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生死抉擇(三)
他沒等多久, 同去的捕快就牽着阿黃回來了。他回報,阿黃聞了馬車和衣服的氣息,一開始的确帶了路, 後來拐到了一天小溪邊, 就開始躊躇不定,後來幹脆沿着大路一路跑回縣衙了。馬廬沒辦法, 只得叫他先送狗回來。
葉思睿也無可奈何,派人把狗送還, 又感謝了何英。
晚些時候馬廬親自回禀, 他帶人過了溪水, 往林子裏找了好久。後來他懷疑那條溪水是故布疑陣,又帶人往上下游分頭找了找,除了在馬車附近的草叢裏發現的絆馬索外一無所獲。
草叢中有被踩的痕跡, 大概能判斷出馬奕和葉曠從馬車逃跑的路線。但是草叢裏泥土堅硬,沒有足跡。馬蹄印和車轍也沒有。沒有留下記號和痕跡,馬廬也一籌莫展。
葉思睿只好等,等那個“閑事”到來, 葉曠被放出來,等夏天舒回來,或者……等葉曠的屍體。
日子一天天過去, 葉思睿一天天憔悴。衙役們幾乎把那一片叢林翻了個底朝天,還是沒有線索。若非和臨縣人口衆多,縣衙人手不足,葉思睿已經勒令他們挨家挨戶搜尋了。
倒是何英那裏傳來了好消息:杭州府的暴雨終于停了, 船隊已經上路。只是回到和臨還不知要到什麽時候。葉思睿央他捎了一封信去,給夏天舒細細說明了葉曠走失一事,請夏天舒速速返回。
一日日過去,轉眼就到了安順侯壽辰。
安順侯的壽辰當日,葉思睿和葉阜一道拜訪。葉思睿穿着青色常服,葉阜是綠色。他們坐着轎子前去,除了轎夫,只帶了觀言聽候差使。安順侯府已被裝點得喜氣洋洋,剛拐到這條街上就能聽見吹拉彈唱各種聲音。因為是大日子,道路兩邊設了紅色幔帳攔下百姓,防止沖突了坐轎前來的女眷。門子引着他們的馬車停到院子裏,他們趕了個大早,可院子裏已經停了兩三乘馬車了。
管家親自上前迎接。他穿着一件大紅直身,看上去喜氣洋洋。“二位大人請先入正堂為侯爺拜壽,再至花園聽曲看戲。”
葉思睿說:“侯爺忙着接見貴客,方便打擾麽?”
管家笑道:“兩位大人便是貴客。正堂之中都是侯爺家人,不妨事。”
葉思睿和葉阜只好将紅綢裹着的壽禮交給他登記造冊,跟着小厮進去。安順侯何權今日穿着一品常服,烏紗帽,緋色團領衫,麒麟補子,束玉帶,竟比平時顯得更加年輕有為。葉思睿和葉阜都上前行拜首禮。因為是拜壽,何權也就受了整禮。行完禮,何權便笑:“英兒,去把兩位大人扶起來。”何英一邊走過來扶他們一邊說說:“爹,你別這麽叫我。”
何英也穿了玉色襕衫。葉思睿起身打量起周圍。一掃看見一個青服男子,補子也是鷺鸶,眉眼與何英頗有幾分相似,只是比起何英的風流俊俏更顯得俊逸出塵。葉思睿便猜着了。安順侯注意到他的視線也開口:“子奇,這是我長子何安。”何安是從六品翰林院修撰,與葉思睿同一品級。但他是京官,葉思睿不敢逞大,和他互相拱手見禮,葉阜依舊行揖禮。何安帶着妻兒前來給父親祝壽,妻子在後花園涼亭中招待其他女眷。兒子何昀正依偎在安順侯身邊。葉思睿目睹這天倫之樂,想起葉曠便覺心痛。
“大人!”葉思睿突然聽到葉阜一聲驚呼,再看他已經拜倒。他行禮的人是位老者,須發皆白,笑意可親。那位老人家穿着普通的深藍團領衫,看不出身份。他正猶豫,安順侯說:“子奇,快見過岑大人,這可是你的前輩。”岑光霁連聲說:“受不起受不起,老夫致仕,乃是布身。玉~峰快起來。”葉思睿才知道這位大人是前任和臨縣知縣,後升任國子監司業。也跟着行禮。
葉阜說:“大人何時致仕歸來,為何不遣人告訴玉~峰,好教玉~峰登門拜訪?”
岑光霁笑道:“老夫年紀大了,只想找個地方安享晚年。若非侯爺壽辰再三相請,老夫也不願再你們眼前讨人煩。”他又移向葉思睿,溫聲道:“你做得很好。”葉思睿受寵若驚,忙道不敢。
“玉~峰的性子,老夫是知道的,他早年果敢,一身殺伐之氣,這二年已經溫吞了很多,處理政事有餘,刑獄訴訟就差得多。你二人正好互補。”
葉阜被老上司這麽評價,十分服氣,只玩笑道:“大人一見面就在子奇面前拆我的臺麽?”葉思睿看他的樣子,怎麽都無法與殺伐果斷聯系起來。岑光霁便說:“拆不拆你太你心裏清楚。”又緩聲問葉思睿:“老夫恍惚聽見你表字是子奇?名字是哪兩個字?”葉思睿連忙報給他。
“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視,四曰聽,五曰思。貌曰恭,言曰從,視曰明,聽曰聰,思曰睿。好名字。”岑光霁将《尚書·洪苑》那句話念完,又誇贊了一回。葉思睿也喜愛這老人和藹可親,哀傷葉曠失蹤的心緒暫緩幾分。與他細細攀談。一旁的何英百無聊賴,與葉阜聊起了太原府邊關風光。安順侯在逗弄孫兒,與他一問一答。只有何安獨立一旁,面色淡淡,似不欲與他們深交。
葉思睿心裏嘀咕,這位大人倒是氣質出塵,可是也忒不食人間煙火了,倒不如何英好相處。
堂下還有十餘人,年青的年老的都有,都穿着布衣,安順侯也沒有介紹的意思,不知是何身份。葉思睿掃了兩眼心中納罕,倒是岑光霁察覺到,為他解釋:“那是何家旁系的子侄。”葉思睿心中了然。老何公沒有親兄弟,自己也只有一兒一女,女兒入宮,誕下一子封為妃。但是先帝體弱,皇後專斷,不久就傳出寧妃自缢的消息,小皇子也被皇後抱養。老何公氣到吐血卻無可奈何。何家旁系支脈乃至老何公的堂兄弟紛紛落井下石,讨好後戚。老何公郁郁寡歡,不久便病逝。誰料先帝逝世後湘王執政,太子因謀反被軟禁,那個失去了母親和母族的小皇子繼位,便是當今陛下了。等到陛下親政,加封侯爵,何安中第,何家重新光耀門楣,那些旁系親屬又紛紛攀附過來。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何權親眼目睹姐姐自缢後家中慘狀,無怪對這些人态度冷淡。
快到正午時,管家來請。安順侯便帶着賓客們到花園中入座。花園中已經撐起了彩棚,小幾案上擺好了各種珍馐美味,瓊漿玉露。涼亭裏另外擺了宴席,唱着一出小戲,是安順侯夫人并何安的夫人一同招待來訪的女眷。入座後,衆人先一齊舉杯賀壽,安順侯與大家共飲一杯。然後由管家一一唱名,小厮将壽禮呈上,給安順侯和大家觀賞。
首先唱到的是何家自己人。何安為父親尋了一副顧恺之的畫,展開畫軸,畫上正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壽星,拄杖駕雲,旁邊的童子托着仙桃壽餅祝壽。細細品鑒,那老壽星眉眼與安順侯竟有三分相似。賓客們紛紛鼓掌叫好,安順侯也大悅,贊嘆不已。葉阜也伸長了脖子想看看那顧恺之真跡。葉思睿提醒他注意儀态,“行了,侯爺那麽大方,你宴後再找他去品鑒,沒準他還能借你臨摹。”葉阜讪笑。
之後是何英,何英獻上的是一個馬鞍。馬鞍是烏木做的,鹿皮包裹,銀線封口。兩頭也鑲嵌了各種翠寶。船隊沒有回來,不知道他是從哪兒淘來的。葉思睿想起夏天舒,又想起葉曠,剛提起的興致又無影無蹤了。安順侯倒是興致頗高,見到那馬鞍大喜過望,連聲大笑,對賓客們說:“我這小子雖然平時頑劣些,卻是最明白我心意的。”何英一臉自得,賓客們連聲稱贊安順侯父子英勇。何安依舊神色淡淡。
葉思睿看出了這一對父子的相近之處,只是不知道何安作何感想。在正堂中何安和何英甚少互動,此刻挨着落座也沒有交頭接耳,不知兄弟感情如何。
何昀年紀小,給爺爺的壽禮是親手抄的一千個壽字。灑金紅紙上鬥大的一個個墨字,寫出來也頗不容易。安順侯并賓客又是一番稱道。何昀坐在叔叔何英下手,安順侯叫人拿壽糕壽桃給他吃。
接下來就是賓客們。岑光霁送的是一個古樸的錾銀香爐,安順侯便命人點上香。葉思睿和葉曠聯名送了一方松煙壽禮墨,一面雕刻童子如意獻壽圖,一面草書“壽百如意”四字。安順侯稱贊後命人拿去書房日日賞玩。何家族人送上的是一挑挑壽桃壽餅,看不出新意。
再是女眷。安順侯夫人為求個彩頭,送了丈夫一個浮雕松柏山河的玉枕,并一套親手裁剪的衣裳。何安的夫人獻給公公一柄通亮的玉如意。葉思睿只看一眼便斷定造價不菲。何安的女兒何昫送給爺爺親手繡的翠竹荷包。其他人,包括岑光霁的女兒媳婦,何氏族人的女眷,送的無非是各色針線。
等到把這些壽禮一一看過,管家将安順侯手寫的“福”、“壽”等字分給大家作為答謝,然後安順侯宣布開宴。
鑼鼓聲一時響徹雲霄。香爐裏飄出的香霧順着風一陣陣撲來,賓客們舉杯共飲,搭讪閑聊。
戲班子先上來唱了一出三國演義,葉思睿聽了聽才知道唱的是“屯土山關公約三事,救白馬曹操解重圍”一折。紅臉的關雲長唱約法三章,要曹孟德善待嫂夫人。他正發呆,岑光霁卻接着剛才的話,問他家中有誰,年齡屬相,甚至生辰八字。
葉思睿越聽越不對勁,怎麽俨然一副準備婚配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