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慧極必傷(四)
連着休了兩天,葉思睿再怎麽不情願也得去縣衙處理公務了。
一大早起來,葉思睿換了常服,先去看了看葉曠,他的臉色更加灰敗了。葉思睿不顧旁邊嬷嬷丫鬟的阻撓,親自把他抱在懷裏,叫了幾聲曠兒。
還是沒有反應,他放下葉曠。随便墊了肚子,便去了衙門。
葉思睿先去縣丞衙和主簿衙看了看,把官員召集到了三堂。盧主簿替他批改了幾日的文書,見了他總算松口氣。縣丞和典史都圍過來行禮。“這兩日有什麽事嗎?”他坐下,恹恹地問。
典史迫不及待地上前彙報一番,都是些芝麻大小的事,葉思睿越聽越不耐煩,最後還是主簿打斷了他。“這些事既已解決,就不要拿來煩擾大人了。”
話音剛落,葉思睿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夏日防洪一事,州府可有批複?”他主動問起兩件大事來。
典史方才被打斷,不欲開口,又不能不回答葉思睿的問題。“回大人的話,州府大人交代按照往年慣例,使民工加固河堤罷了。”縣丞周晟縷着胡子不緊不慢的說。
葉思睿面露不豫。又問周晟:“縣學的屋子派人去修了嗎?”
周晟回道:“已經按照大人的批複派人去了。”
“多久能修好?”葉思睿又問。
“這……”周縣丞似有猶豫,“少說,也得半年去了。”
“明年!?”葉思睿下意識一拍桌案,“修幾間屋舍要修半年去?半年都入冬了!你要學子們凍死在縣學裏嗎!”
周晟連道不敢。
典史大着膽子說:“不是大人不盡心,實在是人手不足。縣裏服役的壯丁本就有限,固堤又要不少民工,衙役們輪番修建,确實得半年啊。”
“那就叫學子們在外頭過冬?”葉思睿冷笑着問。
這事本就不是典史分內事,一被罵他就又閉嘴,打定主意不說話了。
“靠衙役肯定不行。縣學附近的村民受惠頗多,大約不少都有意幫忙修建了,就按勞役縣衙出工錢。再加上縣學的、吳家的下人,大約也夠了。”主簿主動說道。
大家都稱好,便這麽定下來了。
爾後各位大人各歸各位。葉思睿又往吏戶禮兵刑工各房走了一趟,見各位官吏一如日常,該勤勉的勤勉,該偷懶的偷懶,想來也沒什麽大事,便又回到了三堂歇息,兼看些積累下來的陳年舊案。一直坐到晌午也沒什麽消息。
葉思睿起草了幾份折子,終于等到了來人。
“天舒兄?”
“流言流傳已久。”夏天舒直奔主題,“……試尋源頭,文曲星在此處收弟子似乎是十幾年前就有說法了。”
“十幾年前?”葉思睿有些迷惑。
打發走了夏天舒,他便回了後院,先看了葉曠一回,又換了衣服。
他去了趙家附近,在周邊街巷轉了轉,都沒找到趙大牛。他仍不死心,靈機一動,從趙家出發往趙天澤被發現的湖邊走。
果不其然,離岸邊不遠處坐着一個小胖墩,還穿着殇服。
“趙大牛?”
趙大牛擡頭奇怪地看他,“怎麽又是你?”臉色一變,便要往邊上躲。
葉思睿見他防備,便知定是他家裏人跟他說了什麽。也不廢話,直接道:“我有些事要問你。”
趙大牛眼神很警惕,“你要問什麽?”
“我就是有些好奇,”葉思睿笑得溫和,語氣也十分輕松。“你弟弟既是去天上給文曲星做弟子了,你娘為何還哭呢?”
“我也不知道。”趙大牛聽他這麽一說,也有些困惑。
“莫不是這話你娘不信?”葉思睿循循善誘。
趙大牛下意識擡起頭反駁:“不可能!這就是我娘告訴我的。”
“這樣啊。”葉思睿臉上刻意流露出失望。他又換了個話題。“你坐在這兒,是不是他們就是在這兒發現你弟弟的?”
“不是啊。”趙大牛有些奇怪地說:“當然是在水裏發現的。”
“我知道,那肯定是在那兒。”葉思睿随手指了個位置。
趙大牛已經有些不屑了,擡手指向偏離很遠的一個位置。“明明是那兒好嘛。”
“你弟弟那天定是逃學了,跑到這兒玩。”
“我弟弟才不會逃學呢呢!”趙大牛氣得瞪眼,“他只是身體不适,去附近的人家做客。”
“既然身體不适,幹嘛還要去做客?你定是騙我,他肯定是不想讀書了偷偷跑出來的。”葉思睿胸有成竹地說。
趙大牛已經一股火氣憋不住,“你是什麽人?還縣太爺呢,怎地這麽不會說話!分明是鄰居家拜帖早已送上,我不好推拒才去的!”
葉思睿套到了答案,心滿意足地說:“我問完了,謝謝你。”
“你!”趙大牛反應過來後,有些氣結,站起來跑開了。
葉思睿向着他指的趙天澤屍身被發現的地方走去,那兒是個淺灘,很多軟泥,一不留神着了道就會滑在水裏。
“年輕後生!別往湖邊走了!”岸邊傳來一陣吆喝。
葉思睿轉過身往回走了幾步,一個帶了草帽的大爺關切地看向他,“後生不懂事,這兒最容易出事了,淹死的人可多了。”
“前幾日趙家的孫子就是在這出事的?”
大爺嗤之以鼻,“可不止呢!光我記得的就好幾條人命啊!都是年輕輕的後生啊!”
葉思睿接着問他:“趙家孫子的屍體是誰發現的?”
“就是我發現的,水裏頭浮着屍體,我就撈起來了。”
“水裏發現屍體,為何不報官?”葉思睿仔細留意着他的表情。
大爺依舊迷惑不解的看着他,“趙家找人找了好幾日了,撈上來就給他家送去了……他家後生成仙兒啦,報什麽官呢?”他神秘地念念叨叨,“這個地兒邪氣的緊吶,你可知道鯉魚躍龍門?越過龍門就成仙兒了。村裏人都說這裏是登天口,進去了托着浪就上天了,文曲星等着收弟子呢……”
“十幾年前難道也出過事?淹死過一個讀書人?”葉思睿心裏一動,想起近來聽得另一個故事。
“可不是?”大爺把肩上快滑落的柴火往上提了提,“而且也是在這個地方,邪乎得緊乎!我記得好像也是個讀書人呢!叫周……周什麽來着?”
葉思睿回答。“周興?”
大爺恍然,“對!就是這個名字!是周家後生。你怎麽知道?”
葉思睿不答,謝過他便告辭。
周興,周徽的哥哥,也是在同一處淹死的。那還是他前前任縣令任內出的事。他惦記着回衙門裏看看卷宗,腳下步履飛快。
“民婦見過大人。”路邊突然有人闖來請安,吓得葉思睿立刻收了腳步。“你是……?”
面前的婦人看起來十分蒼老,至少過了花甲之年,整潔卻破舊的頭巾下露出斑斑白發。她笑了笑,“民婦小兒在大人府上當差,故認得大人。”
葉思睿又想了想,他府上的大多下人都是從人牙子那兒買來的,無父無母,僅有的幾個也不是本地人。“你是……周奉之的母親?”他說出口時充滿了猶豫,以這婦人的年齡,說是周徽的祖母怕也差不離。
婦人又笑了笑,皺紋滿面,“正是民婦。小兒得大人照拂,大恩大德沒齒難忘。”說着又福了福身。葉思睿連忙回了禮,“大娘不必客氣,奉之若是金榜題名,也是東安縣的福祉。聽說你們下月就舉家搬去京城了,若有需要盡管開口。”
“多謝大人憐惜。”婦人笑着告退,眼裏閃着奇怪的光。
回縣衙之前去了一趟趙家。葉思睿登門入內,直接找了趙耀祖。“令郎出事,為何不報官?”
趙耀祖憨厚的臉上露出費解的神色。“小兒脫離塵世去找神仙啦……為什麽要報官?”
葉思睿只好換個問題,“趙天澤出事前去拜訪鄰居,去的是誰家?”
趙耀祖被他的話題兜得反應不過來。“二牛去誰家?這我咋知道。”
“不是有拜帖麽?”
“哦……哦!”趙耀祖恍然大悟。葉思睿期待地看着他,趙耀祖便說:“這東西應該在他娘那兒吧?”
葉思睿只好請他代為問問他夫人。
趙耀祖便進了裏屋,葉思睿坐着喝茶。
片刻,趙耀祖便出來,重複他夫人的話“回大人,幼子殇,家人悲痛不堪,那一日的事已經想不大起來了。天澤衣物擺件均已焚化或下葬,便是有拜帖,怕也找不到了。”
葉思睿不欲多留,起身告辭。
“葉大人留步。”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
“爹?你不是病了嗎?”趙耀祖問。
趙大爺拄着杖,精神卻很好的樣子,“耀祖,你先退下,我有話跟葉大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