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啞屍求生(四)
提及這個話題,珠兒不由紅了眼圈,“自是沒有爹娘體貼,然而離開這裏有個去處,已是奴婢三生有幸了。”說着便啜泣起來。
葉思睿連聲安撫她,待她不哭了,又問:“你家少爺生前可是很看重你?”
珠兒搖搖頭,“奴婢是少爺貼身侍候的人,卻常常得少爺呵斥,不敢稱看重。”
“哦?”葉思睿眉眼深深,“可是我聽廚房的說,少爺每日用的參湯都是你端回來的?”
珠兒連忙說:“少爺貼身伺候的丫鬟有四個,奴婢愚笨,只得常常做些跑腿的活罷了。”
“那這麽說,倘若少爺的參湯裏被下了毒,你也是不知曉的?”
珠兒立即就跪下來,“奴婢……奴婢不知!可是大人,少爺每日用的參湯奴婢端回來後還有其他姐姐驗毒,怎麽會被下毒呢?”
這消息竟是不知道的,葉思睿點點頭,叫她下去,又叫了其他的丫鬟來問,果然每日廚房送來的飯菜湯水,無不經過貼身丫鬟驗毒才送給沈兆鑫食用。
葉思睿又單獨叫了那個叫做蘭兒的丫鬟出來。“你适才說起夫人時,提到的另一位姨娘是誰?”
蘭兒苦着臉不願說,“奴婢嘴上沒把門,天天被姐姐們罵,大人可饒了奴婢吧。”
“你不說,我把你帶回縣衙,縣吏也會打你。”葉思睿板着臉,不似平日親和,“用這麽長的棒子,還要脫了褲子打。”他用手比劃着長短。
蘭兒快被吓哭了,“奴婢說,說就是了。其實這事別的姐姐也知道,夫人生了大少爺後不能生育,老爺在外面納了一個紅姨娘,後來也不知怎麽的,就被夫人攆出去了。”她見葉思睿還不滿,哭着求道:“好大人,饒了奴婢吧,奴婢也是聽別人說的。”
這是今天弄哭的第二個姑娘了。葉思睿哭笑不得地想。他何時這麽有殺傷力了?“你莫哭了,我不告訴別人。你很怕珠兒?”
說不哭,蘭兒倒真不哭了,一抽一抽哽咽地說:“珠兒姐姐兇得很,說錯了話要掌嘴的。”
“好了,我保證不告訴她。”
葉思睿直接去了三少爺沈兆瑜的屋子裏。
沈兆瑜正趕上因而兄長過世告了假,沒有去書院,正在屋子裏練字。見到葉思睿恭敬地起身行禮。葉思睿攔住他:“你有功名在身,就不必多禮了。”
“今日來,仍是為你大哥之事,希望探聽一些情況。”
沈兆瑜颔首表示理解,“晚生自然竭力配合大人查案。”
“你大哥出事那日,你可見過他?”葉思睿看似自然,實則緊緊盯着沈兆瑜表情變化。
“見面?清晨向父親母親問安時肯定見過。”沈兆瑜茫然了一會。
“其他時候呢?”葉思睿語氣和緩地問道。
沈兆瑜又想了一會,“對了,午後我送友出門時不慎撞到大哥,他面色看着不大好,也沒說什麽便出門了。”
“送友出門?你有友人來訪?”
“正是。”沈兆瑜露出幾分年輕人的赧然,“那日下學,清河來訪,我與他交談甚久,申時才送他出門。”
李清河是沈兆瑜的同窗,也是秀才,表字清河。問明白之後葉思睿開始有些懷疑,偏偏趕在這麽好的時候來做客?
見葉思睿若有所思,沈兆瑜少不得為好友辯白:“清河常常來拜訪的,他不是迂腐書生,并未瞧不起我出身商紳之家。他與大哥交情亦不錯,絕不會害大哥的。”
不說倒罷,一說葉思睿更起疑心。什麽樣的讀書人能看得上沈兆鑫?
見他着急情态不似作僞,夏天舒難得地出聲寬慰:“他只随意問問,你不必多心。”
沈兆瑜面露感激之色,竟徑直向他行了一禮,“多謝這位大哥。”葉思睿有些哭笑不得,問過了李清河的地址便告辭。
“有什麽新發現?”出了沈府的門,夏天舒便問。
葉思睿莞爾一笑。“發現你對沈兆瑜頗有好感。”話一出口,他便一驚,怎麽跟他開起玩笑了?“說不準是你的同夥呢。”他又找補了一句。心裏卻知曉他對夏天舒的懷疑已不知不覺消散大半。
夏天舒也不解釋也不否認。“其他呢?”
葉思睿也正經起來,“沈兆瑜撞到了沈兆鑫,沈兆鑫對這個弟弟可沒有什麽好感,平日動辄訓斥,這次卻并未訓斥直接走了,不奇怪嗎?”
“許是他與李清河交好,并未氣憤。”夏天舒回答。
葉思睿搖搖頭,“丫鬟也說了,他很不高興。說來也是,李清河一個書生,憑什麽叫沈兆鑫看得起,跟他交好了呢?”
夏天舒答不出。
葉思睿喃喃自語:“他是不想訓斥,還是不能訓斥呢。”他的側臉被陽光染成了溫暖的淡黃色,瞳色也顯得偏淺,纖長的睫毛微微垂下,近乎透明。
夏天舒靜靜地看着他,等着他拿主意。
“先去見李清河吧。”他說。
李清河住處離得不遠,葉思睿懶得回衙門坐轎子,兩人一起走去。夏天舒個頭高,步子也邁的大,速度極快。但是和葉思睿一起走,總能穩穩落後他半步。
他走路步伐輕盈,沒有一絲響動。
葉思睿不動聲色地瞥他,嘴角含着所有所思的淺笑。
李清河之父是書院的教書先生,在外授課。逢書院休憩,李清河也在家裏。他見了葉思睿二人有些莫名,“敢問兩位是?”
葉思睿沒有穿常服,只道:“我乃東安縣縣令,來此調查沈兆鑫被害一案。”
李清河連忙作揖行禮。“學生見過大人。”李清河大約長沈兆瑜一兩歲,穿着棕黑色的舊棉袍,瘦削憔悴,不過仍能看出五官端正清秀。
葉思睿心裏暗道這對友人果然都容貌出色,上前虛扶,“本官只是前來詢問情況,不必多禮。”李清河順從地站起,好奇的目光自然落到了他身後的夏天舒身上。夏天舒木樁子一樣站定,不言不語,全然無視他。
“這是本官随行的家仆,并非衙門官吏。”葉思睿象征性地解釋了一下。
李清河了然,“大人裏面請。”
李清河請葉思睿在主位上坐下,又為二人泡了茶。“大人可是想問學生兆瑜長兄之事?”
“正是。”葉思睿端了茶喝了一口,清香四溢,雖是粗茶,也算不錯的了。夏天舒端起茶看看,又放了回去。“聽說那日你在沈府做客?”
“正是。那日下學,我與兆瑜正談論先生講的內容,兆瑜請我去他家做客,之前我也冒昧拜訪過,便同意了。”李清河毫不避諱地回答。
“那你見到了沈兆鑫嗎?”
“說是見到也算不上,兆瑜送我離開時在院子裏撞到了盛興兄。”李清河想了想,才回答,與沈兆瑜的說法相同。
盛興是沈兆鑫的字。
葉思睿眼梢向上挑得愈發明顯,“你與沈兆鑫可相識?”
“自然是相識。”李清河落落大方,“從前聽說他名聲不佳也心存芥蒂,後來見他待友仗義豪邁,不是慷慨解囊也逐漸釋懷,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只覺自己從前過于淺薄罷了。”
李清河說的有理有據挑不出錯來,葉思睿卻怎麽聽都覺得不對勁。他父親曾經做了件錯事得罪了一幹文人,被寫文章不着髒字罵遍了祖宗八代。饒是他後來再三補救,也不曾見誰對他印象改觀。再說,若如丫鬟所言沈兆鑫素日對幼弟無禮,李清河作為沈兆瑜的朋友怎麽可能對他産生好感?
又問了些有的沒的,葉思睿起身告辭。
已至晌午,葉思睿有意留夏天舒一同用飯,夏天舒先拱手告辭,葉思睿也不欲強留。夏天舒走後,葉思睿随意找了個酒樓用飯,兩杯酒下肚,長籲短嘆一番。
出神時,聽見掌櫃和店小二竊竊私語,提到沈家相關。他留神細聽,才知這家酒樓正是沈家的鋪子。葉思睿也顧不上吃飯,當即湊上去打聽。
提起沈家人,掌櫃和店小二齊口稱贊沈兆貫,稱他頗肖其父,也是沈家鋪子的掌櫃們最想見到的公子。三少爺只會去書鋪賒賬,大少爺就只會到各家鋪子要錢了。
葉思睿又問大少爺出事那天的事,掌櫃信誓旦旦保證那天沈兆貫在外頭忙活生意,還在他們酒樓裏用的飯,根本沒工夫回家。
葉思睿一臉沮喪地出了門,這下倒好,他懷疑的夏天舒毫無疑點,大家最懷疑的人也排除了。
葉思睿回了衙門就去看沈兆鑫的屍身,兩三天過去已經開始腐爛。他看着心裏更急。問縣丞,縣丞捋着胡子老神在在,“大人賢明。”
他一籌莫展。殺人,他做得到,可是找出來人是誰殺的,他不敢保證。在其位謀其政,做不到便是失職。他把案子的經過捋了一遍,時而覺得了無線索,時而又覺得可疑之處甚多。沈兆鑫是中了毒,但極大可能是銀針所帶的毒。丫鬟們也證實,參湯中不可能下毒。銀針必是貼身之人才可刺入。夏天舒?不太可能。他一刀殺了他更簡單直接,也更符合他的性格。
沈兆鑫究竟是在沈府還是醉香閣中的毒?
他撐住頭不願多想,越想頭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