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中秋節這天下學後,慶陽還要梳洗打扮,程安等不住,就一個人去了邱晖堂外面侯着。
邱晖堂在禦花園旁邊,是今日宴賓的地方,臨近還有一座倚桂閣,用來接待女眷。
這兩處都被裝扮得流光溢彩,燈火輝煌。
随着夜幕臨近,一輛輛的馬車停在了宮門外,王公大臣們越來越多。
程安猛然在人群裏看到了程世清,他剛剛到,正攜着程澗和周圍的同僚們打着招呼。
從上輩子到如今,程安已經是很久沒有見過程澗了。
此時見他眉目依舊,英氣勃勃,正在對着人施禮談笑,燈光下,他的模樣和記憶裏的兄長重疊了起來。
恍惚間,仿佛這些年的歲月和隔閡都無聲無息地煙消雲散。
哥哥還是那個哥哥,是那個背着她去街上買糖葫蘆,趁她睡着了在她臉上畫小豬,哪怕被她傷透心,也一直牽挂着她的兄長。
程澗也看見了她,先是一愣,緊接着就認出了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然後指着一處角落,意思去那裏。
程安順着他指的地方走了過去,這裏是一處花壇,周圍都沒有人,只挂着幾只燈籠。
程澗也走了過來,站在程安面前,笑眯眯地上下打量,再伸手撫了下她的頭,道:“長高了。”
程安突然就覺得委屈,特別委屈。
那些前世的悲傷和背叛,父母離世時靈堂前的恸哭,楊潤芝遠去的馬車,秦湛插着箭跌落崖底,以及那句兄妹從此再也不見......統統一切,在再次見到程澗時,都化成了鋪天蓋地的委屈。
她一頭撲進程澗的懷裏,摟着哥哥的腰,傷心地哭了起來。
程澗一愣,臉上的笑化作了焦急:“怎麽了這是?誰欺負你了?小安,快給哥哥說,你別哭啊。”一邊說一邊想托起程安的臉,問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
程安一邊哭一邊搖頭,更緊地摟住程澗不松手。
程澗略一思索,表情也放輕松了下來,撫着程安的頭發,溫聲道:“小安這是想哥哥了?”
程安點了點頭。
“哥哥這次回來要呆上兩年呢,以後還可以接你一起去寧作住一段日子。到時候,哥哥帶你去草原上騎大馬,再抓一只小鷹給你訓着玩兒。”程澗輕聲安撫道。
程安聞言抽搭着道:“好,我到時候跟嫂嫂和侄兒一塊兒去。”
程澗一愣,臉色微微有點泛紅,伸手給程安抹了抹眼淚道:“你現在倒會消遣起你哥來了。”
這時,程世清遠遠地招呼程澗進屋入席,皇上快到了。程安推推程澗道:“哥你先進去吧,我去倚桂閣找娘,再過幾天,我向先生告個假再回府看你。”
程澗點點頭,道:“行,那你別哭了,臉花了可不好看。”說完再拍拍她頭,轉身向臺階上走去。
程安在倚桂閣找到了程馮氏,又被程馮氏帶着和各位女眷見禮,邊寒暄邊等着王皇後的到來。
随着王皇後進樓入座,禮官大聲宣布開席。
王皇後坐在正位,對着衆位女眷舉杯示意,雖然她姿色比不過下首一群妃嫔,但是雍容華貴氣度不凡。
王皇後外家勢力薄弱,父親只是一名正四品禦史中丞,她是在一次賞花會上被先太後看中,賜婚給當時還只是普通皇子的元威帝。
少年夫妻一路行來,共同經歷了諸多風雲變幻,所以不管多少壓力,元威帝還是把太子位給了秦忟。
用完飯,衆人開始敘話家常,整個大殿歡聲笑語不斷。
程馮氏拉着程安去給王皇後單獨見禮,王皇後知道這是慶貴妃的侄女,卻也拉着程安的手細細打量。
誇她美貌過人,又舉止得當進退有禮,絲毫不提先前她打架被罰的事情。
瑞陽也在,看見程安正被王皇後拉着問話,翻了個白眼就朝外走。她挂記着園子口那只會轉的仕女圖燈籠,想猜謎贏回去。
慶陽哪會不知道她的心思,見狀趕緊也和慶貴妃打了招呼,跟了上去。
程安問候完王皇後,就陪着程馮氏和慶貴妃一起去游園子。還猜中了幾條謎,得了一個蓮花燈和一個兔子燈。
路上還遇見了王翰林,他那幾個燈下聚的人最多,都在苦苦思索如何解密。有人猜中了一二,并講出了思路,衆人恍然大悟并啧啧贊嘆謎面巧思奇想,王翰林在一旁高興得哈哈大笑。
等到游完園子,已是月上中天。皇上身體有些乏,就回了寝宮歇息去。
衆臣子見皇上都走了,自然也紛紛打道回府。程安辭別父母哥哥後,提着兩個燈籠,往缪秀宮而去。
正走着,她突然想到,也不知秦湛今晚有沒有游園子,猜燈謎,又想起依他那性子,肯定早就回宮了。
程安今晚見了親人,正滿心柔軟,想到秦湛那孩子又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屋裏,就想去看看他,也讓他見見自己贏的這兩只花燈。
想到這裏,程安就停住了腳,轉了個方向朝着紫水宮而去。
從這裏到紫水宮她不大熟悉,只轉了幾圈就不知道自己轉到哪兒去了。
程安只覺得自己走的路越來越僻靜,越來越黑。
兩邊已經沒有燈籠懸挂,只有手上兩盞小花燈,暈暈地照着周身一圈。
道路兩邊林木濃密,擋住了月光,只有斑駁白點透過樹冠,灑在地上。
周圍都是靜悄悄,無一人經過,只聽得草叢裏的蟲鳴和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程安心裏漸漸浮起了恐慌,腳步也慢了下來。
府裏那些婆子沒事就聚在一起講古,她最是愛聽,現在那些鬼怪狐妖都出現在了腦海裏,個個活靈活現。
就在心裏打鼓,想着是轉身還是繼續前行的時候,看見前方好似有一面宮牆,牆裏還有高高挑起的屋頂飛檐。
程安籲了一口氣,心也瞬間落地,不管這是走到哪兒來了,只要去那裏尋個宮女,就可以帶自己去紫水宮。
她加緊腳步向前走,越走越近。同時心裏也開始迷惑,這是什麽殿啊,都沒有一絲燈火透出來。
就在将将要走到的時候,月下的宮牆裏突然飄出了幾聲女人的嘆息,如泣如訴,哀怨凄迷。
程安本就正驚懼着,随着那幾聲嘆息,頓時魂都要飛了。
腳跟生了根似的一動不能動,全身發僵,只有眼珠子能轉,定定地向着那宮牆裏看去。
那裏面沒有燈火,就是座空宅的模樣,那是什麽....剛才是什麽在嘆息!是我太緊張聽錯了嗎?
她心裏一邊想着,一邊把兩只燈籠騰在一起,另一只手拇指掐着中指放在背後。
這也是聽府裏那些婆子說的,路上遇到髒東西,就這樣捏個訣,這是太上老君的護身訣,可以讓些小邪祟不得近身。
這時,那女聲又響了起來,這次不是嘆息,而是一陣大笑。
那笑聲尖銳刺耳,透着歇斯底裏的癫狂,還伴着叫喊,“我好開心啊......都來慶賀啊...... 今天好開心......哈哈哈哈哈哈哈......”
程安終于爆出一聲尖叫,什麽訣也忘了。花燈一丢,轉身向着來時的路狂奔而去。
那狂笑突又變作了嚎哭,聲聲凄厲,撕心裂肺。
在這夜裏,仿若夜枭嘶鳴,女鬼訴冤。
程安一路狂奔。
來時花了很長時間,這才幾息功夫就跑了出去,也不管奔向何處,只向着有燈火的地方去。
終于看到前方有幾個宮人的身影,她這才停下來,站在路邊的燈籠下,扶着一棵樹大口喘氣。
也不知道那是人還是鬼,她心有餘悸地想着。
“你在這兒幹什麽?”身後傳來一道詢問。
程安如驚弓之鳥,全身一激靈,啊地尖叫一聲跳了起來。
身後人也被吓着了,同時傳來兩聲大叫,也蹦得老高。
回頭一看,原來是陳新潛和秦禹平。
秦禹平被程安這一下吓得不輕,本就生得白嫩,現在一張臉更白,捂着胸口問程安:“你......你幹嘛......”
程安就把剛才那事情給他們講了,還回身指給他們看,“看吧,就是這條路走到頭就是。”
陳新潛大為興奮,雙眼冒着光,搓搓手道,“我再去叫幾個同窗,把秦鄔王悅他們也叫上,咱們今晚抓鬼去。”
“帶上繩子,還有狗血。內務府的王公公對付這些個東西很有一手,我去央他偷偷給咱們請上幾道符。”
秦禹平卻一直望着那個方向皺眉沉思,在陳新潛就要去做準備的時候伸手拉住了他,“老陳,不是邪祟,不是。”
“我小時候也順着這條路走過幾次,那時候是母妃帶着我去停雲宮玩耍。”他看着遠方,像是陷入回憶中,“停雲宮就在這條路的盡頭,住着暄妃娘娘和四皇子殿下。”
“四皇子殁了後,娘娘就魔怔了,老是說四皇子是被人害死的,她要報仇,後面漸漸就瘋掉了。”秦禹平感嘆道。
“皇伯父憐惜她失子之痛,就派了宮人好生照顧。結果娘娘瘋言瘋語也就罷了,還持刀傷人,一連捅了好幾個宮女太監,連皇伯父去看望都差點被刺傷。此後停雲宮就被封了,只有人每天去送飯。”
“程安遇到的應該就是暄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