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程安回到房間後坐立不安, 心裏怦怦直跳。此時外面天已全黑,雨又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漸漸地,雨勢越來越大, 并伴着電閃雷鳴。
房門突然被敲響, 她緊張問道:“誰?”
“是我, 你歇下了嗎?”是秦湛的聲音。
程安一把将門拉開,讓秦湛走了進來。秦湛一邊拍着在屋檐下濺上肩頭的雨水, 一邊帶笑問道:“悶着了吧?我們再過兩天就可以回都了。”
程安沒回答, 而是急急說道:“我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要和你說說。”
見程安表情凝重語氣急促, 秦湛的表情也鄭重起來, 在桌邊坐下道:“不要着急,坐下來你慢慢講。”
程安在桌邊坐下, 把曾經在街上見到宮女紅珠,還有那個車夫,包括今天看見車夫和知事在院子外密謀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秦湛。
秦湛沒有言語,提起茶壺倒了兩杯茶。一杯放在程安面前, 自己端起另一杯慢慢啜飲,表情若有所思。
“如你所說,那車夫是和宮裏人有聯系的鹹都人氏,他為何也到了臻口, 還和知事有聯系......不光如此,還提到了太子和堤壩。那他這次來臻口,就是奉了指令, 沖着這次巡查來的。他們如此緊張,這堤壩會有什麽問題呢?”秦湛放下茶杯,用指節輕輕叩擊着桌面。
“這堤壩看似堅固,可每年都會決堤,确實讓人想不通......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呢?”兩人都陷入了思索。
“明天得再去趟堤壩,那堤壩肯定有問題,只是我們還沒發現而已。要避開王正祥,我們自己去看。”秦湛對程安說道。
程安贊同地點點頭,正待開口,門上突然響起了“篤篤篤”的三下敲門,聲音短而輕。
“誰?”程安大聲問道,估計是某個丫頭婆子。
然而外面卻無人回應,只有一片風雨聲。就在兩人以為是誰敲錯了房門,轉頭繼續談話時,門上又響起了“篤篤篤”三下。
秦湛和程安對視一眼,然後起身走到門口,猛然一下拉開了門。随着大門拉開,一股風雨迎面襲來,瞬間把秦湛的袍子前襟給沾上了一層水汽。
大門打開,外面卻奇怪地沒有人,秦湛伸頭左右望了下,回廊裏空空如也。就在他準備退回關門的瞬間,一道人影從回廊柱子後閃了出來,從他臂下鑽進了屋。
秦湛迅速回身,一把抓住那條人影的後背,再一個反扭,将他胳膊擰向身後,那人瞬間跪在了地上。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程安還來不及失聲驚呼,就見那人已經被秦湛壓制在了地上,一只手還鎖住了他的喉頭。
“你想幹什麽?誰派你來的?說!”秦臻又露出了那種暴戾的神情,眼神狠辣,語氣陰沉。
地上那人漲紅着臉,握住秦湛鎖在自己喉頭的手,從牙縫裏擠出一串話語,“五皇子......饒命,小人......小人有要事相禀,沒有......沒有歹意......”
秦湛聞言後,表情有所松動,又見他臉已逐漸青紫,遂松開了掐在他脖子上的手。那人得以呼吸,忙大口喘氣,并伏在地上大聲嗆咳起來。
待到緩和過來,他從地上慢慢起身,對着秦湛和程安行了一禮,開口道:“五皇子程小姐明鑒,我非歹人,乃是知府王正祥任下的一名典吏,名叫陳禳。”
“小人知曉貿然沖撞了殿下,罪該萬死,可小人是有一物要單獨呈與殿下,這才出此下策。還請殿下看完此物,再定小人罪不遲。”說完,就在懷裏一陣摸索,摸出了一本沾着血跡的冊子,雙手遞給了秦湛。
秦湛接過冊子翻開,看了幾行便眼睛微微睜大,面色沉郁下來。
見秦湛如此神情,陳禳撲通一下跪了下去,将頭重重磕在了地上,“這冊子乃是小人的同僚,也是至交好友文昌至所抄寫。全是王正祥這幾年私扣官銀,中飽私囊的證據。文昌至生前乃是王正祥的主簿,一直替他管賬做賬本。”
“去年某一日,文昌至邀我喝酒,中途對我提及他要去朝中辦一件大事,如果辦成了,那咱們臻口百姓就不會再受水患之苦。當時我以為他說的是酒話,沒有當真,就在與他飲酒後幾天,他便在某夜失足落水,溺死在了巢江裏。”
陳禳說到這裏,語氣已是哽咽,“那時候小人還未多想,只道他酒醉落水。只是他無妻無子,後事就由小人一手操辦。小人在喪葬過程中,發現文家老仆一直未見蹤影,這老仆跟随他幾十年,忠心耿耿絕無二心,斷然不會有見主人身亡就遁走的道理。”
“結果葬了文昌至的某一天,那老仆出現在了小人家的柴房裏,渾身重傷奄奄一息。當時他就掏出這本冊子給了小人,說文昌至就是因為這冊子喪了命,被人活活溺死在巢江。
“老仆見主子殒命,就偷偷帶上冊子去鹹都告狀,沒想到路上被人截殺,他從崖上跳了下來,所幸被一顆大樹攔住,九死一生才來到我院子......他把冊子交付于我後就咽了氣......”
“小人看過冊子,見裏面記錄的全是一筆筆官銀的私扣記錄,每一筆後面還附上呈遞給朝廷的假賬對比。冊子裏還有王正祥和其他官員的行賄記錄,日子、地點、在場官員,包括他們的對話都記錄得一清二楚。”
“小人深知事關重大,想偷偷将此冊送去鹹都,卻發現宅子周邊多了幾個可疑之人,去哪裏都會被跟着,無法脫身。”
陳禳抹了一把眼淚繼續道:“不光如此,小人的娘子也被人盯梢,吓得都不敢出門。家裏的雞鴨鵝一夜之間都被毒死光了......”
“小人知曉,這是他們在疑心并威懾,若是老老實實做出什麽都不知的樣子就安然沒事。可是小人每夜入眠,都會想起好友文昌至死不瞑目的模樣,還有那本老仆臨死所托的冊子,輾轉反側神思難安,尋思着要找個機會把這冊子遞上去。”
“這次兩位殿下巡查,我一直在随行官員裏,卻苦于沒有機會接近。所以今晚見王正祥諸人都在陪同太子殿下,小人就偷身前來,想見一下五殿下。呈上王正祥貪污官銀,造堤偷工減料造成水患,還殘害同僚的證據。”
“懇請五殿下為吾友文昌至做主,為臻口年年歷經水患的百姓做主......”陳禳涕淚交加,額頭在地上磕得砰砰直響。
“你先起來說話。”秦湛拿着冊子問道:“真如你所說,王正祥私扣修堤官銀的話,那堤壩為何修築得如此堅固?他又是哪來的銀子去修堤?”
陳禳剛起身便又要跪下去,被秦湛一手托住,“你坐下回話。”說完,自己撩袍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去,陳禳便也尋了個凳子坐在邊沿上。
“回五殿下,那王正祥每一年的銀子只扣一部分,另一部分就用作修堤應付工部派來的監工。他帶你們去看的那一段,就是在工部官員的眼皮子底下修的,用的是正經的青岡石和好土。”
“再往前走幾裏,沁縣一帶的堤壩,就只是外面一層用上石料,看似堅固無比,內裏填的盡是沙土......”
秦湛聽到這裏,面色陰沉,眼底晦暗,他起身沉默地在屋子裏走了幾圈,突然站定對着陳禳說道:“事不宜遲,你今晚就帶我去看一下沁縣一帶的堤壩,為了避免驚動王正祥,人越少越好,侍衛就不用帶了。”
陳禳立馬起身道:“小人這就帶五殿下前去。”
秦湛又看向程安,“你就留在府裏,王正祥現在和太子在一起,你留心着他的動向,陳新潛也回了房,我去叫上他,如若有人來問,就說我酒量不支,已經睡下了。”
程安點點頭,又擔心叮囑道:“風大雨大,堤壩上夜裏也看不清楚,你們要小心些。”
“我知道,你放心,一個時辰就可以回來。”秦湛柔聲寬慰道,又轉頭問陳禳,“你會騎馬嗎?”
“小人不曾騎馬過。”陳禳惴惴不安回答道。
“無妨,我讓陳新潛帶你。”說完,秦湛就拉開了房門,對着程安再點點頭,和陳禳一起走進了夜裏。
見着陳新潛的房門打開又關上,程安回到桌邊坐下,心裏七上八下,一杯茶水從熱放到涼也沒有動過。
外面的風雨更大了,和着一串串悶雷和閃電,天就像要塌下來似的。
時間一點點流逝過去,一個時辰,兩個時辰,秦湛還是沒有回來,程安心裏胡亂猜測着,只覺心慌意亂。
突然一聲炸雷響起,驚得她渾身一顫,心裏那種不安的感覺更是強烈。突然起身,去随身帶來的紅木箱裏取出了一件雨篷穿上,打開房門,向趙小磊的房間走去。
趙小磊剛剛歇下,聽見程安叫門,連忙又起身。門開後,看見程安蒼白的臉色不由一驚,趕緊讓進屋。
程安簡單地講了一遍經過,趙小磊緊蹙眉頭,“顧不上那麽多了,偷偷叫上幾個侍衛,找他們去。”
“我也去。”程安站了起來,語氣堅定道:“我不想就在這裏等着了,我也一起去。”
“你騎馬怎麽樣?”
“馬術課師傅還誇贊過我。”
趙小磊狐疑地看着程安,程安面不改色心不跳。
“那走吧。”趙小磊抓起雨篷往外走去,程安連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