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女屍疑雲(四)
臨縣縣衙的官吏們早已聽了信出來迎接。葉思睿從馬上看過去,前頭穿皂盤領衫,系絲縧,戴四方平定巾的三個,按順序排着,就是縣丞、主簿、典史三人了。衙役均穿青衫,戴平頂巾,紮紅腰帶。捕快穿青衣、紅背夾,戴小帽,紮青織帶,又是另一般模樣。
葉思睿打馬跑到最前頭,縣丞帶着官吏、衙役們作揖行禮。葉思睿翻身下馬,受了這一禮,才整整前襟,拱手問禮。
葉思睿和縣丞先互相敘了姓名、年庚和榜次。縣丞已過而立之年,也姓葉,單名一個阜,字玉峰,是天顯二年中的舉。葉思睿身為後生,又不得不向前輩行了禮。葉縣丞又為他介紹了主簿和典史,三位才移步縣衙三堂。葉思睿吩咐招待兵卒們飽食歇息後再返程,又囑咐王嬷嬷整理行李,照顧好葉曠。最後他指了夏天舒說:“這是我的好友,一路護送我來和臨,先将他安置在內衙。”
衙役恭恭敬敬應了是,帶了夏天舒去屋子裏。縣丞三人卻面面相觑。內衙是縣令和家眷住的地方,不知這是何人,竟有這個面子與大人同住。
葉思睿新官上任,多的是事情,交割了文書,還要處理前任沉積的公務,除了結交三位同僚,還要會見和臨縣的豪紳宿儒,拜見地方大員,總之是一團亂麻。
葉縣丞便說到這個:“大人初來上任,今夜申時三刻,我們三個,還有和臨縣的父老鄉紳便備下薄席在缙雲樓宴請大人,還請大人務必賞光。”
葉思睿見給自己省了事,自然應過:“葉大人客氣了,子奇必然準時到訪。”
葉縣丞趁機又說道:“大人初來乍到,可能不知,這臨河縣毗鄰京城,與其他縣自然不同。您上任,別的大人不見猶可,安順侯卻務必要親自前去拜訪。”
葉思睿點點頭,安順侯何氏一脈,是當今陛下的母族。寧妃何氏并不得先皇寵愛,又受太後排擠,生下陛下後晉為妃。陛下三歲時寧妃被賜死,陛下便被抱給皇後養。陛下即位後湘王攝政,只追封了生母,一直到湘王遇刺後親政,才封了舅舅何權安順侯。何權本來也只是個散官,致仕後回到了故鄉和臨。他離開京城前還聽說何權的長子何安入了翰林院,可謂前途不可限量。
“說起來,”典史突然插話,“大人從東邊過來,可聽說了熏芳閣的案子?”
葉思睿正想怎麽把話題轉向這裏,聞言眼前一亮。“聽說了許多,不過是鄉野居民無知之言。正想問問詳情呢。”
典史面露難色,“別的下官等會給您細講也就罷了,只是提起安順侯,卻要提醒您一句,安順侯幼子何英,便是熏芳閣的常客。”
葉思睿聽他這麽說,到理解了熏芳閣的小厮眼光怎麽這麽高,原來常有貴客出入。“這麽說,他也是那位玲珑姑娘的常客?”
典史點點頭,“正是,而且昨兒又接到報官,城南又出了個類似的案子,屍體才剛剛拉回來,大人若想知道具體,我等會便把卷宗拿來。”
葉思睿說:“現在正與各位聊得盡興,先不談公事,等會再帶我去看看屍體。”
和臨縣與東安縣不同。東安縣治風淳樸,又兼天高皇帝遠,平日只有早晚兩堂,遇上事情少的時候,甚至兩三日升一次堂。和臨縣卻是個上縣,而且與京城毗鄰,除休沐外每日都要升三堂。聽到這裏,葉思睿便暗暗牙酸。
三人又閑話家常,從和臨縣的稅負年丁聊到主簿大人新納了一房美妾,葉思睿連忙拱手祝賀,聊到三人私下均以表字相稱了,葉玉峰又好似不經意問起:“子奇前來赴任,怎生沒有攜帶家眷啊?”
葉思睿忙道:“說來慚愧,年少貪玩不肯向學,先考約束頗深,一直不近女色,後來考取功名,父兄卻接連意外,只好把侄兒接到身邊撫養,聊表孝悌之義。”
三人又連忙道了惱,聊了一個多時辰,葉思睿才請各位先散了。後衙早就用了飯,他餓過了頭,竟也不覺得什麽,胡亂又吃了點東西。他用過飯,典史已經把熏芳閣一案的卷宗送了過他,他便到隔壁屋裏叫着夏天舒去看屍體。
夏天舒只把曳撒換成了棕色直綴,依舊戴着大帽。聽他來意,只是問:“你剛吃過東西便要去看屍體?”他本是出于好意問一句,葉思睿卻詫異地望他:“你什麽時候介意這個了?”夏天舒只得搖頭。
去往刑房時,葉思睿突然說:“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昨天去熏芳閣,你說那死人的屋子高度,身上沒有功夫的人也能跳下去,對嗎?”
夏天舒不知他為何突然提起這個,只是點點頭。
“那如果沒有功夫的人能爬上去嗎?”葉思睿目光灼灼地看他。
“難。有輕功直接跳上去就是了。光是攀爬很難找到着力的地方。”夏天舒思索了片刻,“除非上面有人垂下繩子讓他拉着。”
葉思睿若有所思。
到了刑房,刑房掌案先來見過了葉思睿,聽他說要看玲珑的屍體,便親自帶他去,又叫了當時前往熏芳閣驗屍的仵作過來給他介紹。
葉思睿先自己看了屍體,又叫夏天舒檢驗,叫仵作在一邊解說。“眼開睛突,滿面血蔭赤黑色,糞門突出,顯然是外物壓塞口鼻而死啊。”
葉思睿點點頭,女屍的面部确實是赤黑一片,布滿血蔭,也和翹翠的描述沒有出入。紫黑的臉上脂粉還未完全脫落,看着果然可怖。
“屍身上的首飾呢?”葉思睿問。
掌案連忙說:“驗屍的時候已經摘下來了,大人請看。”便叫人托一張白布過來,上面滿滿擺着黃澄澄的金首飾。葉思睿見翹翠所說的步搖、花钿、抹額、耳墜、璎珞、腕钏和臂钏都在,随手撿起那根步搖掂量了一下,“分量倒是不輕。這些是玲珑姑娘生前的首飾嗎?”
掌案說:“對,問過了與她相好的姑娘,都說是她的東西。但是那天她卻并未全都穿戴上。”
葉思睿見夏天舒檢驗完屍體沖他點點頭,知道沒有什麽疑點,便去看另一具新的屍體。卷宗上記錄這一具屍體是在城南的怡香院發現的,是怡香院的姑娘彩鳳。彩鳳前一夜屋裏并沒有客人,清晨遲遲未起床,交好的姑娘去叫她,發現她屋裏點着蠟燭,她渾身□□躺在榻上,只有金首飾閃閃發光。因為這二人死法相同,刑房的典吏便将兩起案子記在了一起。
彩鳳的屍體和玲珑一樣,面色赤黑有血蔭,眼珠外凸,糞門突出。因為屍體比較新鮮,還有清血水從口鼻流出。顯然她也是死于外物阻塞,出氣不得。
只是有一處引起葉思睿的注意:怡香院不比熏芳閣,是個小得多的青樓,彩鳳也不像玲珑是頭牌,沒有那麽多的體己,她身上帶的金首飾,很多都是不是她的。葉思睿從白布單上撿起來幾個打量了一下,很容易便看出區別:彩鳳的金簪和耳墜都比較小,雕飾也不算繁複,表面沒有那麽亮,顯然是許久沒炸過了,再看看其他首飾,倒是分量足,雕工也細。葉思睿問道:“有在她兩人屋內找到首飾盒嗎?”
掌案回道:“找過了,金首飾都不見了。彩鳳姑娘的金簪和耳墜都帶在身上,玲珑姑娘除了身上帶的,還有其他的首飾也不見了。”
葉思睿便把剛剛把玩的那個金抹額拿起問他:“你問問熏芳閣的人,這是不是玲珑姑娘丢的那個抹額?”
掌案連忙應了下來。
葉思睿又翻了翻卷宗,“經常光顧熏芳閣和怡香院,光顧她二人的顧客可打聽過了?”
“回大人,打聽過了。只是這怡香院在城南,熏芳閣在城東,這顧客卻是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啊。”掌案說。
葉思睿一聽就明白他的意思。城南住的多是平民百姓,而城東卻有很多富商豪紳,不是說安順侯之子也經常光顧熏芳閣麽?他又翻了兩頁,見每個名字後面都只有寥寥幾筆描述,想起葉思睿跟他說的那個腳印,便說:“你整理一下,把裏面身高五尺到五尺半的跳出來,過于瘦弱或過于壯實也篩掉。”
掌案聽他吩咐,叫了兩個典吏過來,把葉思睿的吩咐一字不落向他們倆重複了一遍,兩個人都行禮稱是,掌案對着葉思睿說:“大人,這兩個是我刑房最得力的,保準今天就能将名單交給大人。”
“不光要名單。”葉思睿說,“這卷宗記得太過簡略了,常客們身高如何,體型如何,有什麽特點,從事何等營生,家境如何,家裏有什麽成員,平日有什麽嗜好,都一一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