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裏沒睡好,聽着王翰林講學簡直就是一場災難,程安強打着精神,昏昏沉沉地幾次頭都碰上了案幾。連轉頭去看秦湛都沒能讓她清醒點,倒是秦湛發現了她迷蒙地看着自己,瞪了她好幾眼。
完了,連他一臉兇相都無法讓我精神一振了。
前面慶陽伏在案幾上,發出了輕輕的鼾聲,王翰林看了她好幾次。
不過今天大家狀态都不好,個個歪着屁股斜挎在條凳上,半蹲的過一會兒就要調整姿勢,把案幾碰得吱吱響。
就連王翰林,跟着休了兩天假後,明顯也還沒收心,同一章節反複讀了兩次。最後幹脆書一丢,今天大家先默記,然後端着茶壺踱出了門。
程安一頭撲在案幾上,睡死過去。
這一覺睡得昏天黑他,等程安醒來的時候,宮人們正在案幾上給自家主子布菜。程安快速用完飯,又用帕子包好幾塊點心,放在秦湛的木屜裏。
下午是音律課,先是一衆宮人魚貫而入,每人懷抱一架古琴,放上各條案幾後,退了出去。
先生還沒到,大家輕輕撥弄琴弦活動手指。突然一陣紛亂刺耳的叮叮咚咚聲響起,衆少年又開始齊聲大罵陳新潛。
特別是趙小磊幾個文官家的公子,白眼都要翻上天。
這時,音律先生抱琴走了進來,他袍袖寬大,衣炔飄飄,再加上身姿挺拔,自有一番仙風道骨的氣韻。
慶陽滿眼崇拜,轉頭對着程安小聲道:“這位就是太常寺太樂署的覃先生。”
覃先生程安聽說過,善音律,行雅正。前世鹹明城流傳的那首《望南川》就是出自他手。當時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青樓妓子販夫走卒,人人都會哼兩句《望南川》。
覃先生現在才二十出頭,态度溫和,聲音清冽,讓人頓生好感。
他開始撫琴演示,從第一聲悠悠響起,程安就沉浸在了其中。其琴聲如天籁。時而低沉曠遠,讓人起遠古之思,時而清脆悠揚,如水落秋潭。
演示完畢,學堂內鴉雀無聲。覃先生淡淡一笑,“你們現在開始練習,我來糾正你們的指法。”
頓時,整個學堂內魔音灌耳,聲聲催命。
王翰林本來在隔壁閱看學子們呈上的字帖練習,覃先生撫琴時他還一臉沉醉,現在擱下字帖,端起茶水急急出門,越走越遠。
特別是陳新潛,磕磕絆絆地把一曲高山流水楞是彈出了金戈鐵馬之聲。覃先生倒是不惱,挨着指點,還贊許了陳新潛,說從他琴聲聽出了他胸懷大志,天高地遠。
趙小磊幾個下巴都要驚掉了。
程安終于盼到了下學,當所有人走空以後,她耳朵裏都還有嗡嗡回響。
她走到秦湛的案幾旁,拉開木屜一看,頓時心花怒放。只見幾塊點心已經不在了,那張包點心的綠色帕子疊了兩疊放在裏面。
程安心滿意足地收好帕子,一路哼着歌回缪秀宮去。
回到宮裏,程安急不可耐地就讓服侍自己的宮女去找布頭和棉花,還要求要素淨的布,不要緞面,太滑,要棉布。宮女找來一塊靛藍棉布和新棉,程安淨過手,邊回憶邊縫制護臀墊。
程安有個繡工數一數二的親娘,所以她的針線活兒雖然比不上程馮氏,但也是不錯的。
針線如飛,才一個下午,就把護臀墊給縫好了。
程安抱着鼓鼓的護臀墊往天上抛了幾抛,想着明天秦湛就能用上,不用再半蹲着苦捱,就覺得心下雀躍。
又拿着反複看了看,好像一片靛藍太素了點,要不再繡上什麽點綴一下?
花花草草不合适,蝴蝶也不行......
秦湛書房的屏風是八仙圖,要不繡個八仙?不好不好,拿八仙去墊臀,這是對仙人的大不敬。
最後,程安繡了一只白色的長毛小狗在上面。小狗一臉兇相,正惡狠狠地龇牙注視着前方。
第二天,程安把護臀墊塞在書袋裏帶去了學堂。一進屋,她就向秦湛的位置看去,秦湛已經在了,正拿着書卷認真閱讀。
程安四下一瞧,沒人注意自己,就快步走到秦湛座位旁邊,期期艾艾地小聲道:“五皇子,你同我出去一下。”
秦湛放下書,擡頭望着她,淡淡道:“出去幹嘛?”
程安見有人已經在回頭看了,就加快語速說道:“我去小溪邊等你,你出來下,我有事找你。”
說完,就趕緊出了學堂,向着小溪走去。在溪邊等了一會兒,看見了秦湛的身影。
他今天穿了一件靛藍色的長衫,頭發用玉冠高高束起,顯得英俊不凡。
他今天的衣服顏色和護臀墊好配啊.....程安心裏暗自竊喜。
秦湛走到她面前,問道:“什麽事?”
雖然是問的是程安,但是他眼睛看着別處,垂在兩邊的手指也微微蜷曲,一臉的不自在。
程安突然覺得有點緊張,就低下頭道:“我做了東西送給你。”
說完,就從書袋裏拿出那個護臀墊,還珍惜地拍了拍,雙手遞到了秦湛面前。
秦湛雙眼微微睜大,“這是什麽?”
程安突然覺得護臀墊三個字說不出口,嗫嚅了好一會兒,低聲道:“給你墊條凳的。”
接着又補充了一句,“我親手做的。”
秦湛的表情先是茫然,漸漸醒悟了過來,一張臉咻地變得通紅,“你.....你....你....”了好幾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最後猛然轉身,飛快地向學堂走去,過院門的時候還差點被門檻石絆倒,踉跄了幾下。
程安:......
。。。。。。
王翰林在上頭念着文章,程安在下頭借着書本的遮擋,有一下沒一下地偷看秦湛。
以往她拿秦湛醒瞌睡的時候,秦湛還會兇惡地回瞪她幾眼。今天是眼風都不給她一個,眼皮都不撩一下,只認真地看着書,好似要把書上盯出一個洞來。
程安就更加肆無忌憚,幹脆微微側身,用手撐着下巴。
秦湛的臉部線條分明,鼻梁高高挺立,眼窩深邃,兩道劍眉斜斜插入鬓中。
這孩子越長越好了,程安心想,上輩子怎麽就沒覺得他長得這麽好呢?這世我一定要想辦法讓他避開那場劫難。不管他以後和誰成親,掀開蓋頭都是一個歡喜的新娘子。
秦湛一臉嚴肅地看着書,時不時拿筆勾畫一下,只是耳朵越來越紅,簡直要滴出血來。
等到中午下學,除了塞幾個點心外,程安把護臀墊也塞進了秦湛的木屜。
下午課是書法,程安一邊練字,一邊控制不住地眼睛向秦湛的凳子上瞟去。
可惜被別的學子擋住了,看不見,還被秦臻狠狠地瞪了好幾次。
下學後,程安又去收點心帕子,打開木屜一看,點心和護臀墊都不見了,只留下了一方帕子。
程安心情大好,回去後給秦成也做了個,把秦成高興得去哪兒都帶着,随坐随墊。
等到各位公子把傷徹底養好,中秋節也要到了。
皇宮裏提前就在準備,程安這幾天下學,一路上都是宮人在道路兩邊的枝頭上挂燈籠。
特別是臨近中秋的前一天,園子裏挂滿了紅紅綠綠的燈籠,每個燈籠下面還垂着一張紙條,上面寫着各式燈謎。
據說王翰林也要出十條燈謎。作為皇家上書房的先生,王翰林的自我要求是,既要出得有內涵不落俗套,又要不能太有內涵讓人一條也猜不出來。
于是王翰林這幾天除了講課就是在苦苦思索燈謎,可憐他滿腹詩書對燈謎卻着實不在行,幾縷胡子都要被自己捋光了。
有時候正講着學,靈感驟然湧上來,匆匆停下拿紙筆寫幾句,然後再繼續講。
“唉......明天就是中秋節,也不知道學堂放不放。”秦禹平坐在座位上大聲嘆息,又轉身問秦鄔,“六皇子,你那兒有什麽消息嗎?”
秦鄔拍拍秦禹平的肩,同情道:“平哥兒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不會放。”
滿屋響起一片哀嚎聲。
“好啊!呀嘿!哦哦!”只有陳新潛高興得很,上次放兩天傷假的時候,他老子陳眠公事正忙,連着兩天都住在宮裏,就沒有收拾他,這次中秋如若放假回家,保準要算上一次的賬。
太子秦忟正端正地坐在案幾前看書,也不轉身,就注視着書頁大聲說道:“明天學堂不放假,但是王公大臣們都會攜帶家眷進宮同樂。”
滿屋又爆出一陣歡呼聲。
只有陳新潛悶悶不樂。
秦禹平小聲給他出着主意,“哪兒人多你就站哪兒,哪兒燈籠亮你就往哪兒鑽。你爹能當着那麽多人揍你嗎?他不要臉面?”
程安也是滿心興奮,哥哥程澗已經回鹹都了,明天中秋爹娘和哥哥都會進宮,自己不用回府也能見到他們了。
偷偷看了一眼秦湛,見他還是在認真默字,表情一片平靜,好似放不放假這些事情都與他無關。
這幾天程安放在他木屜裏的點心都會被他吃掉,這讓程安信心大振,更是變着花樣要膳房做各種點心,務必要天天換花樣。
只要他吃,我就滿足了,程安欣慰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