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女屍疑雲(二)
天黑之前終于趕到了一家驿站。葉思睿他們下了車馬,叫驿卒把馬牽去喂草料。進了驿站,葉思睿掏出調任文書,驿卒便恭恭敬敬接待了他,為他們準備酒食。
葉思睿住一間上房,葉曠和王嬷嬷住一間,婆子和丫鬟們分住,餘下的兵卒随意分配。葉思睿見夏天舒和那些兵卒們混站在一起,想想他一路辛苦,覺得下午不理他有些小心眼了,便叫了驿卒,指了他說:“這位夏先生乃是我侄兒的師父,也給他開一間上房。”
驿卒應了,打量夏天舒的打扮,還有些不可置信。
兵卒們分桌坐,三三兩兩飲酒劃拳去了。夏天舒和葉思睿同桌,王嬷嬷帶着葉曠和丫鬟婆子在另一邊吃。葉思睿從未見過夏天舒飲酒,不過料他酒量也不差。他端一杯酒站起身,誠懇地沖夏天舒道:“天舒兄,勞煩你一路護送,還未感謝,我敬你一杯。”
夏天舒眼神微動,嘴裏卻說着:“明日趕路,不宜飲酒。”
葉思睿仍站着,看他,說:“只此一杯。”
夏天舒和他對視良久,忽然一笑。他一笑,那張普普通通的臉竟顯出幾分俊朗,眉如墨畫,目似寒潭。他單手舉了酒罐倒了滿滿一杯,雙手舉杯站起,兩人皆一飲而盡。
第二日起來,又飽餐了一頓,便灌滿水囊,裝好幹糧,繼續上路。
白日趕路,夜晚投宿驿站或者民居,一連四五日,才進入和臨縣內。
這日傍晚在旅店用飯時,葉思睿專程叫了店小二過來問些和臨縣的風土人情,趣事逸聞。因為不是投宿驿站,葉思睿便沒有亮明身份。但店小二見他出售闊綽,又有人護送,自然知道他非富即貴,當即扯了笑臉。“您呀問我算是問對人了,我呀可是自小在咱們和臨縣長大的,這有什麽奇聞異事我可是一清二楚。別的不說,就給您講講最近熏芳閣的事兒吧。”他見衆人茫然,連忙又笑着解釋:“熏芳閣啊,可是我們臨和數得着的青樓,那兒的姑娘啊,人人都說好,熏芳閣的頭牌是玲珑姑娘,說起玲珑姑娘啊,那可是沒有不稱道的,據說她模樣好,身段好,最重要的是性子也好。諸位大爺都是見多識廣的人,那頭牌花魁,哪有不自持身份,居高臨下的?可這位玲珑姑娘啊,卻是水一般的性子,據說在床上,那也是千嬌百媚……”
葉思睿本為了解和臨縣的治安,卻引出他這麽多話來,便有些索然。又聽他說的越來越不像話,便示意了王嬷嬷捂住葉曠的耳朵,不讓他聽他胡扯。他視線掃過夏天舒,卻見他同那些兵卒一般,聽得專心致志,手握着筷子停在半空,暗想,平時見他不近女色,難道是還沒開竅?
他想來好笑,便笑了,見夏天舒收手看向自己始覺突兀,剛要對他調侃幾句,卻被店小二的話吸引了注意力:“諸位大爺說,是誰這等心狠手辣,舍得将這等絕色給害死了?況且玲珑姑娘死時渾身□□,卻戴着各種金首飾,臉上還帶着笑呢!這麽離奇的死法,誰見了不被吓破了膽兒!據說被發現時,屋裏點了蠟燭,映着她一身首飾閃閃發光……”
“報官了嗎?”葉思睿出聲打斷他。
“當然了。”那店小二說,“可是前任縣太爺剛剛卸任回家,官府正群龍無首呢!再說這等離奇的事,縱是官府,怕是也有心無力……”他壓低了聲。
葉思睿聽了不快,更想快馬加鞭趕去縣衙。他又問店小二:“那熏芳閣離此處多遠?”
店小二卻誤會了他,“客官想去找找樂子?那熏芳閣離這裏騎馬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只是那玲珑姑娘為誰所害尚未查明,熏芳閣這會早不接客了,您去了怕是也不中用。”
葉思睿又問明白了熏芳閣的方位,取了銀錢謝過他,便叫他退下了。
吃過飯,天擦黑。葉思睿叮囑王嬷嬷看好葉曠,便叫了夏天舒出來。“你陪我去熏芳閣走一趟。”夏天舒便無二話,牽了馬過來,兩人照着店小二所指的方位縱馬而去。
熏芳閣果如店小二所言,大門緊閉。
夏天舒眼神很好,遠遠地便看到了熏芳閣紅色的匾牌,他們騎到路邊,翻身下馬,把缰繩系在樹上。
“怎麽辦?”夏天舒問。
葉思睿徑直走向緊閉的大門,五指握成拳,用力敲了敲。“有人嗎?”他一邊喊一邊繼續敲。
“裏面有動靜。”葉思睿敲門的間隙,夏天舒聽到了竊竊私語。
“有人在嗎?”葉思睿繼續敲門。
門終于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小縫,一個打扮成小厮模樣的男子探頭望了望,“你誰啊?現在這兒不接客了。”
葉思睿說:“你告訴熏芳閣的媽媽,臨河縣新任縣令來調查案情,請她開門。”
小厮眼裏的提防不減,反倒懷疑地打量他全身。葉思睿為着趕路方便一直都穿了便裝,頭戴萬字巾,一身深藍直綴,系青玉帶鈎,足蹬革翁。許是葉思睿通身貴氣叫他信了一兩分。“您怎麽不去縣衙上任,跑到這兒來了?”
“上任途中路過此地,聽說發生了命案,便來瞧瞧。”
“我這就去通知媽媽。”小厮調轉了身。
葉思睿從扇袋裏掏出折扇一邊搖扇一邊微笑嘆氣,“早知如此,便該換一身更好的行頭。”
夏天舒卻不管,上前就将那大門緩緩推開。一步邁了進去。
“天舒兄,不請自入可不美。”他一面搖頭嘆氣,一面也跟了進去。
“哎呀呀,不知縣令大人大駕光臨,老身失禮了。”一個年長的女人迎上來行禮。饒是不接客了,她仍插了一根玉簪,峨眉淡掃,跪下行禮時玉簪粉的香氣撲面而來。
葉思睿虛扶一把,“多禮了。這位媽媽如何稱呼?”
“哎喲,不敢當不敢當,大人叫老身翹翠就好。”老鸨起身時,眼神卻不住往夏天舒身上瞟。葉思睿不察,只順着她的話說:“玉山翹翠步無塵,楚腰如柳不勝春。媽媽好名字。”
夏天舒才不知道這名字好與壞,他只覺得那老鸨眼神不喜。
“大人真是博學多才,一聽便知。”翹翠賠着笑說,“這位大人如何稱呼啊?”
葉思睿這才看一眼夏天舒,收了扇子敲敲手心,“他?他是跟我的手下,不用管他。”又朝屋裏走了幾步,“媽媽不請我裏面坐?”
翹翠連忙向大廳讓去,“大人裏面請。”
熏芳閣往日燈紅酒綠的的大廳如今寂靜無聲。翹翠招呼人點上燈,又給兩位都上了茶。夏天舒自忖自己手下的身份,便往葉思睿下手坐了。
喝了半盞茶,葉思睿才不緊不慢地開口:“前幾日發生的命案,媽媽可報了官?”
翹翠堆了笑答:“哪能不報官呢,一發現老身就通知官府了。”
“官府有派人來嗎?”葉思睿還是悠悠地問,心不在焉似的。
“派了仵作來驗屍,還有位捕快大哥,挨個問了屍體發現的過程。”翹翠依然強撐着笑,可是苦澀在眼角嘴角不由自主流露出來。“捕快沒有給個說法,老身也不敢讓他們接客,只好先關門了。”
葉思睿心裏稍感寬慰,也少不得寬慰她幾句:“媽媽辛苦了,官府查清了案情對熏芳閣也是好的。”他又把剩下涼透了的半盞茶喝完,“媽媽跟捕快怎麽說的,就跟本官再重複一遍吧。”
玲珑姑娘是熏芳閣的頭牌,吃的住的,哪一樣都是最好的。出事那天玲玲說自己身體不舒服,午後便回屋休息,吩咐不要打擾。晚間該用飯的時候她還沒下樓,媽媽便叫人去喊她。誰料屋裏亮着,姑娘敲門卻無人應答。翹翠便親自去喊她,仍無人應,她便慌了神,撞開了門。
“老身至今都忘不了那場景。”翹翠眼神虛空,露出恐怖之色。
燈沒有點,屋裏的光是桌上兩支紅燭發出的。窗子開着,火苗忽明忽暗。玲珑躺在床上,全身□□,卻戴滿了閃閃發光的金首飾。頭上盤好了發,戴一只金蝶步搖。還點了許多金花钿。額前挂着金抹額,耳垂上挂了金耳墜,頸上是金璎珞。手腕手臂上都帶了金钏。
翹翠被那黃金首飾閃花了眼,定下神來叫玲珑,卻怎麽叫都沒有反應,撲近了看,更是駭然。玲珑臉上通紅,竟化了妝。墨掃黛眉,面上塗了珍珠粉,兩腮是胭脂膏,還點了唇。饒是如此,也遮不住滿面青黑,早就沒有氣了。
“所以人到底是怎麽死的?”葉思睿問。
翹翠道:“哎喲喲,大人您可難倒我了,玲珑身上好似沒有傷痕,那衙門的仵作驗了屍也不會通知老身啊。”
葉思睿點點頭,“能不能帶我們去玲珑的屋子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