的怪胎——我對漫威和DC制造出的超級英雄興趣寥寥。相反地,真實發生過的故事更能觸動我的神經。或許這是每一個追求真實性的記者的通病。
電影散場後,我走在蜂擁而出的人群中,思索着接下來該去做點什麽來消磨時間。這時正好是下午五點,這是一個尴尬的時間,已經過了下午茶的時候,距離晚餐又還有一兩個小時。就在我拿出手機搜索附近的咖啡館,打算在裏面玩手機喝咖啡打發時光的時候,我的身後突然響起一個并不熟悉的聲音:“羅比。”
我困惑地扭過頭,想要知道是哪位友人和我在這裏相遇。我的腦海中頓時掠過了同事大衛、報社主編達克瑞先生和鄰居達利先生的面孔,但他們的聲線都與這聲平靜而清脆的嗓音不同。事實上,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站在我身後微笑着的會是僅有過一面之緣的多米尼克·柯利。
由于外貌出衆,他在人群之中格外顯眼。孩童時期苛刻的形體課程使他的腰板筆直,看起來比他的真實身高要多上好幾英寸。我必須承認我像身邊的大多數人一樣深深地被他吸引住了,大約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給了他一個生硬的答複:“嗨,尼克。真巧。”
他低頭看了一眼我手上緊緊握住的電影票,以一種誇張的語調說:“真遺憾,我們在同一個放映廳卻沒能認出彼此。看來我們得多見見面。”
這句寒暄聽起來自然又舒心,盡管只是出于禮貌的說法。我回答:“是的,我也這麽想。你的朋友在哪兒?”
“我是一個人來的,羅比。”他笑着揮了揮手上的電影票根,“我猜你也是。不如我們一起去吃一頓晚餐?我知道附近有一家新開的牛排店非常受歡迎。”
我當然答應了他的邀請——誰會忍心拒絕一個漂亮的男孩呢?
正如他所說,那家牛排店最近在網絡上十分紅火,聽說已經到了來晚就吃不上飯的地步。在步入餐廳之前,我習慣性地理了理上衣,好讓自己看上去正式一些。突然,我的胸前掠過一只蒼白而修長的手,尼克小心翼翼地撣去我前胸上沾上的灰塵,随即看着我笑了笑。
不知為什麽,要是對方換成德維恩或大衛,我并感覺不出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但事實是,我的身邊是多米尼克·柯利,而一旦配角成了他,這個動作就開始向着暧昧的方向發展了。
“我們進去吧。”他說。
那家牛排店的裝修屬于優雅舒适的冷棕色調,配上現場演奏的舒緩的鋼琴曲,讓人的心情在不知不覺中放松下來。點完菜以後,我們像所有前來就餐的客人一樣攀談起來。
“這幾天過得怎麽樣?”我問。
“還不錯。你呢?”他回答,“我在家附近的7-11便利店打工。我想攢錢去拉斯維加斯旅行。”
“好主意。”我說,“我去過那兒一次。拉斯維加斯是沙漠的奇跡。”
說到這裏,他突然摸了摸褲兜,從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精致的煙盒,從其中拿出一根遞給我。這個舉動對我來說不啻于這一天感受到的最大的震撼——他竟然抽煙!奇怪,在我的潛意識裏,他仿佛是最不應該抽煙的那個人。
“抱歉,我不抽煙。”我擺擺手,露出一個尴尬的笑容,“謝謝。”
多米尼克收回細細的煙卷,熟練地點燃煙頭,深深吸了一口,然後在一片氤氲之中突然冒出一句:“道格很愛吃牛排。我是說,我的繼父,柯利教授。”
“哦,是嗎?”我點點頭,對此表示理解。許多開明家庭的父母都秉承着和孩子交朋友的原則,因此對于孩子直呼父母名字這一點,我早已見怪不怪了。
“不過他只吃西冷牛排。”多米尼克補充道,“三分熟。”
我若有所思地颔首。片刻的沉默以後,我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問出了在心底藏匿許久的問題:“你認識克裏斯蒂安·格蘭德嗎?他是柯利教授的學生。”
“克裏斯,我當然認識他。”多米尼克說,“他是道格最得意的門生之一。”
“你對于他有什麽了解?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我追問道。
“對不起,我沒想到這次晚餐會演變成一場采訪。”
“抱歉,我……”他的這句話令我一時語塞,像一只被扼住咽喉的咄咄逼人的可笑的公雞。
“沒關系,就當這是一次聊天而已。”他主動替我緩解了這場尴尬,朝桌角的煙灰缸上彈了彈煙灰,“你看過克裏斯的照片嗎?他很帥。”
我點點頭。賈斯汀給我看過他表哥的照片,照片上的黑發青年樣貌英俊,讓我想起著名的好萊塢影星湯姆·克魯斯。
“但他是個書呆子。”多米尼克無奈地搖了搖頭,“沒人喜歡書呆子,不是嗎?不過幸運的是,有人改變了他。”
“誰?”
“某個人。”多米尼克神神秘秘地說,“事實上,我也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自從遇見那個人之後,克裏斯就變得容易相處得多了。”
“……甚至願意嘗試海.洛因?”我接住他的話問。
也許是我的錯覺,那一瞬間,多米尼克警覺地瞥了我一眼。但旋即他的眼神又變得平靜如水,繼續不緊不慢地說:“也許吧。聽說他死于服藥過量。真可惜。”
他依然對我存有戒心。不管怎樣,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就連傻子都看得出來。
“先生,您的西冷牛排。”侍者端上多米尼克的牛排,并在上面澆上了濃濃的黑椒汁。
“謝謝。”多米尼克向服務生道謝後,轉過頭看向我,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我們先吃飯吧。”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我們沒有再談論關于“螳螂案”的任何信息,而是天馬行空地聊起各自的愛好來。多米尼克告訴我,他小時候在波士頓長大,那兒現在住着他唯一的直系親人——他的外公。盡管作為勞拉的繼父,那個老人和他之間并沒有真正的血緣關系。
“你應該見見詹姆斯外公,他是我見過的最有趣的老頭兒。”多米尼克一邊斯文地切着牛排,一邊笑着說,“小時候我,媽媽還有他一直住在一起。”
我對平常人的親屬關系并不感興趣,甚至到現在我都記不住德維恩的爸爸的名字,但多米尼克注定是不平凡的——無論是在案件裏還是現實中,他都注定是一個人物。那個晚上,他向我講述了詹姆斯外公是多麽有趣,仿佛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都耗在了童年一樣。
盡管直覺告訴我這很可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