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慧極必傷(六)
“你滿口胡言!”周徽猛地擡頭,因憤怒而猙獰的臉像狂暴的野獸。
獄卒齊刷刷拔刀出鞘,“大膽!”
“你自從知道你娘害死趙天澤,還把他扔到你大哥出事的地方之後便提心吊膽,起先你想借本官之手除去你娘,再搬去京城遠離是非,後來得知她知曉當年真相,唯恐你的罪行也被揭發,所以想趁着本官還未審訊,殺人滅口。”葉思睿字字铿锵。
“可惜了,本官知曉你不會給本官提審大娘的機會,所以昨日便在牢房裏詢問了情況,又派人保護了她。”葉思睿吐字清晰,見周徽的臉又變得蒼白。“你在縣衙留的人,本官也帶來了。”說着一揮手,兩個獄卒押着另一個被堵着嘴的小厮,正是葉思睿身邊伺候的人。周徽看他一眼便迅速地移開視線。
“你也不必沉默不語,此案本官已知曉詳情。你哄騙趙夫人,哦,那時還是張小姐寫就書信一封,譴責你哥哥薄情,将你哥哥約到湖邊,你埋伏在他身後,趁其不備将其推入水中,本官說的,可有半分差錯?”葉思睿問。
周徽額邊暴起青筋,卻咬着牙什麽也不說。
“可笑周興為了點桃花債命喪于手足,那位張小姐卻是為情郎賠上終身。”葉思睿嘲諷地調侃。
周徽終于忍不住了,“你什麽都不懂!血口噴人!張娘,張娘她根本不……”他有所醒悟,猛然閉嘴,只恨恨地盯着葉思睿。
“是了,張小姐根本是被蒙在鼓裏,因為她的情郎根本不是周興!”葉思睿提起聲,“壞了她清白的人是你!她卻因被你下藥昏迷誤以為是周興,你妒忌你哥哥,想方設法要得到愛慕他的女子,卻目睹她因你哥哥訂親而傷痛,迷惑她下了死手!”
“你什麽都不懂!他根本不是那樣的人!張娘她,張娘她只是識人不清!”
“她是識人不清才會信了你!”葉思睿冷哼一聲。
黑暗中,趙夫人,趙天澤的母親,曾經的張小姐款款走出,跪倒在葉思睿面前,淚如雨下。“民婦知罪。”
“張娘!張娘!”周徽霎時亂了心神。
葉思睿又揮揮手示意獄卒把那小吏和趙夫人都帶了下去。
周徽粗粗地喘了幾口氣,“呵,呵,你竟然都知道……她竟然都告訴了你……可是你也沒有贏!”他的笑容猙獰,“曠少爺不是還昏迷不醒嗎?大人不請我這個先生前去探望一二嗎?”
“你!”葉思睿倒吸一口涼氣,臉上第一次出現恐懼。夏天舒在一旁緊緊捏住他的肩膀。
“我在點的香裏動了點手腳。”周徽輕蔑地說,“一種毒而已,以防萬一,沒想到還真用上了。老太婆也吃了點,不過分量可輕多了。我沒料到她發現了,還藏起來拿來對付那小子。”他向地上啐了一口,“我倒是要你也嘗嘗,失去摯愛的痛!”他又大笑起來。
葉思睿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周徽笑夠了,又說:“你想要救他也不是沒辦法,放我出去,給我準備馬車車夫送我入京,待我金榜題名,我自會把解藥方子雙手奉上。可是你要是敢耍什麽把戲,你侄子命可沒那麽大。”
葉思睿冷笑一聲,根本不搭理他,對着獄卒斥道:“還不把他帶下去!”
周徽的身影一消失,葉思睿便瞬間脫力,夏天舒又用力捏了捏他的肩,逼着他站直。“帶我去看看葉曠。”
葉曠已經氣若游絲了。夏天舒面色不變,手指搭在他腕上,又俯身翻開他的眼睑,查看他的嘴唇。葉思睿耐着性子等他忙活完,問:“怎麽樣?”音微微有些顫抖。
夏天舒點點頭,一字一句說得很慢,“這毒,我可以解。”
清晨,開堂。
葉縣令開堂斷案,百姓們紛紛聚攏來看熱鬧,把縣衙二堂圍得水洩不通。他們看到堂下跪着周氏母子倆時更是大為震驚。趙耀祖清早被衙役帶來,顫顫巍巍跪在一邊。“大人,不知……”
葉思睿伸手一指周母,“那便是殺害你兒的兇手。”
趙耀祖身體一震,“二牛不是被文曲星收去做弟子了嗎?”
“鄉野傳聞,無稽之談罷了。”葉思睿笑一笑,“來人,帶趙氏!”
民衆開始吵嚷起來。趙耀祖一臉茫然,束手無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帶着面巾,被獄卒帶上來的女子。趙氏略一掀開面巾,露出了憔悴卻面色沉靜的臉。
“堂下之人可為趙氏?趙耀祖之妻,趙天澤之母?”
“回大人,正是。”
“趙氏,你兒被文曲星收去做弟子的謠言可是由你放出?”葉思睿神采奕奕,不怒自威。
“回大人,正是。”
“十二年前,周家長子周興死後,被文曲星收取作弟子的謠言可也是你傳的?”
“回大人……正是。”
“你可知你兒為誰所害?”葉思睿不顧堂下一片驚嘆聲,提高聲音問道。
趙氏順從地回答:“民婦知天澤是被周家人害死的。民婦害怕當年周家大爺被害的真相被揭露,故隐瞞不報。”
這一下便像是點着了爆竹,四面喧嘩聲久久停不下來。趙耀祖像看着陌生人一眼盯着結發多年的妻子。
葉思睿拍了拍驚堂木,“肅靜!”又接着問趙氏:“周興是怎麽死的?你從實招來。”
趙氏這次半天沒開口。
“速速招來!”葉思睿又一拍驚堂木。
趙氏被吓得一哆嗦,這才緩緩開口:“民婦寫了一封信,約周家大爺半夜河邊見……周徽趁他等着時,從背後将他推下水。”
堂下又是一陣驚呼聲。
“你信裏還寫了什麽?”
“民婦……民婦譴責他薄情寡義,壞了民婦的清白,卻又另娶他人。”趙氏澀然。
葉思睿不得不再拍驚堂木維持堂上的安靜。“給你下藥,壞了你清白的人,究竟是周興還是周徽?”
“是周徽!”趙氏第一次露出了憤恨的表情。
葉思睿沒有接着訊問周徽,而是轉向周母。“周母,殺害趙天澤,你可知罪?”
周母坦然一笑,将自己把趙天澤用藥迷暈後扔到水裏的過程和盤托出,又細細講起當年往事,“民婦看過了趙氏的書信,恰巧那一晚那孽子也外出了,衣裳還濺了泥點……民婦知道興兒之死有冤,可是民婦不敢毀了他的名聲,誰料,誰料,”她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誰料那大逆不道的事也是這孽子做的!”
葉思睿已差人将趙氏帶下堂。周徽一臉無動于衷的表情。
“民婦自知罪不可赦,那孩兒像極了我兒少時,我兒年少時,也是這麽聰明。我忍不住……我忍不住……可是我沒有別的法子,空口白牙去說,誰會信我?唯有以我這一條老命……豁出這一條老命……願大人還我兒周興一個清白。”周母老淚縱橫,仰頭望天,又望堂上的葉思睿,最後顫顫巍巍地叩了個響頭。
“周徽,你可知罪?”葉思睿厲聲問道。
周徽原本見葉思睿面色如常,已知威脅他失敗,一直灰着臉沉默不語,此刻卻又大笑起來,“我有何罪?我不堪為人手足,他周興也配?同樣是一個娘的孩子,他有功名,有人疼,回鄉宴請賓客,我買紙筆的銀兩都沒有?他憑什麽?他有賢妻美妾,憑什麽還要勾引張娘?”
周母已泣不成聲,“孽子,還不快快認罪!”
典史心裏暗驚,揮筆如飛。
退了堂,葉思睿先換了衣,便見葉曠已經蹭了過來,先是有模有樣的行禮,“見過睿叔。”便撲到他的懷裏,“睿叔審完案子了?”
“嗯。”葉思睿笑着摸摸他的頭。“大病初愈,不要亂跑。”
夏天舒當真替葉曠解了毒,還給中毒不深的周母一道解了毒。自己欠他的人情可大了。他不想叫葉曠知道真相,處理了府裏所有的香,只說他染了風寒,卧床昏睡幾日。饒是他沒有提夏天舒的救命之恩,只說他來探望了幾次,葉曠就喜滋滋的合不攏嘴,叫葉思睿心裏有些泛酸。
他已經寫了折子将案情來龍去脈上報州府,不過,葉思睿冷笑着想,還有個問題沒有解決。
他還記得夏天舒為他解說:“這種毒無色無味,引人昏睡發熱,輕者精神不濟,重者或可致死,十分罕見。”周徽一個窮舉子,哪來的□□?
“大人,大人,不好了!”主簿沖了過來。
葉曠不等吩咐,便乖乖地退出了屋子。“什麽事?”葉思睿揚眉。
“犯人……周徽,自盡了。”主簿壓低了聲音說道。
葉思睿果然神色不快,“負責看管的衙役各扣二月月錢,連個犯人都看不住,要你們做什麽?”主簿唯唯諾諾地退下了。
葉思睿冷下臉哼了一聲。
“曠兒,要去找夏叔叔玩麽?”葉思睿走出屋子,已經是笑容滿面了。
“好!”葉曠開心地應了。
葉思睿早吩咐人備了馬車,又給葉曠加了件披風。葉曠卧床幾日三餐只喝些清淡的粥,已經消瘦了許多了,可不敢再叫他見了風。
夏天舒的院門開着。兩人走進來時,他在院子裏練劍,手上挽了個劍花,貼着地面擦過去,整個人身體在空中翻轉,最後穩穩落地。
葉思睿若有所思。
夏天舒停下來看他們,“你們來了。”葉曠上前見禮,他竟然也有所反應,點了點頭。
葉曠圍着他團團轉,對着他的劍仔細端詳,豔羨之情溢于言表,時而眼巴巴地看葉思睿一眼。葉思睿無可奈何地開口:“天舒兄,你可願教曠兒功夫?”
“好。”夏天舒似乎毫不驚訝,斬釘截鐵地答應了。
葉曠一瞬間有些不可置信,繼而驚喜萬分,向夏天舒叩首,“徒兒給師傅見禮!”
“束脩改日奉上。”葉思睿無可奈何地補充。
夏天舒沒有理他,而是對葉曠說:“跟我學功夫,你可得吃得起苦,不準向你叔叔告狀。”
“當然!”葉曠信心滿滿地答道。
夏天舒嘴角劃過淡笑。
葉思睿也在笑,心裏卻仍是滔天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