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秦湛一怔,眼裏浮出幾絲迷茫,他喃喃道:“是嗎?我有你嗎?”
程安重重點頭,急切地肯定道:“是的,你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秦湛定定地注視着她,輕聲問道:“為什麽?”
“因為你是秦湛。”程安沖口而出。
聽到這個答案,秦湛沉默了會兒後突然就笑了起來,眉眼柔和,嘴角上翹,仿佛冰雪消融,春風拂面。
他嘆了一口氣,伸手拂去程安頭上的幾顆雪粒,又溫聲道:“不管你明不明白你話裏的含義,我的心情都好了很多,希望你一直都能記住你今日所說。”
大雪落了下來,一片片在空中飛舞,仿佛更冷了,程安剛才出來得急,沒有帶上手爐,不由擡手湊在嘴邊哈氣。
“走吧,回屋裏去。”秦湛看了她一眼,轉身向屋子走去,程安連忙跟上。
過了兩天,程安剛剛下學,和慶陽走在回缪秀宮的路上,慶陽邊走邊講着瑞陽,皺皺鼻子道:“練武練出了雙大腳丫子,你沒看她那麂皮靴子,用料能給我們一人做一雙。”
程安想笑又忍住,訓她道:“這話可不能當她面說,也不能去外面說,當心她又打你,這可是你自己讨的,我才不會幫你。”
慶陽剛想接嘴,就見遠處跑來一個小太監,對着兩人行了禮,然後對着程安道:“宮外有一人讓我找程家小姐通傳,說他是尚書府的下人王柱,有一封信要我轉交。”
說罷,恭敬地遞上一封信,信封上寫着程安親啓,還上了火漆,那字跡一看就是程澗的。
程安看到信,想起自己讓哥哥幫查那雲園的事情來,就接過信,讓身後的宮人給這送信的小太監打賞了幾塊碎銀。
小太監拿着銀子謝了恩退下,慶陽好奇地問道:“什麽事情啊,還寫信進來?”程安含糊地把慶陽搪塞了過去。
用過晚膳後,程安回到自己屋子,打開了那封信,心裏還暗自好笑,哥哥也太慎重了,就是一所宅子的來歷,居然還上了火漆。
但是當她打開信封看完信以後,就不這樣覺得了。
程安緩緩走到窗前,伸手撩開棉布簾子,回想着哥哥信裏的內容。
信裏講,那宅子還是前朝皇帝顧武王賜給他的皇長子,也就是前朝太子顧則的別院。
當年元高宗本是顧武王的一名參将,叫秦再儒。
因顧武王荒淫無道縱容奸佞,以至民不聊生餓殍滿地。作為一名參将,秦再儒家的八十老母竟然會食不果腹,以至活活餓死。
于是秦再儒帶着手下一群兵就反了。
沒想到一呼百應,越來越多的兵士和百姓加入,竟發展成了幾十萬的大軍,并一路打到了鹹明城外。
最後沖破城門,秦再儒帶兵攻進了皇宮,奪下帝位。從此改朝換代,建立大元朝,他自己也成了元高宗。
那段時間秦再儒殺的前朝官員,據說午門的劊子手都累得舉不起刀來。
前朝太子顧則一家上下百餘口,也被盡數斬殺在了他的別院,連三個月的嬰兒都未能幸免。
而顧則當時的別院,就是現在那所荒廢的宅子。
雲園。
不願歸順的前朝官員,除開被殺頭的,剩下的都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宅子房屋就被官府回收出售。
而這所宅子因為死了上百口人,一直無人問津,封條年年貼新的,年年都沒撕過。
直到幾年後,有人見房價太過低廉,實在是心動,便去官府申請看房。
當衙門裏的人帶着進了宅子後,見到院子石板縫隙裏都還有殘留的血跡,連連擺手宣稱不要了。
又過了幾年,一位不知名的外鄉人,自己并未出面,而是委托牙郎用極低的價格把這座宅子買了去。
據他自己所說,他是買來等着年頭一久,再翻翻新轉手賣掉,賺上一筆。
那外鄉人辦完買宅子的所有契約并呈交衙門存檔後,就回老家去了,從此再也沒有見過。
程澗最末還在信裏說,如若那宅子有人的話,估計是那外鄉人留下看房的管家之類。
程安心下琢磨,一個打掃宮女,鬼鬼祟祟地去前朝太子別院做什麽?還有上次在馬車裏的情景也不大對,不像是在宮外有私情的樣子。
她想了想,決定第二天把這事和秦湛說說,看他能不能查到那個宮女的底細。
當天夜裏下起了鵝毛大雪,程安躺在床上都能聽到積雪壓斷枯枝的聲音,在雪花落地的簌簌聲中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第二天,雪過天晴,整個世界都被罩上了白色,湖面也都結了冰。王翰林上完一堂課,剛說了聲休息,學子們就轟然湧出了學堂,急急奔到學堂後的湖邊,換上冰刀鞋。
慶陽也急忙去拖程安,“走啊,走啊,我們冰嬉去啊。我讓順子帶了冰鞋的。”
程安轉頭看秦湛。
看他坐在窗邊的案幾前認真看書,似乎對窗外的陣陣笑聲絲毫不感興趣,也不曾擡頭看一眼那些冰嬉的人,于是就點點頭,興沖沖地和慶陽一道去了。
前世她冰嬉就玩得很好,在冰上還能滑出很多花樣來。只是後面嫁人後不大有機會了,今天又能玩,程安心裏很有些蠢蠢欲動。
湖面結了冰如一面明鏡,反射着太陽光,一些太監宮女在冰面小心地行走,撿拾掉那些枯枝,免得把冰嬉的主子們絆倒。
不時有小太監一屁股墩跌坐在冰面上,引起大家一陣哄笑。
正換着鞋,秦成走過來笑着走了過來,問道:“你倆會滑嗎?”
程安點點頭,笑道:“我會的。”
慶陽嘟着嘴,“程安從小就由程澗表兄教她冰嬉,我的哥哥卻不教我。”
秦成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道:“行行行,你的哥哥也教你。”說完,拉着慶陽的手扶她站了起來,在慶陽的大呼小叫中,拉着她慢慢走遠。
程安看看四周,可能除了秦湛,全學堂的人都來玩了。
連一向端莊的太子秦忟,也踩着冰刀在冰面上小心行走,周圍四個一臉緊張的宮人,都微微伸着手,亦步亦趨地跟着。
程安系好冰刀,輕輕跺腳試了試,然後就如同一尾鑽入水底的小魚一般,輕盈地滑向了冰面。
場中央,趙小磊和萬彌剛比試完滑圈,現在正坐在地面上呼呼喘氣。
看到程安熟稔的滑着冰,兩人都給她拍手叫好,秦鄔更是連聲大叫,“安妹妹,你帶帶我可好?可好?”
陳新潛在湖邊小心行走着,只恨這冰太滑,一點都體現不出自己的身體優勢,這冰嬉簡直比背書還要難。
程安在冰上滑了兩圈,就滑到了學堂側面的窗戶下,敲了敲窗,大聲道:“湛夫子,別看書了,快來一起玩,我帶你滑。”
窗戶被推開,窗邊坐着的秦湛看了過來。
程安笑盈盈地站在那裏,冰面反射着炫目的光,給窗外的身影鍍上了一層光暈,她的額頭上滲出了細細的汗珠,皮膚白皙得像是透明。
秦湛瞬間像是被刺痛了眼,慌忙移開目光,頓了一下才開口道:“我不會滑。”
“來我教你。”
程安左右看了看,“你就從窗戶翻出來。”
秦湛猶豫了一下,程安催促道:“快翻出來,沒人看見。”
他看了看一臉笑意的程安,露出了掙紮的神情,最後還是用手撐住窗臺輕輕一躍,翻到了窗外。
......
“砰。”秦湛又是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看着大笑的程安,臉上現出一絲惱怒,順手抓起湖邊草叢裏的一捧雪,就對着程安砸去。
程安腳底一滑,快速躲開,也在草叢裏随手抄起一把雪,再在手裏團了團。
秦湛見勢不妙,掙紮要起來,卻又一個趔趄滑坐在地上。
還沒反應過來,一個身影就滑到了旁邊,随即覺得脖子一涼,渾身激靈,竟被程安塞了一團雪進去。
秦湛一邊抖落領口裏的雪,一邊無奈地看向程安。
看着她在一旁大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對她說道:“你先去滑兩圈,讓我歇一下,我也摔了快半個時辰了。”
“行!”程安大聲回道:“等會兒再回來教你。”說完,一呲溜就滑到了遠處。
程安越滑越遠,來到了湖的另一頭,一座石橋邊上。
當她就要鑽過橋洞時,發現剛滑過的冰面顏色比其他地方略深,似乎冰下藏有什麽東西,于是程安又滑了回去,彎下腰細看。
這一看,頓時瞳孔驟縮,腦袋裏轟然巨響,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動。
一個女人,張着嘴,睜着眼,被嵌在了冰裏。
程安的心髒極速跳動,手腳已經不聽使喚,喉嚨猶如被扼住了,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
就是她在外面遇到的那個宮女,她就仰面躺在冰下,面部栩栩如生,還殘留着臨死前最後那一幕。
大張的嘴,慘白的臉,外凸驚恐的眼,還有随着冰層下的湖水緩緩飄動的長發。
程安軟在了冰面上,牙齒咯咯作響,兩腿輪流蹬着拼命往後退,全身不斷顫抖,她想大聲呼喊,聽見自己喉嚨裏只發出了絲絲的聲音。
遠處,秦鄔和萬彌在比賽,周圍一圈叫好鼓勁的掌聲,陳新潛摔倒了又在咆哮,沒人發現湖的另一頭程安的異常......
突然,坐在湖邊的秦湛猛地站了起來,飛快地扯掉腳上的冰刀,對着程安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