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程安郁郁走在街上,身後跟着老王和扶兒,想起大半月沒回家,好不容易告個假,卻因為程芸兒不得不在街上晃蕩,心中更覺程芸兒可惡。
反正左右無事,幹脆看看有什麽新鮮玩意兒,買點給秦湛帶去宮裏。
秦湛生在皇室,自陳嫔去世後就無人愛護,只一碗飯養活着,又不得皇帝看重,怕是從來沒玩過這些奇巧物什。
程安一想到這些就覺得心中酸軟,更是恨不得把所有的好東西都奉到秦湛面前。一路走下來,只要覺得是皇宮沒有的,就全買下。老王和扶兒兩手都抱滿了,只盼小姐快點逛累了好回府。
因着程安的态度,程府下午就沒有留二房幾人的飯,等程安回家時,二房的人已經告辭。
據程馮氏說,程芸兒還在可惜安姐姐不知她要來府,所以上了街去,她還想着遣人去尋,被程馮氏趕緊編了個理由糊弄了過去。
程安摟着程馮氏的脖子,想着家人對自己可真好,不問緣由,只要她不肯,那就總會依着她。
程安依在程馮氏手臂上輕輕搖晃,被程馮氏輕輕拍打了一下,“多大了,還撒嬌。”
程安突然道:“娘,我這輩子不嫁人了,我就陪着您和爹,給你們頤養天年。等我老了,我就跟着哥哥嫂子侄兒一起過。”
程馮氏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你才多大?下個月才滿十二你就想着嫁不嫁人了?”越想越好笑,竟前仰後合笑個不停,讓程安好不惱怒。
程安回房,把今天買的玩意兒在桌子上攤開,鋪了滿滿一桌精挑細選,那些布人絹花之類的就不帶了,秦湛肯定不喜歡,糖人兒好像是幾歲幼童玩的吧?也不帶了。要選一點少年郎喜歡的物什。
前世我侄兒十來歲的時候喜歡什麽來着?
最後選來選去,只挑出來兩樣,用過晚飯後就帶着回宮。
進了宮門就一路去往紫水宮,程安摟着懷裏的包袱,想象秦湛愛不釋手的樣子,就忍不住開心起來。
不多時就到了秦湛那小院外,因為最近常來,所以程安叩了叩門,沒人應後,就直接推門走了進去。進院後也是直奔書房,果然秦湛在裏面,正在書案前埋頭練字。
他穿着一襲墨綠色長衫,頭發随意地束在身後,幾縷發絲從臉頰垂落下來,微微晃動。
待到程安進入書房後,他眼皮也沒擡一下,繼續寫着字,口中懶懶道:“來了?”
程安應了一聲,又奇怪道:“你怎麽知道是我?”
秦湛不曾擡頭,手也不曾停下,“除了你還有誰?”
程安走到案側,伸頭想看他寫字,卻被秦湛拿本字帖蓋住了。他擱下筆,擡頭問道:“有什麽事嗎?”一雙眼睛微微眯起,放松又慵懶。
程安想起自己的來意,就從包袱裏掏出兩樣東西,放到秦湛面前的案幾上,并拿起其中一樣認真地介紹。
“這個蛐蛐籠子是鹹都最好的手藝人做的,你看這竹條它不是一股,是三股,每一股都細如絲線,卻韌如蒲草,這個不簡單,要把竹條精心剖成細絲,泡在特制的藥水裏三天,陰幹後才能使用......”
程安努力回憶店主的話,給秦湛複述着。終于講完這個蛐蛐籠子的妙處後,她問秦湛,“怎麽樣?喜歡嗎?”
秦湛沒說喜歡也沒說不喜歡,只垂着眼睛面無表情地看着那只蛐蛐籠子。
好吧,這就是不喜歡。
程安又拿起另外一樣物件,這是一個鞠,雖然和其他鞠一樣,都是外面一層皮面,裏面填塞着兔毛,但是這個鞠是用不同的皮鞣制成的,每一個切面都是大小一致的菱形,每一塊菱形顏色也不同,很是別致。
秦湛拿起那個鞠,在手裏颠了颠,又拿起蛐蛐籠子,在眼前轉了一圈,突然問道:“程安,你給我帶這些東西來,是不是在你心裏,我其實還是個孩童?”
程安一愣,心想你在我心裏本來就是個孩童,所以我才把這些買來,想讓你擁有少年人本該有的快樂。但是突然想起來自己如今的年紀比秦湛還要小。
果然秦湛看了她一眼後又笑了一聲,“可能是因為你是個孩童,所以這些都是你喜歡的。”
秦湛說完,又拿起了筆,蘸了蘸墨道:“我不是小孩了,這些還是你自己收着玩吧。”
程安:......
見到秦湛對這兩樣她精心挑選的東西不感興趣,程安心裏還是有點遺憾。正伸手去撿案幾上的蛐蛐籠子,袖口一滑,從裏面咕嚕嚕滾出來一個彩色的泥人兒,在案幾上翻了幾圈。
程安伸忙伸手去拿,卻被秦湛先一步拿在了手裏,舉在面前仔細端詳,并問道:“這個又是什麽?”
“這個是我路過泥人攤的時候,看見泥人捏得很好,就順手買的一個,準備放在窗臺上做個小擺件。”程安有點不好意思地答道。
這個泥人是個胖胖的女娃娃,穿着一套宮裝,臉蛋紅紅,還紮着兩個圓髻,正閉着眼張着嘴大哭。程安當時覺得有趣,就吩咐老王買下來,準備放在房裏偶爾把玩,沒想到卻被秦湛發現了。
秦湛拿着大哭的泥娃娃,舉到眼前仔細端詳,不知突然想到了什麽,嘴邊竟浮起一絲笑意,對程安說道:“我很喜歡這個泥人,不如,你就把這個給我留下。”
剛說好的你不是小孩呢?
留下了泥娃娃,程安抱着蛐蛐籠子和鞠走了,心裏想着,想不到秦湛竟然喜歡泥娃娃,早知道就該把那些穿得漂漂亮亮的小布人也帶進宮。
至于這個鞠,拿回去送給慶陽,蛐蛐籠子就送給秦鄔好了。
第二天的馬術課上,程安就把那只蛐蛐籠子送給了秦鄔,秦鄔高興得不得了。自從鐵頭大将軍送給慶陽後,他又尋了只更威猛的蛐蛐,叫鐵頭上将軍。正愁沒有好籠子配他的上将軍,程安這就雪中送炭了。
午膳時間,程安和秦湛一起坐在小溪邊。
秦湛現在不會刻意避開程安,不知何時起,每天中午兩人都在一起。自從程安上次訓斥了秦湛院內的太監,那幾個奴才也稍稍收斂了點,不敢再從飯食上克扣。
他的飯食都是從禦膳堂領來,禦膳堂的菜式多清淡,有的更是直接用水煮,看上去甚是無味。如果遇上王翰林一拖堂,那綠菜葉都在食盒裏焖成黃菜葉,看得人一點食欲也沒。
程安每天都會把自己的菜往他食盒裏挑。幾次推拒無果後,秦湛現在已是不會再做無謂的掙紮,直接順從地吃掉。
眼看秦湛的臉色一天比一天好,身子骨也一天比一天結實,個頭更是如同拔節的翠竹猛然上竄,程安心裏湧起一種養孩子的欣慰。
和程安一起的時候,秦湛偶爾也會露出笑容,雖然那笑容總是稍縱而逝,但程安仍然很滿足,畢竟那個曾經暴戾陰霾的少年已經不複返了。
樹上的最後一片落葉也墜了地,冬天來臨,程安也在宮裏迎來了她的十二歲。
程澗和楊潤芝的親事已經定了下來,正走完納吉、納征流程,準備選個好日子定期,把婚事給辦了。
別人家從納吉到迎親起碼一年,有的人家甚至拖上好幾年,可是馮文直催得急,恨不得明天程澗就抱上胖娃娃完成任務,然後爺孫倆就在寧作貓着。
楊潤芝的父親是都察院禦史楊宏信,此人倒是通情達理,知曉緣由後并不拿腔拿調,幹脆果斷,把所有流程盡量壓短,選的期也就在下月中。
今天逢全學堂休假一天,程安頭一晚上就出了宮,今天早早起床,準備上街買點好看的絲線,給嫂子繡幾張帕子。
府裏的幾輛馬車全出了門,送聘禮的,接遠客的,采辦婚宴所需的,程安見布料店只隔了兩條街,就帶着扶兒和老王步行去。
前面拐角就到,程安攏了攏披風。
正在這時,她看見街對面站着一個熟悉的人,正是上次在街上遇到的那個長臉宮女。
這宮女今日沒穿宮裝,就是平常婦人打扮,手上還提了個籃子,正在四處打量。
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程安頓時背過身去,假意看路邊攤位上的風車,等了一陣,才回過身去。
回頭時,發現那宮女已經走出了十幾丈,正要拐進另一條街。程安忙對老王和扶兒說道:“我遇到宮裏一個熟人,你們就在此等我,我去去就來。”說完,就追着那宮女而去。
程安始終離她幾十丈距離,不遠不近地墜在後面。那宮女十分警惕,每隔一會兒就停下步來,假意穿鞋蹲下身四處張望。
每當這時,程安就會閃入旁邊的店家,或者裝作逛街的人。街上人多,程安一路跟着,也沒被發現。
那宮女又拐了幾個彎後,來到了一所宅子前,停下腳步開始叩門。
只見門梁上挂着一幅橫匾,寫着雲園二字,宅子挺大,不過看上去很荒涼。大門上紅漆斑駁,春聯也只剩脫了色的半截,兩邊的石獅子掉了一只眼睛,獅身上滿是鳥糞。
程安躲在一處牆角,悄悄看去,只見片刻後大門開啓,看不見裏面的人,那宮女閃身進去,大門瞬間又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