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生死抉擇(四)
果然聽到岑光霁說:“我有一孫女, 今年年方十六,教她讀了女四書,也學一些詩書。我觀子奇才氣十足, 想來需要一個解語人。子奇若有意, 不如見上一見?”
葉思睿哭笑不得。他正擔憂侄兒,哪有娶妻的興致?只得耐心聽岑老說完再回絕。“不敢相瞞, 子奇今年二十有四,還有侄兒撫養, 實在不敢耽誤您家女兒的芳華。”
岑老卻并不吃這套。“你這是什麽話, 你二十四正是男兒的大好年齡。你撫養侄兒說明你孝悌, 這才是讀書人應有的。你要大展宏圖,怎麽能天天挂心後宅?正需要有人幫你管理家業、撫養孩子。”
他這話說得葉思睿難以反駁。恰好葉阜來敬酒,葉思睿借機脫身。臺上咿咿呀呀, 已經換了一出戲。葉思睿超遠離人群的方向走了幾步,凝神細聽。這出唱的是劉項之争,楚霸王欲烹太公,劉邦唱道:“吾翁即若翁, 比欲烹而翁,而幸分一杯羹。”他不禁心中納罕。安順侯壽辰,戲班子為何要唱這出戲?
“你怎麽在這兒發呆?”葉思睿轉過身, 何英端着酒杯看着他。“我煩他們恭維,一開宴就跑開了,可是你不應該在席上應酬嗎?”
葉思睿笑了。
“你笑什麽?”何英狐疑地問。
“我笑你年少風流,岑老為何不把孫女許給你。”葉思睿說。
何英不屑地撇嘴。“老爺子估計就喜歡我哥那樣古板正經的讀書人。小爺我眼光高着呢, 和臨哪個青樓的頭牌我沒見過,還稀罕他一個孫女不成?”葉思睿連忙說:“你快閉嘴,別被人聽去了,好人家的姑娘怎麽叫你拿來跟那些不幹不淨的人比。”
何英不以為然,“大驚小怪做什麽,我就是這樣的性子。”
葉思睿想來也是。“你和你兄長可真不一樣。”
“他?”何英誇張地做了個鬼臉,這幼稚的動作他一個十七八歲的人坐起來卻如稚童一樣自然,“他就是一副正經的樣子,一回來就念叨我。我可受不了他。”
看來關系還不錯。葉思睿淺淺一勾唇,又聽他低聲問:“岑老頭子想把孫女許配給你?”
葉思睿已經懶得去糾正她的稱呼了。“別往外亂說。他大約也是随口一問。”
“那你是怎麽想的啊?”何英那張俊俏的臉,在日光下明媚,透着一點困惑,和小心翼翼。
“我?”
氣氛如此安靜,園子裏的喧嘩一瞬間消失了。葉思睿一時也有些困惑,但他只是搖搖頭,“曠兒還沒找到,我沒心思想這些。”
繞了一大圈,話題又回到了這裏。何英也一時沉默。他們安靜地看園中樹上紅色布條招搖,香爐煙氣彌漫。
小戲~子們拿着棍棒在臺上裝模作樣打了起來,鑼鼓聲一時緊密。打完他們停下來擺好架勢接着唱,這唱的又是纣王烹殺伯邑考,姬昌含恨食肉糜。
葉思睿借機打破尴尬的沉默。“這戲是誰點的?剛剛唱楚霸王烹太公我就奇怪了,怎麽好端端的又唱起這個來?”
“不知道,應當是管家點的吧?”何英也十分困惑,“可能是誇贊老爺子賢明如文王?威武如霸王?”
葉思睿心裏還是覺得奇怪。安順侯兩個兒子都在,将他比作文王?再說那出戲可不是誇項羽的。可能是自己疑神疑鬼了吧。他旋即又想。葉曠失蹤後,他看什麽都透着一股奇怪。
“玉~峰?”他突然看到葉阜白着臉走過來,額上冷汗涔~涔。“你不是陪岑老說話麽?怎麽回事?身體不舒服嗎?”何英和他一左一右扶住葉阜。葉阜搖搖頭。“我沒事,心裏不大舒服,出來透透氣。”
葉思睿看他背上的外衣已經濕透了,怎麽看都不像沒事的樣子。“我扶你回去坐坐吧。”
“別!”葉阜立刻拒絕,甚至掙脫了他。
“你到底怎麽了?”
“我……”葉阜也意識到自己的反常,勉強笑道,“我不想回去聽戲,太吵了。”
這麽站着也不是辦法,葉思睿正要示意何英扶着他回到屋子裏坐坐,就聽到賓客那邊幾聲尖叫,一陣喧嘩。“怎麽回事!?”他顧不上葉阜,大步走回去。
岑光霁暈倒了。
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他正在和安順侯說話,突然就倒了下去。好在一邊的管家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才沒有直接磕在桌案上。
葉思睿不敢輕舉妄動,只轉過去看岑光霁。他面上已有些青黑之色,嘴唇發白,口吐白沫。“莫不是中暑了?”葉思睿問。
“中暑後不是這樣的。”安順侯說,“管家已經去請大夫了。”
賓客們十分慌張,安順侯起身安撫他們,又叫人給涼亭送信,只說岑光霁中暑暈過去了,叫女眷們不必慌張,繼續看戲。
安順侯年紀大了,府中備有大夫。據說原先是宮中禦醫,後來犯了錯,安順侯向陛下求了請,讨來府中。
這大夫果然傲氣,随管家趕到,眼見一群穿着官服的人,他只一并拱手,直奔癱倒的岑光霁。他察言觀色,又抓~住他的手切脈,口中叫着“不好不好。”葉思睿吓得趕緊問他:“怎麽回事?救不回來了麽?”大夫說:“拿參茶吊着,可以緩一時。這不是疾病,是中毒!今日侯爺辦壽宴,只怕中毒的不止一個!”
管家聽到他說要用參茶吊着就吩咐下人去取老參給廚房了,又聽說是中毒,頓時渾身一軟,強撐着去禀報侯爺了。大夫取出銀針施針,葉思睿不敢打攪,靜靜地看他紮針。“有話就問。”大夫說。葉思睿見他并不在意分神,才說:“是什麽毒?能看出來怎麽中毒的嗎?”
“怎麽中毒的我是不知道了。我只能告訴你,這毒并不算烈,可以潛伏體中。老先生暈倒是因為年紀大了身體弱,又受了熱,毒直接發作出來。”
這消息并不令人欣慰。毒可以潛伏體內就意味着可能有更多人中了毒還不自知。葉思睿當機立斷,問他:“那若毒沒有發作出來,你能判斷是否中毒了嗎?”
大夫嗤之以鼻。“若是判斷不出來,我是幹什麽吃的?”
那邊安順侯得了信,立刻停止了宴會,在大夫的允許下派人将岑光霁扶回卧室,賓客們一同回到正堂。又派一人去涼亭令夫人帶着女眷們去廂房暫歇。
葉思睿此刻也顧不上尊卑禮節,湊過去說:“侯爺,我們大家都可能中毒了,一個大夫肯定不夠用。”他這話又引起人群一種騷~動。安順侯沒好氣地說:“都安分些,本侯和你們吃食一樣,若是中毒本侯陪你們!”又叫管家去外頭醫館裏多請些大夫來。因為有女眷,還要請醫女。
大家一起坐在正堂。安順侯坐在上方,疲憊地說:“說吧。”
管家束手站在一邊,管廚房的下人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侯爺,小的對天發誓,飯菜是幹淨的!”
“給他。”安順侯說。
一個小厮端了一個木托盤過來,托盤上是席上的壽餅和幾樣菜,還有一杯大家共飲的酒。那個下人毫無猶豫狼吞虎咽地吃起來,酒也一口喝了個幹淨。
安順侯捏了捏眉心,“帶他下去吧。”
席上的飲食都用銀針驗過,沒有差錯,廚房也有人試吃,看來不是吃食有問題。
侯府的大夫安頓好岑光霁,過來給大家檢查。他首先給安順侯把脈。何安何英和侯府管家都緊張地盯着他的表情,反倒是安順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侯爺,您也中毒了。”
旁人大驚失色,安順侯只是問:“有什麽克制之法麽?”
大夫搖頭,“若是像那位老先生,毒發作出來了,還能用針灸勉強壓制,若是始終潛伏,老夫也無可奈何。而且即使是那位老先生……這毒十分奇怪,一時想不出化解之法。”
堂下坐着的何家人又亂了起來。安順侯環顧一圈,皺着眉說:“安分些!現在相信本侯了麽?本侯說了,生死大家一起承擔!”何家那些子侄這才住嘴。安順侯順手指了身邊的葉思睿,“替他診脈吧。”
葉思睿交出手腕,大夫捏着他的手腕沉思許久,給他把脈的時間竟比安順侯還要長。凝眉細思良久,他才說:“這位大人并未中毒。”
“什麽!?”安順侯還未說什麽,底下的賓客先亂起來。“他沒中毒,那肯定是他下的毒!”
葉思睿有些意外。他同大家一起喝酒,只是沒怎麽吃東西。他是怎麽逃過一劫的?
何英還想為他鳴不平,何安卻說:“父親,葉大人并未中毒,多少有些可疑之處,縱使您相信葉大人,也得考慮賓客們的情緒。”他一句話将何英的求情堵死了。葉思睿只得他對自己本無好感,并不意外。安順侯說:“不急,先診脈。”
派人請的大夫和醫女來了,管家先叮囑他們嘴把牢,叫做什麽就做什麽,再帶到正堂請安。侯府的大夫告訴他們中毒的脈象,叫他們挨個把脈。葉思睿惦記着剛剛葉阜不對勁,大夫看完卻說他并非毒發。最後看下來,男人這邊中毒有淺有深,但只有葉思睿和何英沒有中毒。女眷那邊倒是都沒有事。
葉思睿抓~住何英衣袖,“能否借一步說話?”何英立刻答應。他們一前一後走到屋外的長廊。葉思睿蹙眉思索。何英問:“你叫我出來想說什麽?”
葉思睿看他一臉期待,緩緩地開口:“可是你下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