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因着程澗快要大婚,再加上年關已近,程安就幹脆不回學堂了,打算開完年再去。程府上下忙得團團轉,程馮氏更是腳不沾地轉成個陀螺,程安幫着她裏外打點,給程馮氏減輕了很多負擔。
終于待到程澗成親那日,拜堂行禮後,楊潤芝就被送入洞房,程澗在外待客,被他的一群發小圍着灌酒,看樣子不到半夜是回不了房。
程安等到新房裏的親眷都離去後,端着一盤點心推開了門。龍鳳燭光下,只見楊潤之鳳冠霞帔,頂着一張紅蓋頭靜靜坐在婚床上。
程安取起一塊點心,再牽起楊瑞芝的手,把點心放入她的手心,溫聲道:“嫂嫂,大哥還有很久才能脫身,你先吃點東西墊墊。”然後又倒了一杯熱茶,放在楊潤芝身側的矮幾上。
看着楊潤芝捏住了手裏的點心,程安又道:“我哥哥重情義又顧家,以後肯定會對你很好,嫂嫂你就放心,他的發小也都來了,今天是哥哥人生第一大喜事,一時得意興許會喝得有點多,還請嫂嫂多擔待點。”
想起楊潤芝上一世和她聊天,講起和程澗大婚那天的情景,說程澗半夜才醉醺醺地被擡進婚房,自己已是餓了一天,守着鼾聲如雷的程澗,半夜裏獨個兒坐在床前流淚,看着龍鳳燭緩緩燃盡。
楊潤芝邊說邊笑,說當時覺得這日子怕是不好過了,心裏又傷心又失望,還是後面慢慢相處,才發現程澗是個再好不過的夫君。
程安又陪楊潤芝聊了幾句,寬了她的心後才出了婚房。
站在走廊裏,程安仰頭看着天上那輪圓月,耳邊聽着外院裏的觥籌交錯聲,不由得回想起了上世自己和秦湛的那場婚禮。
婚禮很是熱鬧,各位皇親國戚王公大臣們都到齊了,新房裏一堆人也對她說着恭維的話,而那時候她心裏卻只有悲傷和自憐自艾,哪裏還有一點新娘子的喜氣。
晚上等秦湛回房,輕輕地挑開蓋頭,她淚眼朦胧中看着秦湛的那雙眼,從欣喜、驚訝到頓悟,最後慢慢失去光采......
程安心裏又是一痛,不敢再去回憶,匆匆朝自己院落走去。
程澗大婚一過就是過年,每天都是請客、拜年、吃年酒,府裏迎來送往,親戚滿堂,每日都不得清閑。程安開始盼着這個年快點過完好回宮,她已經好久都沒有看到過秦湛了。
十五元宵這天,按照慣例晚上是要出門看花燈放荷燈的,程安一家人早早吃了晚飯就出了門。
程安帶着扶兒在人群裏擠來擠去,一會兒去看看吞劍的雜耍藝人,一會兒又去看看路邊小攤上的頭花。程馮氏和她逛了一會兒就累了,于是交代老王跟住程安,自己和楊潤芝就先回了府。
程安停在一處賣河燈的攤位前細細打量,想為家人和秦湛各選一盞,攤主是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見到來了位美貌小姑娘選燈,就熱情地為程安一一介紹着。
程安正認真選着,突然眼角的餘光發現身邊多了一雙麂皮皂靴,她往旁邊讓了讓,繼續挑選。
而那雙靴子卻沒有離開,反而也向着她靠近了兩步,定定地站在她身旁。
程安停下手,順着那雙腳疑惑地看了上去,目光掠過一件深藍色的錦袍,然後望進了一雙含着溫柔笑意的眼。
秦湛長身玉立地站在程安面前,一段時間未見,他身量高了不少,面目也更加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兩道劍眉斜斜飛入鬓中,很是俊逸不凡。
他正似笑非笑地注視着程安,眸裏猶如被撒入一片星光,程安在那片星光裏看見了自己的模樣,帶着驚喜、雀躍、還有幾分羞怯。
“你怎麽在這裏,是來找我的嗎?”程安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她并未察覺自己現在看上去是一臉的期待。
“不......不是,我就是想着今晚熱鬧,好久沒有出宮,就來街上随便逛逛。”秦湛頓時有點臉熱,別過臉不自在地看着一旁的燈火,少頃,又用餘光瞥了下程安,見她微微露出失落的神色,便輕咳一聲用極快的語速說:“當然,能碰見你也是很好的。”
攤位老板一看這情景,馬上機靈地推銷道:“這位小姐正在我這裏選燈,公子不如你也挑選上幾盞,好陪小姐一起去放。”
秦湛看着程安手裏的兩盞燈,又看了看河邊密集的人群,拒絕的話剛到嘴邊,就看見了程安那對亮如晨星的眸子,“那我也買兩盞......”
程安看看身後的扶兒和老王,擡手捂嘴哼唧道,“那個扶兒,老王,你們就先回去吧,那個......那個就和我娘說,我和我同窗再玩一會兒。”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往河邊走去,秦湛見狀連忙擡腳跟上。
河灘上到處都是人,水裏也飄滿了河燈,兩人一直向着上游方向走,終于尋到了一處人少的地方。
程安背過身去,在一盞河燈上寫下,家人平安順遂,另一盞上面寫下,秦湛平安順遂,然後把兩盞燈輕輕推入水中。
程安再伸頭去偷看秦湛的燈,卻發現那上面什麽都沒寫,不覺間就把疑惑問出了口。秦湛邊放燈入水邊回答她的疑問,“我心裏都想着呢,不用寫,神明也會知曉。”
四盞燈晃晃悠悠地飄向河心,再順水而去,遠遠望去,整條河都飄着點點河燈,好似星帶墜入其中,最遠處和那天幕連在一起,竟分不清哪是星星,哪是燈......
回到街上,時間已經不早了,秦湛買了一盞荷花燈默默地遞給程安,然後送她回尚書府。
荷花燈閃着柔和的光,把程安周身都染上了暈紅,兩人并肩默默走在巷子裏,只聽見沙沙的腳步聲,眼看前面就是尚書府,皆是覺得這條巷子怎麽這麽短。
秦湛慢慢停下了腳步,帶着幾絲落寞地對程安低聲道:“父皇讓我們幾個皇子分別去各書院學三年,太子留在太學,二皇兄去嵩陽,六弟去了岳池,我是要去往南麓書院。”
程安一聽,大驚道:“怎麽這麽突然?三年?那麽久?
“本來還說的四年,慶貴妃和莊妃都舍不得,後面父皇不得不改口只去三年。”
“那你什麽時候出發?”
“就這兩天。”
程安驟然聽到這個消息,一顆心沉到了谷底,失魂落魄說不出一句話來,想到秦湛就要離開鹹明城去南麓書院整三年,一晚的好心情頓時煙消雲散。
見她沮喪地低頭一言不發,秦湛輕輕說道:“我會給你寫信的。”頓了頓,又補充道:“你給我的那個泥人我也會帶上。”
程安的心又緩緩跳了起來,嗫嚅道:“帶......帶......帶那個幹嘛啊。”
秦湛沒有回答,只是輕笑了一聲,聽得程安的臉不由得微微發紅。
又是一陣沉默,兩人相對不言,只有手中荷葉燈裏的蠟燭發出輕微的哔啵聲。
這時,程府下人見這邊有燈籠卻半天不見人,探頭探腦地想過來查看,程安見狀,忙道:“那我回去了。”說完,轉身快步向府門走去。
走到尚書府門口,程安回頭,看見秦湛還站在巷子口望着自己,身影好不孤清,不由心中又是不舍又是酸澀,伸手對他揮了揮,這才轉身進了府。
晚上,程安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看着挂在床頭的那盞荷葉燈怎麽也睡不着,心裏滿是沮喪和擔憂。
三年,也不知道秦湛去南麓這三年會怎麽樣,他會和學子們相處融洽嗎?會受欺負嗎?應該不會的,畢竟他是皇子,那他會被孤立嗎?三年之間他會忘了我嗎?雖然他過得好就行,記不記得我不緊要,但是我為什麽想到這裏就那麽難受啊......
紛紛擾擾的思緒纏繞着程安,直到天都麻麻亮了,才迷糊地睡了過去。等到中午起床後,她趕緊托程澗去打聽秦湛出發的時間。
兩日後,天還未亮,一行車隊緩緩出了宮門,車隊後跟着三隊騎馬的帶刀侍衛。秦湛淡淡地看着宮門口捂嘴哭泣的慶貴妃和莊妃,她倆是來送秦成和秦鄔的。
沒人會惦記着我,為我送行的,秦湛自嘲地笑笑,放下了馬車的竹簾。
車隊行至城門,守城小兵趕緊開門放行,待到駛出城門後,就分成三隊各自而去,秦湛坐在馬車裏,搖搖晃晃地向着南方而行,心裏思緒萬千。
突然,侍衛長一聲命令,車隊緩緩停了下來,秦湛撩開竹簾往外一看,只見側前方那破舊的送行亭旁,停着一輛馬車,而亭裏,立着一名裹着披風的瘦弱身影。
是程安,她靜靜地站在那裏。
侍衛長又舉起手往前一揮,示意隊伍繼續向前,馬車轱辘發出轟隆聲,整隊又行進起來。
程安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狐毛披風,襯得她的臉白皙柔軟,她透過馬車窗口也看到了秦湛,頓時腳步往前沖了兩步,又停下來,怔怔地站在那裏望着,滿臉俱是不舍,泫然欲泣。
兩人目光交視,一語不發,心裏皆是千言萬語,就這樣看着,像是要把此刻的對方銘刻在腦海,直到馬車緩緩駛過程安身邊,一行淚順着她的臉頰淌了下去。
馬車慢慢走遠,就要轉彎離開視線,程安突然看見秦湛伸出頭來。
淚眼朦胧間,秦湛對她說了句什麽,程安努力辨認着唇形,他說的是,
“別哭,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