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有樓骁在這,順哥兒看樣子是止不下哭了。沒有辦法,朝霧只好把順哥兒交到春景手中,讓春景和秋若哄着他,自己只身再把樓骁往外送送。
難得再在一起,即便知道是小別,心裏也難免不生不舍與愁緒。
朝霧把樓骁送到野樹林邊,那林子裏時常會生些瘴霧,尋常人并不會往裏去。也是這片野樹林子并外頭的一切,給朝霧的院子小木屋隔出了一片安穩。
她與樓骁站在林子邊,溫聲囑咐他,“一定要安全。”
他在錢宗河差點殺了李知堯,又從晉王府帶走了她,現在自然已經成了李知堯最容不下的一根眼中刺。李知堯不會放過他,只要他出去,就處在了危險當中。
樓骁自然都明白,把朝霧的手捏起來握着,看着她說:“沒人奈何得了我,你不用擔心。這裏也很安全,你們安心在這裏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朝霧點點頭,“好。”
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不舍還在眉眼間。樓骁捏着朝霧的手不松,想着這幾日因為順哥兒一直在搗亂,他都沒能跟朝霧稍微親近一些,不過剛才才親了下額頭。
他此時心思蠢動,伸手攬上朝霧的腰,把她抱在懷裏,矮下頭到她面前。
朝霧知道他要幹什麽,心裏頓時有些緊張,下意識便想往後退。被樓骁攬着沒退得了,她微微低着頭,輕輕咽下一口氣,壓着胸口劇烈的心跳,紅了耳根。
而就在樓骁要把嘴唇壓下來的那一刻,朝霧眼前的臉猛地一變,突然變成了李知堯的臉,就貼在她面前。朝霧被吓得渾身一涼,瞬間便轉頭把唇避開了。
樓骁親了個空,木了下動作,看着朝霧的側臉,柔聲問:“怎麽了?”
朝霧猛搖幾下頭,她試圖把剛才那個無比驚悚的畫面甩出腦袋,也算是在回應樓骁。甩完腦袋後,她努力壓着氣息說:“沒什麽,我……”
下頭的話沒說出來,她不知道該怎麽說。
樓骁看得出來她狀态有一些不對,他不着急,也便沒多追着問。他慢慢直起身子來,擡手理理朝霧的鬓發,輕聲說:“真的走了,乖乖等着我。”
朝霧壓着氣息再點頭,看着樓骁轉身,進了野樹林,背影一點點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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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骁走後,朝霧還在原地站了許久。一遍遍不受控地想到剛才那一幕,她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那一刻看到李知堯,只覺得他像個幽魂一般。
朝霧又閉眼猛甩了幾下腦袋,試圖把李知堯的臉完全清出腦子,然而效果卻不是很明顯。
在林子邊又站一氣,她才慢着步子回小木屋。
回到小木屋進籬笆牆院的時候,看到春景和秋若已經把順哥兒又哄好了,小不點已然又忘了剛才的一切,正在咯咯笑呢。
于是她忍不住想,若能一輩子做個小娃娃多好,腦子裏什麽事都沒有,不高興了就哭,高興了就笑,永遠都無憂無慮的。
可是,人總是要長大的。
***
樓骁出了野樹林,直奔信號彈發射的地點而去。
接收到了那麽多顆信號彈,他自然是以為手下人有要緊的事找他,大概與趙太後有關。然而到了地方沒能立馬與自己手下碰上頭,他才意識到事情不妙。
剛意識到自己中計了,那些埋伏他的人就從四面八方跳了出來。
雖然被設計了,樓骁也沒有絲毫慌亂,擡手拔出身上的劍,冷目迎敵。他是中了晉王的計,但是單憑這樣就想抓到他,可沒那麽容易。
然寂影和樓骁交過兩回手,對他也算是有些了解。他派出來的這些人,也并不像樓骁想的那般不堪一擊。纏鬥起來,也耗掉了他不少體力,傷了他不少地方。
樓骁殺到滿身帶血也沒有脫逃離開,本來他早可以走掉。他似乎是殺紅了眼殺上了頭,最後幾乎是拼盡了全力,把晉王派來的這些人,全部斬殺在劍下。
他要讓李知堯知道,他樓骁沒那麽容易對付!
樹林的打殺聲終于歇了,樓骁拄劍站着,猛吐出一口血來,染紅了滿地灰土。
他原本是想躲進山林裏遠離是非了,就此陪着朝霧好好過日子。可經此一戰,他已然不想躲了。
他想安穩,李知堯卻不會真讓他安穩,李知堯不會放過他和朝霧。
他像縮頭烏龜一樣躲進山林裏,躲到什麽時候是個頭?
趙太後未死,此時他還有機會能夠複仇,如果真放棄了,他就永遠報不了仇了。
李知堯一日不死,他心裏就一日不能得安寧。
就此躲在那山林裏,餘下這半生,真的能咽下這口氣,真的能睡得安穩麽?
血從指尖上一滴一滴往下滴,跌落進泥土裏,他的眼比血還紅。
***
朝霧連做了一夜的噩夢,夢到樓骁被李知堯殺了,夢到自己被李知堯找到,差點被他失手掐死,後又被他用鎖鏈綁在了石柱上,每日折磨她。
他不僅折磨她,還折磨順哥兒。
早上醒來的時候一身冷汗,心口揪得一陣劇痛,眼淚刷刷往下落。她抱着被子緊緊攥着胸口的衣料,只覺得渾身都如針紮一般,疼得快要窒息過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上輩子造了什麽孽,才要遭受所經歷的這一切。老天爺為什麽要讓她遇到李知堯,讓她在失去一切之後,還要活在黑暗和牢籠之中。
她已經別無所求了,只想過最簡單輕松的生活,這也不能如願嗎?
就在她鑽進這種情緒中,連呼吸都困難到極致的時候,房間的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了。陽光猛地打進來,照在朝霧臉上,并着春景的聲音,“夫人,該起床了。”
朝霧瞬間清醒了許多,忍着刺目的陽光睜開眼睛,才意識到自己是沉浸在了噩夢的情緒裏。她緩了片刻,從床上爬起來,應了春景一聲,“诶。”
樓骁走後,朝霧春景秋若帶着順哥兒,四個人的生活又恢複到了之前的模樣。雖沒有鄰裏鄉親,四個人倒也是把日子過得生機勃勃,并不顯得無趣。
春景和秋若看得出來,朝霧在這小木屋呆着,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是真實的,比在晉王府看起來輕松了許多。
在晉王府的時候,她哪有多少真情緒,除了偶爾表露出來的怨和恨是真的了。
如果能遠離那所有的是非與不得已,就這麽安安穩穩過下去,春景和秋若覺得,倒也是挺好的。
她們身上有錢,如果按現在這種生活水準過下去,一輩子都花不完。平時買些花花草草回來養養,種地種菜,養雞養兔子,換着花樣找事做,過得那也叫多姿多彩。
過着這樣的生活,朝霧的心境在大部分情況下确實是平和安寧的,很是踏實。除了偶爾做噩夢,還有惦記着樓骁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她在等着樓骁回來,然等下來小半月,也沒有把樓骁等回來。
等的時間越長,她就忍不住越擔心,擔心他是不是出了事。可她并不能出去找他,更不能再給他添亂拖後腿,于是便就仍耐心等着。
這樣又等了七八日,足過去了大半個月,她也沒有等到樓骁。沒等到樓骁,卻在木屋外的籬笆牆上看到了一只腳綁布條的信鴿。
她把信鴿腿上的字條解下來,展開便見樓骁的字跡:【相信我,事畢便回。】
朝霧捏着那張字條在籬笆牆邊木站着很久,心跳從快到慢,到最後一點點平靜下來。
樓骁終究還是放不下,選擇了回到他的位置上。在一切是非平息下來之前,他大約是不會回來了。他親手辟出來的世外清淨地,此時還留不住他的心。
接到字條後,朝霧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情緒。她異常平靜,讓春景去買了尊觀音像回來。地處最近的小山村裏買不到什麽好東西,觀音像是泥塑的。
觀音像買回來供起來後,她便開始了吃齋念佛的生活,日日為樓骁誦經祈福。
***
樓骁出去當日就身負了重傷,硬撐着到醫館就醫,養了大半個月的傷,最後輾轉去了自己的根據地。他的組織是趙太後暗中養的,根據地自然也十分隐蔽。
因為新傷加舊傷,傷勢過重,到了據點後,樓骁仍養了很久的傷。在傷勢慢慢痊愈後,一邊探查趙太後那邊的情況,一邊繼續招募江湖中人填充組織,每日進行高強度訓練。
李知堯重傷後也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能稍下地走動後,每日間在床上躺着的時間才變少。然也并不能做多劇烈的活動,直又養了将近一個多月,才算痊愈。
眼見着一年過了小半,到了熱氣撲臉的五月中旬。
他的傷好全了,但派出去的人并未尋到樓骁和朝霧半分下落,這事一直梗在他心裏。
朝中倒是一直沒有什麽事,小皇帝以及個別大臣即便知道了趙太後的“抱恙”與晉王有關,也不敢多說什麽。奏折上的紅批是趙太後字跡,他們都認得。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不得消息,李知堯暴躁起來的時候,也罵寂影是個廢物,連找個活人都找不到。然等到冷靜下來,也會忍不住想,是不是這輩子再也找不到她了?
當然,他也有極少的良心發現的時候,想着朝霧既這麽恨他,不願跟他在一起,他不如就随她去了。讓她過她想要的日子,讓她自由自在的。
可轉頭進了塞滿紅衣紅綢花的房間裏,看着溫顯元準備的那滿滿一屋的聘禮,再想到她會與樓骁卿卿我我,他又狂怒不已,于是閉上眼睛想——死也要把她找回來!
這樣又過了大半個月,及時六月份,寂影派出去的人終于帶回來一點有用的消息,說是在離京城不遠的濟州發現了晉王府的馬車。那輛馬車,正是朝霧當日去東郊游玩,乘坐的那輛。
據車行稱,那是一名男子把馬車駕到那裏,出價賣在車行的。
寂影對李知堯說:“找到馬車後,我們的人在濟州密集式地搜過了,夫人并沒有在濟州。車行的人也說了,那名男子在賣掉馬車後,直接買了匹馬走了。由此推斷,他應該就是把夫人送在了濟州附近。于是屬下又多派了人手,查了濟州附近所有能去的地方。”
李知堯死死盯着寂影,“繼續。”
寂影道:“之後我們在離濟州五十裏地的地方,找到了一處極為隐蔽的小山村。要進得那個山村,得先翻過二三十裏的山路,所以裏頭的人不大出來。到裏頭找了一番問了一番,那裏也沒有新戶搬進去。”
線索一斷再斷,李知堯聽急了,閉一下眼睛吸口氣道:“有沒有有用的?!沒有有用的閉嘴!等找到了再來禀報!”
寂影沒退下,硬着頭皮繼續說:“随後在賣鵝苗鴨苗小雞苗的阿婆那問出來,村子裏确實去過生面孔,說是有兩個細皮嫩肉的小姑娘偶爾去買東西,有時候還帶着個奶娃娃。”
李知堯終于聽到了自己想聽到的,面色繃起來,聲音卻冷,“然後呢?”
寂影吸口氣道:“回王爺,沒有然後了,我們的人在那片山裏找了很多日,并沒有找到她們住在哪。她們也不常去那村子裏,屬下派人守在了那。”
李知堯想都不想,立馬起身,“備馬!”
雖然寂影平日已經确保了晉王府附近沒有監視的人,但為了穩妥起見,他走前還特意換了身和寂影一樣的黑衣,且暗中帶了一批人。
打馬出京城,他在寂影的帶路下,直奔濟州那處的小山村而去。因為濟州離京城不遠,不過快馬加鞭一整日便到了。
再翻過二三十裏山路的時候,已是夜深。到了村子裏也未驚動別人,李知堯跟着寂影與他們守在此處的人彙合,在軍帳裏湊合了一晚。
次日醒來沒什麽行動,仍是大眼瞪小眼等着。留守在這的人已經等了不少日子了,并未瞧見有兩個細皮嫩肉的小姑娘出現,更未瞧見什麽奶娃娃。
李知堯陪着他們等了一日,同樣未見阿婆嘴裏說的小姑娘來買東西。他耐着性子,和寂影他們又等了幾日。等得實在不耐煩了,只問寂影:“線索是否有誤?”
寂影如何得料得準,只道:“回王爺,等了才知道。在這裏吃住簡陋,您若是不習慣,屬下便先護送您回去。有了确切的消息,或是找到了,再禀報您。”
熬都把幾日熬過來了,李知堯并不想回去,“怕你們打草驚蛇找不到人,我還是守着吧。”
李知堯這便又留下繼續守了數日,然後皇天不負有心人,在他守到第十日的時候,寂影的屬下跑回來禀報:“來了來了,在小市上買東西呢,兩個小丫頭和夫人的兒子,不見夫人。”
李知堯聽了忙起身,“走。”
那來禀報的又問:“王爺,是不是先擒住再說?”
李知堯想了想,“別輕舉妄動,聽我的,你們想辦法把兩個丫頭和小崽子分開,把兩個丫頭引遠點,別讓她們妨礙事,小崽子交給我。”
屬下的幾個聽了令,按照李知堯說的,幾人成群地往小市上鬧去了。
朝霧平常不出門,春景和秋若也只偶爾出來,到小市上買點需要的東西。看順哥兒在小木屋裏呆得悶,兩人也會把順哥兒帶出來,讓他多見見人多看看熱鬧。
這一天也是春景和秋若帶順哥兒出來的,本來三人有說有笑走好好的,突然不知從哪擠出好些個男人。鬧鬧嚷嚷的,直沖春景秋若這邊來,不止沖散了她們,還差點把春景秋若撞倒。
春景和秋若好容易才站穩,然再回頭找順哥兒,哪裏還有人?望了半天沒找到人,兩人頓時慌起來,扯開了嗓子喊順哥兒的名字。
喊了幾聲,旁邊又有個人過來對她們說:“找孩子麽?往那個方向跑了,一個男人抱跑的。”
春景和秋若徹底慌了,忙就往那人指的方向找過去。
而順哥兒是被人抱去了相反的方向,到了無人的小樹林邊,那人就把他丢了。順哥兒被吓得哇哇直哭,發現找不見春景和秋若,更是哭得撕開了喉嚨一般。
就在他哭得滿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李知堯恰時出現了在他面前。
他手裏拿着根糖葫蘆,彎腰送到順哥兒面前,眉眼溫和道:“順兒怎麽在這裏?娘親呢?”
順哥兒看看糖葫蘆又看看李知堯,最後伸手拿下糖葫蘆,哽咽着說:“娘親……寨家……”
李知堯掐腰把他抱起來,擡手給他擦眼淚,“怎麽跟娘親走了,都不跟我說一聲呢?現在的家在哪裏?順兒還記不記得怎麽走?你用小手指着,我抱着你,帶你去找娘親。”
順哥兒還有些委屈,但眼淚已經收住了,沖李知堯點頭:“嗯。”
然後順哥兒便乖乖地在李知堯懷裏,一邊啃他的糖葫蘆,一邊給他指路,帶他一步步往他們所住的小木屋裏去。
順哥兒此時的記性很好,記得路怎麽走,并且記得比春景秋若還清楚。和春景秋若進出過幾次後,有時候春景秋若迷糊起來了,還是他給指的。
李知堯抱着順哥兒,和他說話,“順兒有沒有想我?”
順哥兒啃着糖葫蘆點頭,“想。”
李知堯聽了是又開心又酸又痛,再問:“還記得我是誰麽?”
順哥兒想都不想,拿開糖葫蘆看向李知堯,“王爺,舉高高……”
李知堯不自禁笑了,掐着順哥兒的腰直接把他抛上天去,等他下來再接住他。
順哥兒最喜歡這個樣子,大約是信任李知堯,從來都不害怕,每次都笑得快要打嗝了一樣。
李知堯抱着順哥兒一路玩一路鬧,把他逗得無比開心,俨然是親人相聚的模樣,然他心裏想的卻是——不知道那個女人待會見到他,會是什麽樣子。
在春景秋若帶着順哥兒走後,朝霧抄完經文閑得沒勁,便打了水在菜地裏澆水。澆到第二桶的時候,忽聽到順哥兒的聲音,奶奶地叫她:“娘親……”
朝霧只以為她們去過小市回來了,滿臉布笑地轉頭看過去。然頭轉過去了,卻沒看到平時常看到的一幕。抱着順哥兒人不是春景和秋若,而是那個她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到的人!
與李知堯含冰帶刺的目光碰上,朝霧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無影。
身子猛地全部僵住,甚至有些顫起來,呼吸和臉上笑意一同消失不見,手指間失了力氣,水瓢落下去砸在木桶中的水面上,“嘩”地一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