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羊腿已經熟了,散發出孜然的香味,陳新潛用刀切成薄片後盛盤,傳遞到每人手中。程安接過一盤遞給了秦湛,他猶豫下伸手接過,程安也撚起一塊放入口中。
陳新潛烤的羊腿不錯,肉質鮮嫩,味道和火候都拿得正好,衆人贊不絕口。
秦鄔突然想到什麽,起身走到學堂正門,喚來兩名守在那裏的小太監,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兩太監飛奔而去,過了一小會兒,竟是一人抱了一壇酒回來。
衆少年見到居然有酒,都拍手叫好,王悅接過一壇拍掉泥封,給每人都斟上。
“來!一人一碗,為了不辜負今晚的月色,咱們同窗痛飲一番。讓我們敬聖上!敬中秋!敬大好河山!”秦鄔端起酒碗昂揚道。
“敬聖上!敬月色!敬河山!也為了不辜負今晚的羊腿,敬陳新潛!”秦禹平也端起碗大聲道。
“對對對,還要敬陳新潛。”衆人七嘴八舌都舉起碗,然後咕嘟咕嘟灌下去,把空碗展示給別人看。
“喝酒要是被王翰林發現,那咱們就死定了。”趙小磊端着碗面色遲疑。
“我剛看到王翰林的時候,他都喝得鑽桌子了,保管他明天起不來。何況你爹平日又不揍你,你怕什麽?這一碗是敬我的,你趕緊喝!”陳新潛接過趙小磊的酒碗,對着他嘴就灌了下去。
“我今天讓我小叔多灌王翰林幾杯,他應承了我的。”一個胖胖的少年也笑道。
程安端起酒碗嘗了一口,這酒入口清冽回味悠長,不知秦鄔是在哪裏讨來的好酒。不過她只飲了一口就放下了,好在衆人并沒有一視同仁,非要她喝掉。
秦湛已經喝光碗中酒,正低頭徐徐往外吐着一口氣,身邊的胖少年見狀,又抱起酒壇給他滿上。
正在笑鬧之時,突然遠處一陣簫聲,順着晚風送入衆人耳中。
其聲嗚嗚然,如泣如訴,如怨如慕。
大家慢慢安靜下來,朝遠處看去,只見另一邊的湖畔,有個袍袖寬大的身影。
有學子道:“是覃先生,覃先生經常在湖畔吹簫,嗚嗚咽咽的,聽得人好不傷心。”
程安側耳細聽,從那簫聲裏聽出求而不得的苦痛,難以傾訴的悲傷。
不由暗自感嘆,原來連谪仙一般的覃先生,也是難逃這紅塵三尺,更是憶起前世種種,心下恻然。
再看身旁秦湛,低着頭已是不知灌下多少酒了。
簫聲一直斷斷續續到半夜,衆少年吃光羊腿喝光酒,已是橫七豎八倒了一地。
程安吩咐外面那兩太監,分頭去叫來一群宮人,把睡在地上的公子們一個個背了回去。
第二天,當程安和慶陽來到學堂的時候,發現裏面只坐了幾個人。
除了太子秦忟還是雷打不動地端坐看書,其他幾個人都面面相觑。
這是有放假咱們不知道嗎?還是所有人都逃學但是不帶上我?
王翰林走了進來,坐下後就用手捂着頭撐在案幾上,一臉的難受,顯然是宿醉未醒。
他卻道:“今日我頭風犯了,你們先自己溫書。”也沒去追究為什麽那麽多位置空着。
學堂裏幾人心下了然,自去溫書不提。
。。。。。。
中秋一過,幾場大雨就落了下來,随之氣候也開始變涼。這天,程安向先生告了個假,回了尚書府。
程馮氏拿出新縫的秋衣給程安換上,程安一邊在銅鏡前扭身照着,一邊問道:“爹和哥哥呢?”
“他們在書房議事呢,這幾天也不知出了什麽事,一鑽進去就是老半天,你去叫他們出來用飯了。”程馮氏一邊撫着新衣上的皺褶一邊答道。
程安恩了一聲,轉身就去了書房。
書房外的院子裏蹲着一名小厮,見到程安趕緊站起來要打招呼,程安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蹑手蹑腳地走到門口,側耳俯在門縫上聽。
“這事真的很奇怪,達格爾從來不會在入冬的時候打仗。往年這時候他們已經退回草原深處,準備禦寒過冬,所以等天氣涼了外公才放我回都。”這是大哥程澗的聲音。
“父親你想想,嚴城和津度歷來都是重兵把守,又有王世忠和肖于兩名将軍坐鎮,軍事防禦猶如鐵桶,達格爾平素搶掠都會避開這兩座城。”
“這次兩位将軍奉密旨回京,剛離開兩天,達格爾就聯合草原各大部落攻城,若說他們不知道這道密旨我是不信的。”
“連外公都不知道兩位将軍已經離開,是兩城守将拼死把信送到寧作,外公才趕緊帶兵馳援,險險保住兩城。”
程世清一直沒有做聲,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這事是有蹊跷,我會禀告給聖上。”
程澗又道:“您可不能在朝堂上禀告此事,您要私下裏面見皇上,連密旨都能被知曉,朝堂已經不安全了。”
“此事我自有分寸,你不用擔心。”程世清道。
程安擰眉思索,上一世,達格爾和大元朝就一直戰火不斷,達格爾不斷騷擾大元朝邊境,燒殺搶掠。
大元朝也把達格爾視為心腹大患,無數次派大軍出征都未果,後來只能加強防守,除此沒有更好的辦法。
達格爾是草原部族,他們住在流動的帳篷裏。經常是對邊境城鎮突襲一波就騎馬遁去,等元軍找到駐紮地的時候,他們已經拔帳起營,不知道又去了哪裏。
最尾那幾年,卻不知元朝軍為何屢屢吃敗仗。
衆人皆說是因為馮老将軍年事已高,帶兵布陣大大不如從前,程小将軍的軍事能力又平平,故而抵不過達格爾,讓達格爾逼得節節敗退,以至兵力大損,讓鄰近小邦陳國崛起。
草原各部都是在一直遷徙,找尋最豐美的水草,養育最肥壯的牛羊,前去突襲元朝邊境的達格爾,也只是搶了就跑。
後面為何會聯合各大部瘋狂攻城,誓和大元朝不死不休?
程安上輩子只是終日圍着劉志明打轉的家宅婦人,從不曾多關心這些國事,直到現在才發現了諸多疑問。
然而枉活一世,之中曲折卻一概不知。
聽到室內陷入了沉默,程安回過神來,擡手叩門,“爹,哥哥,用飯了。”
飯桌上,程安恍恍惚惚神情不屬,老是想着哥哥開始的話。
如若程澗所說,朝堂裏有人和達格爾暗通款曲,并裏通外國,那他會是誰呢?
用筷子戳着米飯,她還是忍不住提醒道:“哥哥,我聽人說陳國不安好心,你們可得提防點陳國。”
程世清和程澗都笑了起來,程世清夾了一箸菜笑道:“安兒念了學堂就是不同,如今還開始關心國家大事了。”
程澗也在笑,但見程安一臉嚴肅,就收起笑認真道:“陳國歷來孱弱,國小地貧不足為患,而且對大元朝臣服恭敬,每年都奉上貢賦。陳國如有反意,大元朝一只手指都可以撚死。”
程安着急道:“倘若他們一直心懷不軌,看似臣服實則養精蓄銳呢?倘若元朝和達格爾大戰,陳國趁機進攻,讓元朝腹背受敵呢?”
程澗又想了想說道:“達格爾是個小部族,要對抗大元除非草原各部聯合。但是草原各部從來不和,因為争奪好地段,各部之間經常械鬥,所以沒有聯合的可能。”
見程安還想再開口,程澗趕緊用筷子敲敲她的碗,“行了行了,大學士,先用完飯再想國家大事。”
程澗看着一臉不甘的程安,又補充了一句,“未雨綢缪總是好的,我也會向外公提一下,多留意陳國。”
程安這才閉上嘴開始用飯,程世清趕緊給她挑菜,“多吃點多吃點,你這一天開始憂國憂民了,得補補腦。”
程馮氏突然想起了什麽,“二房聽說澗兒回來了,今日要上門來,說看看澗兒。”又轉向程安笑道:“你芸兒妹妹也要來。”
程芸兒。
程安一聽到這個名字就渾身冰涼,眼前剎時浮現出她和劉志明相攜登上馬車的情景。倉促放下碗筷道:“我下午要出門,就不見他們了。”
程馮氏有點驚奇地看着她,“你之前不是老念着想你芸兒妹妹來陪你玩嗎?人今天上門來了你又不見?”
程安神色冷淡,“娘,以後別在我面前提這個名字,我聽着就吃不下飯。”
“怎麽了?和芸兒吵架了?你們這些小姑娘,今天吵架明天又好。”程澗刨了口飯漫不經心道。
程安冷冷道:“她人品有損,我恥于與她交好,以後也不會同她再相見。”
這話可就嚴重了,一家人面面相觑,程世清也放下碗筷,試探道:“莫非是有什麽誤會?”
程安呼吸逐漸急促起來,“沒有誤會,千真萬确。”
程馮氏也鄭重起來,“程芸兒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麽錯事?你告訴娘,娘來處理。”
程安胸脯起伏,臉也逐漸蒼白,“她做了讓我永遠也無法原諒的錯事,而且還無法訴諸于口。你們也別問,只要知曉我和她如同路人就好。”
“好好好,不問就不問,你也別氣了,快用飯,用飯,菜都涼了。”程世清見她這個樣子連忙道。
“小安從來不會無的放矢,既然不願說,我們也就不問,既然說程芸兒人品有缺,那我也會疏遠她。”程澗拍拍程安的頭,“我肯定信我親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