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女屍疑雲(五)
這會連掌案都開始發愁了,“大人,這些太過詳細,恐怕并非一時一刻可完成。”
“我不用你今天交上來,只是已經死了兩個人了,我不想死更多人之後才能見到這份名單。”葉思睿将卷宗遞給他,“他兩個忙不過來的,去快班調人,叫他們幫着跑腿打聽,就說是我吩咐的。”
掌案正要告退,葉思睿又叫住他,“等等。”他要夏天舒把收在懷裏的宣紙和包的土都遞過來,展開了宣紙給他看“你認得這個腳印是什麽鞋子嗎?”
掌案大吃一驚:“大人不認得?這是皂靴的花紋啊。”
葉思睿下意識看了看自己腳下的靴子,“當真?你可确定?”
“确定無疑,革翁鞋和靴子的留下的腳印可是千差萬別。”掌案拿着那紙指給他,“大人請看,這腳印前頭是方形,是翹頭,您想想,臨河縣又不是極寒之地,哪兒來的牛皮直縫靴?必是皂靴無疑。小的在衙門當值多年了,皂靴留下的腳印一清二楚。大人您若不信,只需将您那靴子與這腳印一比對便知。”
葉思睿卻不想當他的面脫下靴子,“既然如此,庶人、商賈、衙役、步軍不可穿靴,你就把這部分人也篩掉吧。”
掌案退下了。
葉思睿倒是有心去一趟怡香院,只是怡香院與縣衙隔了大半個和臨縣,他可不能缺席今晚的宴席。“今晚有人在缙雲樓宴請我,你同我一道去麽?”
“免了吧。”夏天舒一點都不感興趣。
葉思睿本也沒指望他改性,說:“那你願去怡香院看看麽?也許在哪兒還能發現些痕跡。”話音剛落,他又想起夏天舒并非官府差人,單獨去未免不妥。“我去找一個穩妥的捕快,在帶四五個衙役一道去吧。”他怕他誤會,又說:“并沒有不信你的意思,只是你畢竟也是初來和臨,城南又是亂糟糟的地方,還是找幾個本地人跟着才好。”
夏天舒只是說了句:“若真有危險,他們跟去也是送死。”
“哪兒這麽吓人了?”葉思睿笑道,“我跟你去快班,叫個捕頭過來帶你去挑人。”
衙役的三班之中,皂班值堂役,快班司緝捕,壯班做力差。快班又有步快和馬快之分。夏天舒忙着趕路,自然是給他挑了四個馬快,又叫了一個閑着的捕快一起出發。
葉思睿感覺自從來了和臨縣,自己好似團團轉的陀螺,停不下來。送走了葉思睿一行人,時辰已經不早,他得換身衣服準備去缙雲樓赴宴了。不過回屋更衣的時候他終于撿到了空子,脫下自己的皂靴,與那宣紙上的腳印一比對,果然分毫不差,說是有人偷穿了他的鞋也使得。葉思睿心裏犯了嘀咕。這一下可複雜了,能穿皂靴的人不多,文武官同籍父兄伯叔弟侄子婿、及儒士生員吏典知印承差、欽天監天文生、太醫院醫士、瑜珈僧、正一道士、将軍散騎舍人帶刀之人、正五馬軍并馬軍小旗、教讀大诰師生。這個從熏香樓跳樓而逃的人,是哪一個呢?
他腦海裏莫名浮現起縣丞要他拜訪安順侯時典史插的話。何英麽?
申時,葉思睿剛剛出門,發現縣丞、主簿、典史三人已經在三堂等候了。
互相見了禮,葉阜走上前來說:“大人準備好了,我們便出發吧?”葉思睿點頭應了,和他們一起步入院子。
四人官轎已經備好,葉思睿稍一猶豫,便有小厮來扶他。上了轎子他又撩起帷子往後看,那三人都坐上了二人小轎,轎夫都不曾有動作。 “起轎吧。”他沖自己的轎夫說。
“起轎——”
四頂轎子穩穩當當出了衙門,朝着缙雲樓去。
缙雲樓外也有十幾人候着了。葉思睿的轎子剛剛落地,就聽到外頭呼啦啦一片行禮的聲音。他撩起帷子,葉阜走過來搭手扶他下來。“諸位免禮,不必多禮了。”他抱拳一一回禮。
葉阜先是向大家介紹:“這就是我們和臨縣新任縣令,葉思睿,葉大人。”葉思睿穿了一件精致的水色深衣,腰圍大帶,衣襟是寶藍色的,外衣上頭有竹青色線勾的花紋,走起來影影綽綽。他頭戴雲巾,上面用金線勾出層層雲狀,愈發顯得他面色白皙,身姿挺拔。
葉阜又一一為他介紹到來的各位商紳、宿儒和裏長。“這位是安順侯幼子何英。”他一聽這介紹,特意多看了一眼,是個十七八歲的俊俏後生,生得粉雕玉硺,十分精致。此人穿着襕衫皂靴。原來他在松和書院念學,還是個生員。何英見了他,特特贊了一聲:“大人好姿容。”
葉思睿回以一笑。這話形容他自己倒還便宜。都說外甥肖舅,這何英與他爹何權父子倆與金殿上那位模樣怕是差不離。
一一介紹過,便由葉思睿打頭進入缙雲樓二樓的包間。
葉思睿和松和書院的山長,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先生被推到上座。葉思睿手邊,縣丞、主簿、典史三人依次往下排開,山長身邊是和臨縣的四位舉人,再往下坐着何英。再往下是裏長,最後就是商紳們了。
葉思睿見到那位山長慈眉善目,心裏突然一動。松和書院雖然比不上京城的書院,但也算得上方圓幾個州縣比較好的書院了。在東安縣時葉思睿一直堅持請西席,甚至自己教葉曠,而沒有把他送去縣學,固然有年齡的考量,卻也是因為對縣學的質量心存疑慮,又怕葉曠因為自己被孤立。可如今來了和臨情況大不一樣了。松和書院就讀的有不少高官子弟,學風也正,不若把葉曠送到書院去?
他這麽一發呆,便錯過了葉阜的賀詞,那吳山長見他盯着自己出神,以為他仰慕松和書院,便和氣地對他說:“大人既對松和書院感興趣,若有閑暇,可來書院一游。松和書院雖然不敢與官學比,景致卻還有幾分。”
葉思睿笑道:“山長自謙了,松和書院之名,天下皆知,除了京中的國子監,別的官學也不敢與它相比呢。家嚴也不時稱道,我早就仰慕許久了。”
吳山長見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對這年紀輕輕又溫文知禮的縣令大人好感更盛,便笑問:“大人已入仕途,想來學識淵博了。大人家中可有子侄?若不嫌棄,老朽願在松和書院恭迎。”
葉思睿正是瞌睡時有人送枕頭,當即便道:“恰好恰好,我有一個侄兒,八歲的年紀,因為家中寵溺他,書讀得不精,只性情還算溫和。我整日忙碌,把他帶在身邊耽誤了他讀書,正想将他送去縣學。山長既有言在先,豈不比送去縣學好了數倍?不敢勞煩山長挂心,只不時提點他幾句,料他便受益匪淺。”
吳山長捋須微笑,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他二人說話時,滿桌的人就都安靜下來。何英突然說:“好端端吃着飯,談什麽讀書的事,何必敗壞胃口?”又湊過頭來問葉思睿:“你可善騎射?”
葉思睿見吳山長臉色登然暗了下去,下手坐着的那幾個舉子面色也大都不好看,卻沒有不回答他問題的道理,只得說:“本官只粗略學過,并不精通。”
其他人一聽便要轉開話題,那何英卻繼續說道:“那太好了,你正好來我家,我家有個大校場,正适合你學騎射,我保管教會你。”
葉思睿有心拒絕,卻不想與他再糾纏,只是笑而不語。其他人則再不給何英胡攪蠻纏的機會,圍上來敬酒敬菜,三兩句話引走了話題。
包間裏一時推杯換盞,好不熱鬧。葉思睿酒量尚可,又坐在首位,喝一杯,推拒一些,葉阜來擋一些,倒是意識還算清醒。
葉思睿剛剛閑下來,那四個舉子正好湊過來敬酒。葉思睿見他們穿着玉色襕衫,寬袖皂緣,頭戴軟巾,足蹬皂靴,端的一股學子風流,端了杯回敬,笑道:“不必太多禮,我比你們原沒有什麽特別,不過虛長幾歲罷了。只是我既然虛長幾歲,少不得倚老賣老申饬幾句,你們既讀了聖人之言,也要時時約束自己,方不堕聖人教誨。”剛說完,他又想起今年是會試年,這些學子馬上要出發入京了,又祝他們金榜題名。
幾人都謝過了他,只是臉上表情豐富,将酒一飲而盡,葉思睿以為他們心裏緊張,又勸了勸,叫他們節制。
酒過三巡,葉思睿腹中積漲,走往外間小解,方便時,卻聽到隔間竊竊私語:“就呂恒慮?考了三次都沒中,還有什麽指望,這樣還在我們面前賣弄呢,沒得讨人嫌!”
“正是,他今年又不能考,也不知道山長怎麽又帶了他,去京城丢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