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皮骨之下的靈魂
左侯府被嚴密封鎖,水洩不通。被留下來的府中侍女與嬷嬷們沒有辦法,只能等待被放出來的那天。
瀾月重新回到那間柴房,躺在一堆幹草堆裏,靜靜地養傷。她現在萬念俱灰,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路該怎麽走。
那位仆婦一日三餐給她端來剩飯剩菜,坐在一旁看着她用手腕吃力地捧起木碗吃飯。
“你連筷子都用不了了,嘴巴又不能說話,一張臉也毀了,以後可怎麽辦?老婆子我出去後是回鄉下找兒子養老,照顧不了你的。”仆婦其實是想讓瀾月自殺的,這樣的她完全沒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瀾月将整張臉都埋入了碗裏,用舌頭卷起飯菜,一口一口專心吃飯,沒有理會仆婦的這些話。
她身上的傷看上去恐怖,但都是皮外傷,養幾天便會好。只是手腕經脈盡廢,喉嚨和臉龐這些傷治不了了。
吃完後,瀾月用手腕夾住一支小木棍,在泥土上吃力地寫了一個謝字。
仆婦看她倔強的樣子,壓下同情與憐惜,拿起碗筷起身離去,“我晚上再來看你。”
瀾月對她點了點頭。
就這樣瀾月躲在被廢棄的侯府裏養傷了一段時間。侯府被封鎖得水洩不通,因此不知道外面是什麽光景了,也不知道時間流逝,瀾月從一開始的絕望到後來也慢慢接受現實。
她坐在門檻上,望着湛藍的天空,眼神溫柔安寧,她還能坐在這裏曬太陽,身體能感覺到溫度,眼睛能看到萬事萬物,耳朵也能聽到世間聲音,其實自己還沒有走到絕路。
瀾月慢慢站起來,幾乎是小跑到前面的書房。
因為主人已經不在,這些府中奴仆大多也不識字,因此書房裏已經蒙上一層灰塵,很久沒有人再踏足。
瀾月走到擺滿書籍的木架前,用手腕夾出幾本書,她還有眼睛,還能認字。
起初瀾月不知道該看什麽才會對自己有用,後來她翻到一本《黃帝內經》,有種醐醍灌頂的感覺。她可以看醫書。
那位仆婦見她看起了醫書,不想潑她冷水,幫她去府中醫館搜了幾本醫書過來,“我之前看到秦大夫教導那幾位小醫仆,都先讓他們看這些書冊,要不你也學着他們,從這些開始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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瀾月翻了幾頁,果然都是一些入門的,簡單易懂,她之前本就知道一些藥草的功能,也曾背過太極經絡圖之類。不過那是她當閨門小姐之時興致偶發,偷偷所記,很快又失去興趣,丢到了一邊。
瀾月苦笑一聲,沒有想到那時玩性大發所記的會在此時派上用場,看起醫書來不至于一頭霧水。
今時不同往日,瀾月硬着頭皮啃下枯燥無聊的記載百草功用的草藥書,廢寝忘食,漸漸地也一頭鑽了進去。
因為找到了事情做,瀾月便少了空想的時間,如同找到精神慰藉般,身上的傷痛抛到腦後。
甚至對疏月的思念也淡去了不少。
單調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有日侯府大門忽然被打開。
仆婦匆匆過來,說道:“終于要把我們放出去,外面大概是安定了。我要回到鄉下去找兒子兒媳,瀾姑娘,你準備去哪裏?”
瀾月側過頭,她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裏,她好奇外面變成什麽樣,連忙用手腕在泥地上寫了一行字:外面如何?
仆婦搖搖頭,“我也不清楚,就是好像皇帝換了人做,還有京都城裏那些達官貴人也換了一批,現在新建府邸都在招奴仆,本來以瀾姑娘你的資質,去當個高門小姐身邊的大丫鬟都綽綽有餘,現在……”
仆婦擡頭看着瀾月那張猙獰的臉,沒有主人家會招面容俱毀的啞巴女當侍女的,而瀾月手不能拿物,注定幹不了粗活,雜役侍女也不會要她的。
瀾月也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她低下頭,手指摩挲着書頁,感覺又陷入了困境。
忽然,她想到了一種可能,自己的族人會不會已經從邊疆流放之地大赦回來了?!
如果疏月完成了她父親遺願,那麽淩家對她有大恩,疏月一定會将自己的叔伯堂兄們接回來!
但雀躍的心情只有一瞬,瀾月又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沒有人會認出她的,她不一定進得去淩府與親人們相認。
瀾月的心情降落冰點,茫然無措起來。
仆婦看她着實可憐,忍不住問道:“瀾姑娘,你打算去哪裏?你不能說話,老婆子倒是可以幫忙一程,當一回你的親人,替你找到合适的主人家再離去。”
瀾月這些時日多蒙這位仆婦照顧,若沒有她,自己恐怕早就餓死柴房了,因此她心中是感激涕零的,現在又提出要幫自己,瀾月看到了一絲微弱的火光,或許真的可以通過她的幫忙,在外面先找一份活幹。
現在緊要之事是給自己找個安身立命之所,免得流落街頭無家可歸。
瀾月便沒有跟她客氣,走入屋內,用手腕夾着一支毛筆,歪歪扭扭地寫了一行字,她想讓仆婦幫忙找一份醫館的活。她手掌無力,一雙腳卻還可以用的。藥館切藥需用輪子斬切,往往會讓小醫徒腳踩轱辘,将藥切碎。
瀾月想的便是這樣的活,也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自己可以幹的活計了。
仆婦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答應去外面幫她尋尋有沒有醫館招用切藥醫徒。
那仆婦果然跑到京都街頭,一家家藥鋪問過去,在外走動,也打聽了一些消息。
第一天并沒有尋到要找醫徒的藥鋪,仆婦回來,怕瀾月失望,便跟她說起外面的情況,“怪不得我們侯爺不會回來了,左太後已經被軟禁在後宮,聽說新登位的皇帝是前廢太子的遺孤,那些官老爺們都擁護他。之前站在左家這邊的達官貴人們都被撤了官職,又新封了好多官,這京都城已經不是以前的京都城了,多了好多陌生的面孔。”
仆婦又跟瀾月講新出的規矩,外面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安穩。
瀾月坐在一株梧桐樹下,靜靜地聽完了。她看向城郊陵墓方向,心中道:父親,你的遺願已經完成了。疏月沒有讓我們失望,她果然是能幹大事的人。
瀾月現在有種功成身退的輕松感。她所遭受的傷害沒有白受,這就值得了。
瀾月側過臉,在微風中彎起唇角笑了笑。
仆婦看着她忽然展顏,雖然面容醜陋得看不清眉眼,但那神情溫婉平和,竟讓仆婦有些恍惚,可以忽略臉龐上的縱橫交錯刀痕。
仆婦想起之前那位風華絕代的瀾姑娘,鼻尖一酸,甚是惋惜,“可憐你這樣一位美人,變成如今的模樣。”
瀾月含笑搖了搖頭,這些日子她已經将容貌之事看淡,她還是她,面目全非又如何,她又不需以色侍人,美人容顏不過是一副皮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