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慧極必傷(三)
逗了葉曠一會,葉思睿便又回想案情。趙天澤暴斃确實是因為淹死,可這文曲星一說甚是奇詭。鄉間常有些不經之言,可連他哥哥也這麽說,那就奇怪了。可若說趙天澤是被人害死的,誰跟一個五六歲的小娃娃過不去呢?鄉民愚鈍,傳聞盛行不難理解,可是又是誰放出了這傳聞?
思來想去,他帶着葉曠去找夏天舒,特意坐了馬車。
夏天舒出現時反手握着劍,一臉肅殺之氣。葉思睿見狀一愣,葉曠倒不害怕,滿臉崇拜地盯着他的劍。“有事?”夏天舒淡淡掃了他們一眼。“進來說。”
葉曠行過禮之後的眼睛仿佛長在了夏天舒的身上,葉思睿暗暗發笑,料想他等不了多久便要開口,果然就聽見葉曠問:“敢問世叔是在練劍?”
“嗯。”夏天舒輕輕應一聲。
葉思睿心裏略感安慰,不愧是他家的孩子,禮節總歸是周全的。
葉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那你能不能把你的劍給我看看啊?”
葉思睿嘆了口氣,欣慰早了。
夏天舒到沒有遲疑,直接把劍交到了他手上,“不要碰劍刃。” 葉思睿不得不開口提醒:“曠兒小心些!”還未等他話音落地,葉曠雙手握住劍柄,那劍便登時落地,還是夏天舒閃電似的出手托住了劍刃。
葉曠把劍拉到面前打量,夏天舒便托着過去給他看。葉曠看完了松手,夏天舒那只托着劍刃的手将劍往面前一送,就勢松開,抓住了下落的劍柄,将劍收回劍鞘。“你這年紀,若想學劍法,也應從木劍開始。”
葉曠依依不舍地看他把劍收回劍鞘,脫口而出:“那你能教我劍術嗎?”
葉思睿臉上的笑轉瞬即逝了。夏天舒詢問的視線落到他身上,葉曠也充滿期待地看過來。“你現在年紀還太小了,學武一事等你年長些再說。
夏天舒不置可否。
葉曠顯然很失望,但是也沒說什麽。葉思睿心裏松了口氣。他打心底不想葉曠學武,打打殺殺的不成體統,何況若傷到了自己呢?再說,夏天舒也未必願意教他。
“天舒兄,又得麻煩你了。”他不欲多留,将來意和盤托出,請他幫忙調查那所謂“文曲星收弟子”的謠言的源頭。
可能是他太過敏感吧,但這樣荒誕的言論難免讓人另作他想。
“曠兒可是在埋怨我?”回去的路上,葉曠坐在馬車裏悶悶不樂,話比來時少了很多。
葉曠連忙說:“是侄兒年齡小,身體又弱,世叔才不願教我,怎能埋怨睿叔?”話雖如此,神情還是幾分怏怏。
葉思睿欣喜于侄兒的懂事,卻又害怕他郁結于心,一時有些左右為難。
回了家,葉思睿特意吩咐廚房的婆子撿葉曠最喜歡的幾樣菜做了,然而葉曠食欲不振,晚飯吃的也少。葉思睿一籌莫展,飯後便帶他在後花園散步,淨撿些野史傳奇中有趣的故事講給他聽,葉曠到底孩子心性,郁色便漸漸消散開。回了屋裏,葉思睿又到書房,親自研磨畫些花兒草兒逗弄他,葉曠果然展顏,嚷嚷着要學,葉思睿便握着他的手一筆一筆教他畫,一直鬧到比平時晚了幾刻,葉思睿見他疲憊才打發丫鬟帶他去歇息。
總算松了口氣,葉思睿什麽都沒想,躺下去便睡着了。
夜半,一陣吵嚷聲驚醒了葉思睿。“怎麽回事?”他隔着帳子問。
“回老爺,曠少爺燒起來了!”一個女聲答道。
“怎麽回事?”葉思睿連忙撥開帳子,丫鬟上前幫他披上衣服。
回話的人是葉曠身邊的丫鬟,眼淚一個勁的淌,“少爺夜晚開始發熱,說胡話,把王嬷嬷驚醒了,叫他也叫不醒,奴才們都不曉得怎麽辦,老爺快去看看吧!”
葉思睿來不及訓斥丫鬟,忙往葉曠房裏沖去。丫鬟圍在榻邊,見他來齊刷刷讓開行禮。乳母王嬷嬷坐在床沿,葉曠就躺在榻上,被裹得嚴嚴實實,小臉通紅,迷迷糊糊地嘟哝什麽。葉思睿湊近了聽,卻是含含糊糊地叫爹娘。
葉思睿顫抖着伸手拍拍他的臉,輕聲叫;“曠兒?曠兒?”果然沒有反應。再把手附到他的額上,滾燙。
看來是白日貪玩感染風寒了。
他轉過身大聲呵斥身後的小厮,“愣着做什麽!還不快去請大夫!”
小厮叫苦不疊。“這個時辰,醫館怕是早關門了吧?”
“那就去家裏請!”葉思睿忍住呵斥下人的沖動。心疼地看了看葉曠通紅的臉和滿頭大汗,把他身上的被揭開,吩咐丫鬟:“打盆水,取幹淨的巾子來,給少爺身上擦擦。”
“衙門裏存的冰我記得也還有,快去取來。”他又吩咐道。
丫鬟小厮都得令離開。葉思睿靜靜地守在葉曠身邊,握着他的小手。
葉曠的身體,也确實弱了些。原本是嬌生慣養的,卻自小跟他四處奔波受苦。
用巾子沾水擦洗全身,又用冰降溫,好容易等到小厮請了大夫來。葉思睿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外袍裏頭直接穿着中衣,連忙換好了衣服接待大夫。
大夫切脈後搖頭不語。“怎麽樣?”葉思睿心急如焚。大夫說:“并非是普通傷寒。體內毒熱散不出來,老夫也說不準,先開個方子吃着吧。”葉思睿只得請下人取了筆墨來,大夫果然揮毫開了房子。葉思睿便封了診金派人送他出去。
天剛擦明,葉思睿便叫人去藥鋪門口守着抓藥了。折騰了一宿,葉曠的體溫終于稍稍降了些,只是還是不省人事。
葉思睿一整晚沒合眼,已經憔悴的不行了,丫鬟小厮們都勸他歇歇,他倒也是想歇,只是合不上眼。
和衣躺倒片刻,小厮便來傳話:“夏先生來了。”
應該是夏天舒得了消息來回應了。葉思睿勉強振作了精神坐起身。“快請進來。”
夏天舒和前一天見面時沒什麽區別,還是青色袍子,冷冰冰拒人于千裏之外的表情。見了他也不問候,只拿審視的眼光打量着他。
葉思睿勉強笑了笑,“天舒兄,有進展了?”
他以為夏天舒會直接報出答案然後走人,卻見他面上現出罕見的猶豫。“恐怕還得等等。”許是被他的狼狽觸動,他自動道出來意,“聽說葉曠病了,來看看你們。”
夏天舒難得的人情味讓葉思睿有點驚愕。他會在需要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去找夏天舒幫忙,但是卻從未把道惱安慰這種行為和夏天舒聯系起來。
“需要我幫忙嗎?”夏天舒繼續說。
葉思睿心裏好受了很多,笑容也真實了很多。“你又不是大夫。能幫我破了案子我就很感激你了。”他見夏天舒無話可說了,問他:“你要去看看曠兒麽?”
“不必了。”夏天舒下意識地否決。
“也是,過了病氣給你就不好了。”葉思睿笑容淡了許多。
“那我就先告辭了。”
葉思睿躺會榻上,頹然地嘆氣。
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東西轉了很久,葉思睿還是昏睡過去,醒來時已是午後。“曠兒怎麽樣了?”他一掀開帳子,便急着問旁邊的丫鬟。
丫鬟抿嘴一笑,“老爺真是急癡了,曠少爺如何奴婢怎會知道?”
葉思睿轉念一想,起身往外走去。葉曠的屋子裏靜悄悄的。他心裏松了松,腳步放輕了很多。王嬷嬷和幾個丫鬟都守在床榻邊,見了他都欲起身行禮。葉思睿無聲地叫停了他們。自己走過去看。葉曠還是昏睡着,臉色已經有些灰白了。他又探探他的額頭,沒那麽燙手了,但溫度還是很高。
“少爺醒過沒有?”葉思睿皺着眉問王嬷嬷。
“沒有。”王嬷嬷手裏一粒粒撥着佛珠。
“大夫開的藥呢?煎好了嗎?”葉思睿輕輕握住葉曠的手。
“已經煎好了給少爺喂下了。”王嬷嬷深深嘆了氣,“每過半個時辰都會給少爺擦身,可是體溫還是降不下來……”
葉思睿攥緊了拳頭,“還在用冰嗎?”
旁的一個丫鬟搖搖頭。“老爺取回來的冰已經用完了。”
“再去取!”葉思睿硬邦邦地說,跟來的小厮吓得一顫。
“老爺,用飯了。”丫鬟來通知。
葉思睿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葉曠,心裏冰冰涼涼,“曠兒一上午水米不進,怕是撐不住,給曠少爺熬些白粥。”
“是。”丫鬟福福身。
一個人用飯沒什麽興致,葉思睿艱難地用了點東西,又親眼看着丫鬟給葉曠喂了粥。然而一直到安歇的時候,葉曠還是沒醒。葉思睿見平日蹦蹦跳跳的他如今一點反應都沒有,心裏鈍鈍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