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風吹發落
城郊青山腳下,馬蹄疾疾,一隊行商打扮的護衛騎入深山之中,很快便不見了身影。
這連綿青山深處有一汪寒潭,原本渺無人煙,這些時日卻多了一排小茅屋,有了人的蹤跡。
“侯爺,京中有新的消息報來,太後娘娘被軟禁,身邊宮婢與內宦都被褫奪拿下了。”為首的護衛翻身下馬,連滾帶爬地跪在地上彙報,冷汗如珠從額頭滾落,不敢擡頭看面前一襲青衫負手而立的人。
左蒼玉帶着自己心腹一路奔逃出京,駐紮此地,然後靜觀局勢變化。那夜疏月血洗侯府,第二日朝堂轟動,擁護昭睿太子的那些大臣紛紛站隊,在崔氏、荀氏等德高望重的世家大族鼎力支持下,來了個翻天覆地的大扭轉。
前廢太子的遺孤皇太女順利登位,成了女皇。
左氏家族聽聞,敗落之時大為惋嘆。原本這位置是預留給左蒼玉的。
左蒼玉內心卻毫無波動,這江山在她眼裏并不重要,烈火烹油鮮衣怒馬的富貴榮華,她唾手可得,也能放手失去。
随從見自己主子始終按兵不動,心有不服,但也無可奈何。
“侯爺,那女皇壓住了我們左家上下幾百口人,就等您束手就擒!”護衛試圖再勸左蒼玉造反,憑借他們的實力雖然不能一朝颠覆,但與這根基不穩的女皇來個魚死網破,鬧個京都城腥風血雨,也是足夠的。
左蒼玉逃到這深山中,脫了錦衣,摘了玉冠,只以居士清淡打扮,以表心志。“我為左家處心積慮出謀劃策十幾年,已經犧牲太多。你們想要的,我都不喜歡,我想要的,你們都不會同意。邱廉,那女皇可曾說要見我一面?”
“女皇懸賞千金,要活捉侯爺。”
左蒼玉彎了彎唇角,“她終歸還是要留我一條命。”
她知道疏月留着自己的命,并非為她與她之間的情分,為的是瀾月的下落而已。
而左蒼玉已經抱着永遠不會告訴疏月的決心,她要讓疏月與自己一樣,永遠得不到心中所愛。
只有這樣想,左蒼玉一顆酸楚的心才能好受些。
她望着眼前遼闊的山山水水,經此一別,恐怕自己與疏月也是永生不複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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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廉,我們整裝待發,即刻出發前往邊疆。”左蒼玉轉身,已然收回感傷的情緒,神情冷肅,“不得耽延。”
“可是左家還有……”
“以我對這位女皇的了解,她會流放我左氏族人至邊疆苦寒之地,我們先趕往那裏接應便是。”左蒼玉沒有多做解釋,邁步離去了。
邱廉目光敬佩地看着自己主子,他相信侯爺不會判斷錯的。
事實也是如此。
在左氏家族傾滅不久,疏月下令,将族中男丁全數流放到了邊疆,與十三年前淩府的遭遇可謂一模一樣。
這也是從苦寒之地重歸京都的淩家人所贊同的。
原先已經為廢墟的淩府重新休整一番,恢複了以往繁榮景象。這是最大功臣府邸,女皇的賞賜源源不斷,這裏也是她曾經居住過的家。
等諸事安穩,疏月回到淩府一聚,多年未見,身份又已尊貴有別,難免生疏。
疏月從步攆下來,視線從衆叔伯堂兄們掃過,“在邊疆十年,承蒙照顧,今後依舊同為一家,不必生分了。”
一路迎接,進了淩府廳堂,如今操持家業的大伯淩嘉上前說道:“我已經派人去江南之地尋夫人去了,她聽聞京都的境況,應當也會回來。”
疏月嗯了一聲,坐在位置上并沒有多少表情。
敘舊了一番,終于不得不提到了疏月最不想提起的。淩嘉面有猶豫,糾結一番後終于開口說道:“二姑娘她已經不在了,還請陛下開恩,準許我們操辦葬禮,讓她入土為安……”
此事一直懸置不管,也實在不行。
疏月面龐一冷,語氣降到冰點,“她還在這個世上。”
“哎……”淩嘉不敢再勸,低頭黯然神傷,“這些年淩家已經走了太多族人,老太太沒福分,等不到如今的安穩日子。我們心中也傷痛,但斯人已逝,命數自有,這些是強求不來的。”
疏月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她如今得償所願,依照荀先生計劃,完成了父親的遺願,卻把瀾月給丢了。夜深人靜,她孤零零一人立在高閣之上,總是不理解,上天為何如此苛待瀾月。
疏月打斷了大伯的感傷,“我想去後院看看。”
“啊,好,好的,那便去吧。”淩嘉抹去眼角的淚,強打精神,要陪她一同過去。
“不用了,我一人走走。你們各自忙去,不必理會我。”疏月說完後,獨自邁步走入後院,到了瀾月曾經的閨房。
那閨房已經被打理過,恢複之前的原貌。世家大族的小姐,自小學琴棋書畫,再大點便是刺繡。
瀾月的房中牆懸山水墨畫,角落擱置一把七弦琴,書桌旁邊是一副繡架。
在抄家前夕,瀾月剛剛開始學刺繡,疏月還記得她被針尖戳破手指,皺眉趴在繡架上嘆氣的模樣,可愛又靈氣,無憂無慮。
疏月不敢再看,匆匆走出閨房,又到了院子裏。
院子裏卻有着更多磨人的回憶。比如那一池水的荷花,瀾月最怕水,每每去摘蓮蓬,都要拽着疏月的衣袖過去,央求她幫忙。
而疏月那時總是吓唬她,逗她跺腳生氣。
疏月猛地回過神來,幾乎是逃一般離開了這個地方。她太懦弱了,再待下去她一定會崩潰。
馬車車輪滾過青石板,路旁的玉蘭樹掉光了花朵,長滿了綠葉。這花樹,如同彼岸花,花開不見葉,葉生花已敗,生生世世不相逢。
疏月也已經整整三年,沒有見過瀾月了。
城隍廟的那株許願樹依舊在,寫滿心願的萬千紅條在風中吹拂,有多少人的願望在歲月的洗滌下慢慢實現,又有多少人的祈求在風中消散,再無實現的可能。
疏月活了二十幾載,經歷過家破人亡、流放邊疆,生離死別在她眼裏早已司空見慣。十年生離,她忍下了,因為她心中知道定有相逢之時,如今三年死別,她第一次嘗到世間悲涼之酸苦,天地茫茫,萬千虛無,竟不知自己到底該何去何從。
馬車疾行,越過十裏長街,越過街頭一家不起眼的藥鋪。風從馬車鈴铛吹過,飄飄搖搖,拂過藏青布簾,掠過滿院藥草,吹起了一位正專心踩輪切藥的女子鬓邊一縷青絲。
她似有所感,微微擡頭,讓風吹過,停落。門外,馬車已疾馳而過。
作者有話要說: 琢磨着怎麽讓這倆相遇,大概要過幾天再更了~~~請諒解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