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女屍疑雲(三)
翹翠痛快地應了,先叫小厮們通知姑娘們回避了,再親自前往帶路。
葉思睿覺得她倒是心細如發,可是踩着木梯上樓,仍可見簾子後面若隐若現的女子軀體,還有縫隙中透出的一雙雙好奇的眼睛。
葉思睿見慣了倒也不覺得什麽,假裝沒看見就好,他只擔心夏天舒不适應,扭頭看他,依舊沒什麽表情,只是葉思睿與他相熟了,果然看出有一絲窘迫。
“天舒兄年紀不小了,為何還不娶親?”夏天舒日日板着臉,少有動容,他一逮住機會便要調侃他幾句,見他變色才覺有趣。
“你不也未娶?”夏天舒見他站住,也停腳,擡頭望他。
夏天舒個頭極高,葉思睿比他矮了小半頭,此刻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難得快意,便嬉笑着探頭看他,手裏的折扇輕輕一敲他的肩膀。“天舒兄虛長我兩歲,兄尚未娶親,弟弟急什麽。兄長若有意,弟便立即為你尋一門四角俱全的婚事。”
夏天舒微微一動,不知何時移上臺階,一手固定他的肩膀,将他壓在身後的牆上,一手包住他的手,翻過來用折扇挑他的下巴,“是麽?”昏黃的燭燈底下,他劍眉挑起,緊抿的嘴角一彎,俨然是一個笑。
“大人怎麽了?迷路了嗎?”翹翠發現身後的人不見了,連忙回來找。
她聲音一響,夏天舒便松了手,繼續上樓。那笑容也轉瞬即逝。葉思睿一面整了整衣領,一面跟着他上樓,“沒什麽,就過來了。”手背溫熱的觸感還在。他打開折扇,瞪了一眼夏天舒的背影。他怎麽這麽高!
翹翠見夏天舒先上來,也有些驚奇。夏天舒走到門口便讓開,等着葉思睿先進。葉思睿清了清嗓子,問翹翠:“這間就是嗎?”
翹翠點點頭,“大人請進。”
還沒進屋,便有隐隐的香氣撲面。葉思睿看了看屋門,問:“你來的時候,門可是闩上的?”
翹翠連忙說:“怎會,若是闩上門,老身怎會輕易進到屋裏?”
葉思睿想了想,也點頭,進了屋細細看那門闩,按磨損的程度,也是使用了一段時間了,并無損壞的痕跡。他看向夏天舒問:“如過門闩着,你能進去嗎?”
夏天舒說:“用刀可以把門闩切開,但不會不留下痕跡。”
他便點點頭,接着向裏走。這屋子卻不小,正對門的有鼓桌并兩三個秀墩。鼓桌的一邊是一張刻花楠木拔步床。床邊有香幾,設有香爐。屋裏隐隐的香氣便是從那兒飄出來的。鼓桌另一邊是鏡臺、悶戶櫥和玫瑰椅等物。最靠裏,便是一張琴桌,上頭放一把古琴。葉思睿走近那古琴,随意撥弄一二。以他的眼光看,這把琴也算不錯了。
“這屋子倒是費心,玲珑姑娘好高的身價。”
翹翠笑得勉強,“老身确實将她視作親兒,愛若至寶,誰料,誰料……”她自己低頭拿帕子掩了掩淚,“大人見諒,老身見她死狀如此凄慘,想想便覺得驚心。”
她自己解釋過去,葉思睿便也不費心安慰她,走到那拔步床邊,看着鼓桌上的兩支殘蠟和油燈。“這蠟燭當時是亮着的?”
“正是。”翹翠說,又補充道:“老身還納悶呢,怎麽沒有點燈反而點了兩支蠟。”
那兩根蠟燭均有小兒胳膊粗細,只剩一寸多長,布滿燭淚,沒有底座也沒有雕花,倒不像是什麽好東西。“這蠟燭不是咱們樓裏的?”
翹翠細細打量了,才幹脆地回答:“不是,我們用的沒有這麽粗的。”
“你發現玲珑時,這蠟燭還有多長?”
翹翠仔細回想了一會,才說:“最多不過兩寸吧?”
“不剪燭芯也燒不了多久。”葉思睿說,他看了看拔步床,沒有什麽收獲。玲珑的屍體早就被仵作帶去了衙門。
“你方才說這窗戶當時是打開的?”夏天舒站在窗邊問道。
“是,我記得有風,燭光晃得厲害呢。”翹翠看了一眼葉思睿,見他沒什麽反應才依言作答。
夏天舒打開木窗,向外探頭看了看。
“怎麽樣?”葉思睿走到他身邊,盡量忽視他的身高。
“不高,不用輕功應該也能跳下去。”夏天舒說。葉思睿也探頭看了看,心有餘悸,“叫我跳,我是不敢的。”
翹翠笑着附和,“大人豈會做那些鑽隙逾牆之事。”
話音剛落,便見夏天舒攬住葉思睿的腰,手在牆上一推,便徑直從窗口跳了下去。“大人!”她連忙撲到窗口看,見兩人穩穩落地。
葉思睿吓得目瞪口呆,被他放開才反應過來罵他:“夏天舒你在做什麽!”
“你說你不敢跳的。”夏天舒說,黑眸閃着笑意。
葉思睿又氣又怕,一時竟找不出話來罵他,便聽到頭頂翹翠問:“大人還好嗎?”
“無事。”葉思睿回道,回頭再看夏天舒,已經低下頭研究起來。他也四處張望。此處是一條巷弄,到前面是個死胡同,看不到人影。他扭過頭看,玲珑屋子樓下是正廳和其他房間,窗都緊閉着,他伸手掰了掰,正廳的窗是封死的,打不開。
“過來看。”夏天舒說。葉思睿蹲在他腳邊,看他指了指地上的一處較深的腳印。“這腳印是比較新的,看深度,應該是從樓下跳下來的。”他用手比劃了一翻,“此人身高約五尺有奇,不超過五尺半,身材勻稱,與你大約相仿。”
“當真?”葉思睿将信将疑。
“人的身高與腳長是有關系的,你看你的腳印便知。”夏天舒低聲說道。
葉思睿便在一邊用力踩出一個淺淺的腳印,對比一看長度果然相仿。“那他穿的是什麽式樣的鞋?”葉思睿迫不及待地問。
夏天舒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你當真以為我什麽都知曉不成?縱是我識得這鞋上的花紋,我又能識得天底下所有鞋麽?”
葉思睿聽他說得有理,便默默閉嘴。夏天舒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張宣紙,又掏出他随身攜帶的匕首,從那個腳印底部小心切下來一些泥土,挑進宣紙裏,然後小心包好。葉思睿在旁邊屏氣看着,等他包好才問他:“那是鞋底上粘的土?”
“是,這不是黃泥,是紅土,并不多見。可以用來比對——如果你能抓到那個人。”夏天舒直起身放松了一下腰部,又囑咐葉思睿向翹翠要了紙筆。“你把這腳印的紋路畫下來吧。”
“這要怎麽畫?”葉思睿傻了眼。
“你這樣的公子哥,連作畫都不會嗎?”夏天舒拍拍手。翹翠得了吩咐,已經令小厮拿了紙墨筆硯從正門出來繞到了巷子裏。葉思睿不願叫夏天舒看輕他,坐實這公子哥的名頭,只得按照工筆畫的畫法,勾着頭一一勾勒那些條紋。等到差不多畫好了,他已經直不起來身了。
一雙有力的手扶住他的胳膊,不用擡頭他也知道是夏天舒。他懶得道謝,直接把那紙塞到他手裏,“你若不滿意,我也沒法了。”又将筆墨還給小厮,道了謝。
“果然有幾分功夫的。”夏天舒看了看,贊了一聲,折好和包的土一起收進懷裏。“我們上去吧?”
“怎麽上去?”小厮一走,葉思睿便不顧形象地歪着身子錘着腰。
“當然是走上去,否則還得我抱你上去。”夏天舒擡頭估摸了一下高度,自覺沒問題,便超葉思睿看去,“真要我抱?”
葉思睿立刻站直了往外走,“走了走了,誰要你抱!”
他走的太快,來不及注意夏天舒的嘴角又勾了起來。
葉思睿返回熏芳閣的一路上稍稍自我反思了一番,他覺得最近自己的表現似乎連曠兒都不如了。夏天舒只是與他開個玩笑,他大驚小怪實在有些幼稚。再說夏天舒救了他和曠兒不知道多少次了,對救命恩人這個态度也不符合他的準則。
于是在大廳裏再和夏天舒面對面時,他的臉上又是素日溫和的笑了。“今日實在麻煩媽媽了,來日再登門拜謝。”
翹翠送了他們出門。外面的天早已黑透了。“大人,天色已晚,拍個小厮給大人點燈照路吧?”翹翠說。
“何必麻煩呢?”葉思睿翻身上馬,叫她拿了兩個燈籠,他倆一人挑一個,一路騎馬,飛快地回了客棧。
第二日衆人起來繼續趕路。此去離縣衙已不遠,換了他的六品青色常服,裏頭是白緞子的搭護和貼裏,腳下蹬皂靴,頭上戴了烏紗帽。店家看着他的打扮,少不得行禮賠罪。
夏天舒換了件深藍曳撒,頭戴大帽。這一身打扮與平日不同,看得葉曠忍不住笑出來。
葉思睿便找店家要了匹馬,騎馬趕路。進了城,馬匹的速度少不得放慢許多,到了晌午才趕到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