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毀容
是夜,左侯府火光沖天,一片混戰。
疏月帶兵直接從正門而入,一一破解了左蒼玉的防守。
侯府後院廣闊,布陣嚴密。但疏月曾經跟在左蒼玉身側行軍打仗,對于左蒼玉的那一套知根知底,因此要破解起來其實并不難,只是需要時間。
在這段時間,一騎輕兵從後門訓練有素地疾馳而去。為首的人一襲黑色勁裝,頭戴黑紗,夜色裏一雙眼眸亮得驚人。
還有一抹沉郁。
“侯爺,明日朝堂上他們就要逼宮,我們……”
左蒼玉打斷屬下的憂慮,“為今之計,唯有先保存實力,撤出京都城,來日再做打算。”
“可是太後那邊……”
“太後手腕了得,無須我們操心。你不必再多問,跟我走便是。”左蒼玉說完後,揚鞭狠狠一甩,加快速度,輕車熟路地從城中一條小巷徑直奔出。
雖然以她現在的實力完全可以跟疏月一戰,但左蒼玉真的不想與自己心上人短兵相接,一面對疏月,她熱血上湧,哪裏還有心思戰鬥。
更何況,左蒼玉擡眸望着陷入黑漆漆的前路,這個江山,她心甘情願拱手獻給疏月!
即使疏月不會記着她的好,将她視為天底下最可惡的仇敵,左蒼玉勾起唇角,凄涼一笑,疏月會銘記自己一輩子的,肯定會!
侯爺府的主人已經離去,只餘下忠心守府的護衛。疏月勢如破竹,一路闖入後宅。無須逼問,被抓住的侍女已經将府中瀾姑娘下落和盤托出。
疏月翻身下馬,背負一把長劍,徑直闖入書房之中。
這書房寬闊高大,屏風後另有玄機,相較于外面的動亂狼藉,這裏依舊保持平日的安靜。
水榭石桌上尚且擱置着繡了一半的刺繡,上面一朵清荷含苞欲放,針法細密娴熟。疏月伸手拿起,眼眶一熱,這是瀾月的刺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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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瀾……”
她匆匆将這半成的繡品放入懷中,一邊撩開珠簾,跑到湖邊。
月光清冷,在夜風吹拂下水面波光粼粼,氣氛靜谧安詳。
水廊上背對着她,坐着一個身形窈窕的女子。
疏月頓足,喉嚨間像是被什麽堵塞住一樣,發不出任何聲響,呼吸急促起來,半晌才邁步走過去。
那女子聽到腳步聲,緩緩起身,轉過臉來。她戴了一頂紗帽,看不清面容。
疏月心中生疑,這身形不是瀾月,但她不肯承認,依舊抱着一絲渺茫的希望,直到對方袅袅行禮,說道:“見過淩家大郎。”
禮數周到,行禮規範,這是精心養出來的大家閨秀。
疏月找到了自己的聲音,難掩失望,“你是崔今音?”
“正是。侯爺讓我在這裏等候,他答應放我出去,我的幾位兄長應該也來了吧。”崔今音素手擡起,掀開紗帽一角,看到了對面身形高挑的疏月。
多年不見,瀾月的兄長竟變得如此俊美了。
崔今音未免又多看了一眼,覺得他跟瀾月長得并不像。她以為瀾月定是被自己兄長接走了,所以沒有多問。
疏月環顧四周,沒有看到自己想找的人,沒有再多說什麽,掉頭便走。
崔今音往前追了幾步,想喊住她,但疏月完全沒有理會她的意思,崔今音也感無趣,遂放棄,專心等待自己兄長過來。
疏月跨出書房,下令徹底搜查,把府裏所有女子都集在一起,一個都不準落下。
很快随從就把府中女子都趕到了一個院子裏,讓疏月過目。
裏面沒有瀾月。
在偏僻的柴房之中,黑暗籠罩,守在外面的兩個随從拉住一位仆婦,詢問裏面是什麽情況。
那仆婦說道:“這是我們府裏的小啞,家生子,現在病得不輕,大概要死了。”
随從推開門進去,柴堆裏躺着一個衣衫褴褛頭發披散的女子,身上的傷明顯是新來的,還淌着血。有個鬥膽上前,伸手撩開她的長發,入目的卻是一張驚心動魄的臉。
那張臉鮮血淋漓,已經被毀得徹底,血跡黏着發絲,甚至已經看不清眉眼。
“這……這是怎麽回事?”
“這深宅後院,動用私刑很正常。她不聽話,便是這樣的下場。各位軍爺,她是無關緊要的人,也快死了,你們就別把她抓走吧。”仆婦跪在地上哀求。
那躺在地上的人呼吸清淺,像擱淺的一條魚,确實快死了。
“這個就算了吧。我們去別處看看。”
等人走了之後,仆婦抹去眼淚,小心翼翼地把柴門關上,喃喃道你能不能生,就看自己造化了。
這被人仍在這裏自生自滅的正是瀾月。她慢慢睜開眼睛,望着自己的雙手,經脈已被挑斷,不能再寫字,而喉嚨如火般在燃燒,之後自己恐怕也不能再開口說話了。
瀾月匍匐在地上,左蒼玉把自己弄成這樣,徹底毀掉她的容顏,就是想讓世上所有人都認不出她。而她也沒有辦法告訴別人自己究竟是誰。
好狠的心。瀾月努力爬向旁邊的柴木堆,她身上的傷不是致命傷,左蒼玉就是故意留着她一條命,讓她無法跟疏月相認。
瀾月用手腕從木堆裏捧出一把幹草,借着月光從裏面分辨出可以止血的草藥,吃力地用嘴咬碎,然後塗抹在傷口上。
她做好之後,已經滿頭大汗。
汗水流在臉龐上的傷口,疼得令人想滿地打滾。瀾月不敢再觸碰自己的臉,眼眶裏的淚水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小。瀾月估算了一下時間,人大概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她起身,腳步蹒跚地走到門口,試圖開口說話,但發出來的聲音沙啞嗚咽,壓根發不出一個字音。
守在外面的仆婦已經被疏月的手下抓走,因此無人理會。
瀾月用身子撞開木門,外面已經一片狼藉,剛剛被人搜羅了一圈。
她咬着牙,從柴門走到了院門外,剛才被抓去的仆婦正折轉回來,看到她竟然自己出來了,滿身鮮血的,很是可怖,不禁駭然,怔立在原地。
瀾月見到她,腳步加快,卻不防跌倒在了地上,那張臉從散發下露出來,當真可怖如厲鬼,仆婦往後退了一步,被她吓得不輕。
原本花容月貌的瀾姑娘,如今變成了地獄惡鬼,任憑是誰都會唏噓感嘆的。仆婦心想若是自己,早就一頭撞牆自殺了,這瀾姑娘卻依舊有着極強的求生欲望,倒是令人敬佩。
瀾月試圖詢問,但只能發出咿呀的聲音。幸而仆婦也能猜到她要問什麽,于是說道:“左家完了,當年廢太子的遺孤還沒死,聽說重新回來,準備一雪前恥了。”
瀾月的眼睛裏緩緩流出一行清淚,流在傷口上宛如灼燒的岩漿,但她這會兒願意忍住這份痛苦。
這麽說,是疏月來了,她就在這裏。瀾月重新從地上爬起,她得去找她。
不管自己變成什麽樣,疏月都會要自己的,一定會的。
瀾月越過仆婦,腳步踉跄地往大門方向跑去。
仆婦在後面喊住她,“你不要跑,外邊還都是守衛,你跑過去就是自投羅網!”
雖然現在也是被關着,但對方沒有刁難他們這些弱女子的意思,大概過幾天就會放了她們另尋主家的。因此仆婦想勸她也一同留在這裏,熬過這幾天再謀出路。
瀾月自然沒有理會。她不顧身上的傷痛,跌跌撞撞,從後院一路跑到了前門。
那裏果然立着一群準備鳴金收兵的隊伍,還有幾位崔家公子。
瀾月正要跑出去,忽然想起自己已經不能開口說話,而且這張臉,她瞬間有些驚慌,往回看,看到了養着睡蓮的水缸。
瀾月用手掌撥開睡蓮,朝水中望去。水面映照出來一張披頭散發的臉,臉龐鮮血淋漓,猙獰可怕。
沒有人會認出來的。瀾月跌坐在原地,這樣的自己就這樣跑出去,會被亂棍打死吧!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崔姑娘,你的兄長已經在門口等候,你先随他們歸家。”一道清朗的聲音傳來。
瀾月身子一僵,往水缸後面挪了挪,然後散發下露出一只眼睛,望着走廊上一前一後走來的人。
疏月一襲勁裝,後背背負的長劍露出綴着流蘇的劍柄,夜風吹起她的長發,英氣逼人。
而跟在她後半側的崔今音手裏握着一頂白色紗帽,身姿袅娜,大方有禮地跟在後面,溫柔地應道:“多謝淩公子相救。”
“無事,舉手之勞。”
兩人一邊說着,一邊從廊邊穿過,很快就越過了水缸位置。
瀾月躲在後面,渾身戰栗不停。她不想再受淚水洗滌傷口之疼,只能拼命忍住。
此時此刻,她竟然沒有勇氣跳出來,讓這兩人注意到自己。
她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了。
瀾月坐在冷風中,任憑恐懼與絕望籠罩全身,戰栗着度過了這最黑暗最絕望的一夜。
作者有話要說: 虐戀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