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啞屍求生(五)
葉思睿回屋裏逗了一回侄兒葉曠,看他的功課,頭疼才略略緩解。
實在沒有思路,他只好翻閱陳年卷宗,盼着能找到些許思路。
看了一下午卷宗,葉思睿神情恹恹,簡單吃了點東西,出發去醉香閣。縣衙離醉香閣有段距離,他不願坐轎,想着消食,抄小路走去。
華燈初上,巷弄裏行人寥寥。所幸葉思睿不畏鬼神,依舊走得不緊不慢。
感到背後冷風襲來時他下意識地閃開了,一轉身便見一身黑衣帶着黑面罩的人緊握長劍,一擊不中,複持劍刺來,葉思睿心裏大驚,躲過之後轉身就跑,那人緊随其後。他能聽到背後的腳步聲,能聞到那人身上淡淡香氣,似乎也已經感受到冰冷的劍尖刺進他的後背。
葉思睿一面大叫救命一面跑着,終究養尊處優慣了,漸漸體力不支。
就在葉思睿以為命喪于此之時,背後傳來一聲清脆的響聲。他不敢回頭,又跑了十幾步,感覺無人追上才站定轉身。夏天舒一身玄衣站在原地,地上躺着那把劍,他正把匕首收回身上。那個刺客已不見蹤影。
“人呢?”葉思睿喘着粗氣問。
“跑了,還是有點輕功的。”夏天舒說,腳尖輕輕一踢,那把劍飛到半腰,他伸手接住,“不過就這點功夫,也配用劍?”他指上輕輕用力,千錘百煉的利刃如薄紙一般,被他輕松折成兩半。
葉思睿正往回走,看驚了,慢慢喘勻了氣,才問:“你怎麽不追?”又覺得心跳如擂鼓。
夏天舒随手将斷劍扔到一邊,擡眼看他,目光凜冽。“我追過去,他若有幫手,你便命喪黃泉了。”
葉思睿識趣地道謝:“多謝你,又救了我的命。”
夏天舒卻似沒反應過來,皺了皺眉,停了一刻才說:“我希望不會有下一次了。”夏天舒目光恢複平淡。“剛剛那個刺客是個男人。”
“啊?”葉思睿懵了一下,“可是那香氣……”
夏天舒不回答。“你怎麽在這裏?”
“我打算去醉香閣啊。”葉思睿也恢複了冷靜,“你為什麽也在這裏?”
“我剛從醉香閣回來。”無奈的神色一閃而過。
葉思睿笑了,暢快抒懷。“那再陪我走一趟吧,天舒兄?”夏天舒沒回答,轉身就走,朝着醉香閣的方向。
“天舒兄,我字子奇,你的表字是什麽?”葉思睿連忙追上去。
“我無字。”
“那,天舒兄,我給你取個字可好?”
“不必。”
“天舒兄。”安靜了一路,葉思睿終于又開口:“其實我并未給你下毒。”
“我知道。”夏天舒說。
快走出巷口時,夏天舒稍稍頓了一下,繼續走。剛剛是錯覺?
醉香閣裏莺歌燕舞,絲竹聲響繞梁不絕。
媽媽一見他們倆,臉色就很不好看了,但還是撐着笑行了禮,把他們請到雅間裏坐下,親自去叫翠柳來。
翠柳這次穿了另一種樣式的衣裙,湖藍色,依舊顯得清秀可人。葉思睿吸了口氣,證實了判斷。那刺客身上的香氣,和翠柳身上的相同。可是,夏天舒言辭鑿鑿,刺客是個男人……
葉思睿回過神來,翠柳已經行罷禮坐下,正好奇地看着他,主動問:“大人在想什麽?”
“沒什麽。”葉思睿扯起嘴角彎彎眉眼,習慣性一個安撫的微笑。“還是想問問沈兆鑫的事情。”
“哦。”翠柳乖巧地坐好。“大人請問。”
葉思睿想起自己白天的猜測,感覺喉嚨有些澀,又請了清嗓子,“翠柳姑娘,你身上熏的是什麽香?”這個問題太過暧昧了一些,甫一出口葉思睿便覺不妥,連夏天舒都眼神一動。翠柳紅了半邊臉,低下頭輕聲回答:“用的是錦榮堂制的茉莉香。可是有什麽不妥?”
葉思睿便把這個話題揭了過去。“你可記得那日沈兆鑫來找你時可說過話?”
翠柳想了想,道:“沒有呢,沈少爺看着身上不爽利,從進門到去休憩也沒說話,奴看着也納罕呢。”
葉思睿想了想,“你上次說沈少爺近來身體欠安,常常昏睡?”
翠柳點點頭。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葉思睿出神地看着她秀美的臉部輪廓。
翠柳遲疑了一會,“有月餘了吧?”
葉思睿笑笑,更加溫和。
又問了幾個問題,告辭出來。葉思睿還惦記着剛剛進去前的玩笑話,“你肯定過了加冠之年了,總稱呼你名字倒顯得失禮了,當真不用我幫你取個字?”
夏天舒面部微微抽搐,顯然沒料到他還記着這個話題,“當真不必。”
“你怎麽想去醉香閣?去查翠柳?”下一秒,葉思睿又一本正經談起了案子。
“你不是也看出原因了麽。”夏天舒懶得理他。
“那結果呢?”葉思睿對這份默契很滿意,又悄悄揚了揚嘴角。
夏天舒回頭站住,葉思睿差點撞到他身上。他比葉思睿高了半頭,于是微微低頭附在他耳朵上輕聲說:“我問了媽媽,你猜對了。十七年前,有個重傷的女子抱着嬰兒暈倒在醉香閣門口,女子一倒不起,身上卻無分文。醉香閣的媽媽當時還不管事,用了自己攢的銀子給那個女人下葬,抱走了那個嬰兒。”
“那個嬰兒就是翠柳。”葉思睿眯了眯眼。
夏天舒又輕輕地說:“我聽到有客人在打聽翠柳姑娘的生辰,她比沈兆鑫可小得多。”
“真是大發現。”葉思睿又笑了笑,拍拍夏天舒的肩膀,“天舒兄,此次多虧了你。”
夏天舒垂下眼,“多謝你不懷疑我。”
葉思睿被他拿話刺,也不好反駁,只是撇撇嘴跟他告別,回縣衙的腳步輕快了很多。夏天舒則回家裏換了衣服。
夜深了。
夏天舒照例在屋頂趴着,他其實是在淺眠,但是因為太過警覺,一點聲響便驚醒了。
有人從屋子裏出來,他已對沈家布局了如指掌,一看便知是沈兆鑫的屋子。夏天舒眯着眼看,那人動作很輕,小心翼翼地摸向後院。
月色朗朗,照亮他的眉目,夏天舒皺了皺眉。
有穿着夜行衣的人從牆上躍下,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他們說了什麽,聲音輕微,在這個距離下聽不真切,只見他們最後抱在一起,姿态親昵。
半柱香後,那人又回到屋子裏。
另一人重新越過牆頭。院裏的聲音平息下來。
夏天舒換了口氣,慢慢地活動了一番已經接近僵硬的四肢。
這一次,是夏天舒主動到了縣衙。
小吏們都認識夏天舒,連忙引他進內室。
“天舒兄,怎麽這麽早?”葉思睿一邊整理常服,一邊慢慢踱進來。“我怕你等久了,直接過來了,不介意吧?”
“當然。”夏天舒淡淡地瞥他一眼,別過視線,“介意。”
葉思睿難得失态,噴笑出來。“天舒兄真是出人意料。”他整好衣裝,向夏天舒抛去一個巴掌大小的盒子。
“這是何物?”夏天舒接過盒子。
“錦榮堂的茉莉粉,一兩銀子一盒呢,天舒兄可好好收着。”葉思睿揶揄道,留神欣賞夏天舒的表情。
夏天舒卻真的把那盒子往衣服裏一收,坦然收下。
他這坦然叫葉思睿不好意思,只好收起玩笑,認真地對他作揖至地。“天舒兄,之前急于辦案,多有冒犯之語,我向你賠禮。”
夏天舒搖頭,“我收了你的歉禮,自然就原諒你了。”
葉思睿問他道:“你這麽早來,是有了線索?”
“是珠兒。”夏天舒惜字如金。
葉思睿并沒有露出驚訝,想也是意料之中。“天舒兄,我再去趟醉香閣。可能要請你再幫個忙了。”
李清河早早收拾好書箱去書院。書還沒念完,先生過來叫他出去,面色有異。
李清河心裏犯了嘀咕,垂頭表示敬意,餘光打量着周圍。先生慌慌張張地說:“有人找你。”言罷迅速地走開。
李清河打量着四周,并沒有人。他幾乎是立刻飛了出去。可是有人比他反應更快。
身着捕快官服的夏天舒拽着李清河輕巧地落地,緊緊将他壓在地上,令他動彈不得。“東安縣官府奉命拿人。”他身後更多衙役圍來。李清河眼裏流露出恨恨的神色。“官府無緣無故為何驚擾良民?”
“良民無緣無故為何畏懼逃跑?”夏天舒冷冷地回應。
李清河的目光充滿了仇恨。
夏天舒看都沒看他,揮揮手,令衙役上前将他雙手綁緊。“帶回官府。”
葉思睿端坐在衙門正中,身着青色常服,上繪鸂鶒補子,頭戴烏紗帽。夏天舒親自将李清河押到堂前後便退下,旁的自有官吏上前捆住他。
夏天舒退到後堂換回了常着的衣裳。
李清河被繩子反捆住雙手,卻負手而立,面色倨傲。一旁的典史大喊一聲:“大膽!見到縣太爺怎敢不跪!”
“學生身負功名,□□準許見官員不跪。”李清河扯了扯雙手,繩子綁得很緊,他面色不變。
典史要動怒,葉思睿開口:“李清河,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