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生死抉擇(一)
“放箭!——好!”何英催馬上前, 叫了一聲好。葉思睿射的箭穩穩命中靶心。“看來可以把靶子再往外放二十步了。”何英調轉馬頭小跑回來。
葉思睿垂手休息。胳膊有些酸痛了,但他并不滿意。“早該如此了。何況你到現在還是沒有教我怎麽在馬上射箭。”
何英下馬繞到他身後。“急什麽,飯要一口口吃, 馬上放箭還不容易?關鍵是你能不能射中。”他抓~住葉思睿的兩只手, 托着他拉弓,一箭命中。“你的手還不夠穩。”
葉思睿感到頸間的呼吸, 有些不适應。他成年後從未與人有過如此親密的行為了。他脫開何英的手放下弓。“休息一會吧。”
可能是他很少主動提出休息吧。何英看上去有點驚訝。葉思睿便徑直往屋裏走,沒走多遠就聽到背後的步伐追上來。“你府中那位夏先生在忙些什麽呢?”
葉思睿挑眉, 心中納罕。何英從來不曾見過夏天舒, 只是葉思睿休沐時同他學習騎射, 難免會提到一兩句,也無非說他輕功高超罷了。何英聽起來不像是在沒話找話。葉思睿不動聲色地說:“我每日升堂,接見裏長、督辦公務、審理詞訟, 忙得團團轉,哪知道他在忙什麽。”
他不接話,何英卻提起另一個話題,“你知道我家老爺子壽辰快到了麽?雖然不是整壽, 也是六~九之數。”
葉思睿心中訝異,不知他為何提起這個,只是搖頭, “我并沒有收到請帖。”安順侯五十四歲壽辰,若是真要慶賀,他這個
何英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早着呢,還有一個多月吧。只是和臨縣并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 京城的稀奇玩意老爺子都見慣了。我想派人下江南去看看東西。”
“一去一回,一個月趕到?這時間有些緊啊。”葉思睿屈指算了算,便覺得勉強。
“走水路到杭州府,順風還好。只是怕不安全。”
話說到這份上,葉思睿終于聽出了他的意思,“你想叫夏天舒去給你保镖?”
“果然一點就透。”
葉思睿并不理睬他的誇獎,“你若不放心,為何不去找個镖局?”
何英大大咧咧地說:“镖局?镖局誰請得起,我可是一窮二白,就算是請那位夏先生,還得我哥幫我墊錢……”
何英的月錢很少,這他早就知道了。何安在翰林院任職,清貴是清貴,油水是肯定沒有的。這番話倒是合情合理。
“……成是不成,你給我句準話。若是不成我就只能向書院告假親自跑一趟了。”
葉思睿心裏拿定了主意。“這事我說了也不算,我今天回去便問問他的意見,不論成與不成,明天之前肯定給你送個信。”
“……就是這樣了。”葉思睿講完他與何英的對話,端起茶喝了一氣,打量夏天舒的表情,心中有些微妙的忐忑。
與夏天舒相處久了,他逐漸發現夏天舒并不是個純粹的面癱,認真的看完全可以看出情緒的變化,只是笑的少罷了。他也不知道夏天舒會不會同意。實際上葉思睿根本不知道夏天舒是怎麽營生的。殺了董襄那回,也沒見他帶了多少金銀回來。
葉思睿開出的月錢,應該也夠他開銷了。只是,夏天舒這樣的人,真的甘心一直被困在縣衙這樣的方寸之地嗎?
“舊地重游,挺好。”夏天舒似乎露出懷念之色。
“你去過杭州?”葉思睿一聽便好奇起他的過往。
“對。”
察覺夏天舒不欲多言,他便丢開這個話題,轉而讨論起行李如何收拾,何英的為人處世等等。
葉思睿當日給何英回了信,何英那邊東西都收拾好,轉天便要出發。葉思睿升早堂前忙忙碌碌送葉曠坐馬車去書院,又送夏天舒出門。
葉曠知道師父就這麽被弄走了,難免失落。只是他一向最聽睿叔的話,葉思睿給他講明白道理,又承諾師父會給他帶禮物回來,便開心地讀書去了。
葉思睿忙碌了一天,心神不寧,處理公事之餘總惦記着夏天舒走到哪兒了,細想想八成還沒進運河,心裏也覺得可笑。就連葉阜也看出了他心不在焉,午飯時跑來問他是否身體不适。葉思睿半天不說話,突然沒頭沒腦問了一句:“玉~峰可去過杭州府?”
“杭州?心向往之,只是沒有機會去。”葉阜笑得有些腼腆,“我是北方人,北方人大多對西子湖懷有憧憬吧。”
葉阜來自太原府一個千裏黃沙的小鎮。那裏民風剽悍,全民皆兵。武舉人一次倒是能貢獻好幾個,文舉人多年都沒有。葉阜從小瘦弱,父親見了他會搖頭嘆氣,母親背地裏落了好幾次淚,生怕他長不大。
葉阜長大了,還考中了舉人,外放和臨縣做縣丞。
他沒有雄心壯志,也不相信自己還能考下去了——他于讀書一道還算有天分,但是開蒙晚,在當地有找不到好老師。他只想快些走上仕途,把父母從那個危險的、荒涼的地方接走。
父親不肯走,不僅不走,還把他痛罵了一頓,說他忘本,說他抛棄了故鄉和血脈。他不懂,葉家并不是當地望族,血脈也不多,親人更少,還有不少已經戰死沙場。和臨縣不大,但是天子腳下的縣城,再怎麽說也比邊關強。
父親說他不懂,他們世世代代戍守邊關。
于是他獨自離家,定居和臨,在這裏娶妻生子,在這裏紮根。
他像打開了話匣子,和葉思睿說起自己的家鄉、父母。葉思睿自打步入仕途以來,從來沒有和人交心的經歷,聽他說起這些,心裏百感交集。“我還沒有見過尊夫人呢,令郎多大了?”
葉阜說:“大的已經開蒙了,小的那個還在吃奶呢。”
他說起時臉上洋溢着做父親的喜悅。
葉思睿并未見過他的家人,只是聽他描述,一家生活也難免拮據。他從天顯二年中舉外放,已有四年。做了四年的縣丞,哪有什麽升遷的指望。
“都是我不好,嚕蘇了這麽多。”葉阜笑着搖頭,“子奇想去杭州?怎麽突然有此一問?”
葉思睿回過神來,不好跟他細說,便拿安順侯壽辰的事情問他舊例。
葉阜說:“往年賀壽也是有的,只不過是提前送上賀禮,正日子再去拜壽,或者遞上帖子聊表心意,也就罷了,今年既然是六~九之數,應當有別于往年。”
葉思睿和他談起祝壽之事。突然想到一點,“既然是安順侯的生日,會不會驚動天顏?”
“往年沒有,今年……你這麽一說倒是有可能。”葉阜說。“若是驚動了帝都,不管是京中來人,還是接旨領賞,我們在都不方便。既然如此,尋一份好禮,署上名,送去拜帖,也算聊表心意了。”
此舉甚合葉思睿心意,兩人開始張羅尋找賀禮的事。
一轉眼,半個多月就過去了。葉思睿也漸漸習慣了夏天舒離開。何英那兒傳信說一行人日夜兼程的趕路已經進入杭州府了,一路上風平浪靜。等采購完畢,再回來,正好那你更趕上安順侯壽辰。
想來曠兒若是知道了應該會很開心吧?
葉思睿下了晚堂,衙門門口等着接葉曠。觀言在他後頭打着燈籠。随着一日日熱起來,蟬鳴聲也越來越響了。得叫衙役粘一粘蟬了。衙門裏有好幾棵大樹,這麽叫非得影響入睡不可。
他等了一會,還沒有動靜,心裏不由奇怪。這會怎麽還沒回來?
許是路上耽誤了。他安慰自己。又守了一炷香的功夫,還是沒有聽到馬車的動靜,心裏有些慌了。
“大人莫急,給大人趕車的車夫是有兩下功夫的。”觀言說。
葉思睿卻不放心。這衙門裏,除了夏天舒,沒人能叫他說出放心兩字。他再次後悔不該把夏天舒放走了。“去役舍,把馬廬給我叫來!”
“那您……”
“燈籠給我,我在這兒守着。” 他說。
觀言去了。衙門門口只剩下他一個人。曠兒,你可不能出事。他暗自祈禱。兄長,這是你唯一的孩子了,保佑他吧。
“大人有何吩咐?”馬廬一路小跑趕來,觀言在後面喘着氣拼命追。“我侄兒在松和書院念書。這會本該回來,已經比平日晚了兩刻鐘了。”他盡量忽略腦海中各種糟糕的聯想,“希望是我想多了,可是……”
“我明白了。”馬廬說,“我這就帶人沿着去松和書院的大路找過去。”
“他坐的是普通的馬車,青色幔帳。”葉思睿說。“不——不要帶壯班的,帶快班的去,帶幾個馬快,騎馬。”
“小的必将把他毫發無損的帶回來。”馬廬承諾,立刻去叫人牽馬了。
葉思睿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安更勝。
馬廬一晚沒回,葉思睿也一宿沒合眼。他想起桃花莊那回,若不是對方發現了他的身份,曠兒難逃魔爪。可是一個小小知縣的名頭,在東安縣好用,在和臨縣能鎮住誰?他又想起周徽那次給曠兒下毒,不由切齒,曠兒跟着他受了多少委屈?
一宿沒合眼,醒來還是得去升早堂。葉思睿沒精打采,如坐針氈。挨到退堂,還沒來得及問起馬廬的事,就見到觀言行色匆匆走來。“大人,您的卧房裏發現了一張字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