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秘密
兩年後。
皇宮大殿,木柱林立,過往的宮人匆匆行走,面色麻木。
一位小宮女不小心被絆倒在地,手中銅盤所裝熱水嘩啦流了一地,水跡彌漫,流淌在紅木地板上,嫣紅一片,這是血水。
“來人,拖下去杖斃。”
宮中嬷嬷蒼老的聲音淡定傳來,随即兩位侍衛上前,托起吓得臉色發白只顧哭泣的小宮女,很快便不見了人影。
左太後正好從屋內出來,一眼看到這血水橫流的畫面,她厭棄地閉了閉眼。
這是不祥之兆。
屋內垂下的紗幔內傳來少年天子低咳的聲音,斷斷續續,連綿不絕。自從入冬以來,小皇帝就被查出病症,太醫不敢說,但內心惶惶,聖上恐怕要夭折了。
湯藥不斷送入殿內,十幾名太醫嚴陣以待,片刻不敢松懈,但效果甚微,事情并沒有朝着好的趨勢發展。
左太後望着腳下遙遙無際的連綿金瓦屋檐,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她是時候開始挑選合适的新皇人選了。
旁邊的宮女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往前走。左太後攏着長長的華麗指甲鞘,眼皮垂下,近來朝堂頗為不安生,又有大臣拿前廢太子舊典來說事,令她頗為厭煩。
左太後甚至已經心生扶佐自己母族優秀子弟的心思,這個念頭在看到自己俊逸超然的胞弟左蒼玉之時尤為強烈。
京都玉蘭大道,一輛馬車疾馳而過。又是一年玉蘭花開,街道旁邊的玉蘭猶如當年,清潔玉立,絲毫未變。只是當年那個行走在玉蘭花下的人已經不見了。
微風襲來,吹起車窗一角,露出左蒼玉憂郁清減的側臉,路上行人不過匆匆一瞥,已是驚為天人。
路旁一支玉蘭開得淡雅清致,左蒼玉命人将它折了下來。他将花枝握在手裏,就這樣一路握着回到了府邸。
自從淩家小院毀于火災,左蒼玉就搬回了自己的侯爺府,崔今音起初很高興,後來很快就發現其實并沒有什麽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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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蒼玉住在東苑,她住在西苑,莫說是夫妻同房,便是白日都見不上一面。
左蒼玉立在書房窗前,将剛折來的玉蘭插在瓷瓶中,府中管家走過,說道:“侯爺,這位是夫人房中的丫鬟,她說有事情要禀報給您。”
左蒼玉手指拂動潔白的玉蘭花,意興闌珊,“什麽事。”
身穿碧色襦裙的丫鬟跪在地上,低頭說道:“侯爺,奴婢有很重要的事情,只能單獨與您說。”
左蒼玉這才看了她一眼,這丫鬟長相清秀,垂着眼,能看到她烏黑的睫毛像鴉翅一樣濃密。看在她賞心悅目的份上,左蒼玉允許了她單獨禀報。
等管家離去阖上門之後,丫鬟從袖中摸出一枚勾玉和一副圖冊,跪伏在地上恭敬地說道:“侯爺,這是奴婢在夫人房中拾得的,這勾玉不似女子之物,而且夫人平日有些行為令人費解,事關侯爺,奴婢不敢隐瞞,特來禀報。”
左蒼玉接過來看了看,這勾玉确實是男子之物,而那副圖冊,他翻看了一眼,随即有些厭惡地扔到了地上。
丫鬟見狀,頭低得更低了,“侯爺,您久不去夫人院中,夫人恐怕……”
“但說無妨。”左蒼玉坐了下來,手指摩挲着腰間佩玉,眉眼間已經浮現不耐之色。
“恐怕有了二心。”
丫鬟趴伏在地上,等了很久,上方始終沒有什麽反應。她設想過很多種侯爺的反應,要麽勃然大怒,前去興師問罪,要麽清風雲淡,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此刻卻不知侯爺是如何尋思的。
左蒼玉望向窗外,枝頭花開正盛,他的夫人也正在年紀最盛的時候,久居空房出現這樣的事情實屬正常。
他揮了揮手,“你且下去,此事不可宣揚出去,倘若府中有出現關于夫人的流言蜚語,唯你是問。你回去也告誡她們,夫人院中的事情一律不準非議。”
“……”丫鬟萬萬沒想到侯爺竟是如此袒護夫人,她此時背後已經驚出了一層冷汗。
左蒼玉看了她一眼,“此事下不為例,再有搬弄是非,毀壞夫人清譽者,即刻攆出府去鄉下種地去。”
“是,奴婢以後不敢了!”丫鬟此刻已經冷汗如雨,得知可以退下後,如蒙大赦,腳步虛軟地離開書房。
屋子裏陷入寂靜中,左蒼玉在位置上坐了一會兒,然後起身拿起那支剛摘的玉蘭花,踱步繞過屏風,走到了帷幕垂地的裏屋。
這裏屋別有洞天,擺設精致疏闊,一方朝向後湖,可聞柳動莺啼,又安靜得無人可擾。
左蒼玉立了規矩,沒有他的允許,誰都不可以靠近,即便日常灑掃也不用奴仆,要麽親力親為,要麽讓住在這裏的人自己打掃。
此刻那人正坐在窗邊欣賞波光潋滟的湖面,側影秀美安靜。
左蒼玉朝她走過去,将手裏的玉蘭花枝遞到她面前,“瀾月,這是新摘的,給你把玩。”
風吹動窗下珠簾,瀾月手握一把團扇回過身來,她垂眸看向那支玉蘭花,沒有伸手接過來,而是說道:“方才外面你跟那丫鬟的對話我都聽到了。”
左蒼玉将玉蘭花插在窗下的高腳瓷瓶裏,撩起衣擺坐在了瀾月的面前,眯眼看着面前被自己養得越發水靈的女子。
瀾月這兩年來都住在這裏,無人知曉。他給她送來绫羅衣裙,胭脂水粉,一日三餐皆是精心挑選的佳肴,可謂錦衣玉食地供着她。這樣養着,瀾月原本清減的臉龐開始豐腴起來,十指柔荑,無論是身材還是容貌,都已經日臻完美,出落得越發秀美可人。
左蒼玉伸手,挑起她的一縷青絲,繞在指尖,“你姐姐要是見你了你這副模樣,肯定被迷得神魂颠倒。”
瀾月用團扇拂去他的手,掩去眼眸深處的黯然,面上浮現一絲笑,“還算你有良心,沒有對崔今音下手。”
左蒼玉放下手,起身立在窗前,悠悠嘆了一口氣,“終歸是我耽誤了她。”
瀾月凝眉看着他的側臉,或者是,她的。
兩年前她放火燒了宅院,本就沒有想活着出去。在房梁倒塌的一瞬間,淩夫人忽然起身離開。
瀾月睜大眼睛,還沒有反應過來,淩夫人手起刀落,直接将她劈暈在了地上。
直到醒來,瀾月看着陌生的绫羅床帳,看到左蒼玉立在自己跟前,她才恍然,自己的母親早就跟他串通好了。縱火這場戲,是演給疏月看的。
瀾月意識到這點之後,一瞬間萬念俱灰。她竟然被自己母親算計了,這樣的滋味任憑是誰都不好受。
左蒼玉坐在床沿,衣袍鋪開,姿态閑适,“你母親已經将你送給我,從今往後,你就留在我的府裏,我會養着你,直到疏月現身。”
“我的母親現在在哪裏?”
“她已經跟你們府裏的昙奴一同去往江南,我在那裏給她們安排了一處宅院,她這輩子應該再也不會踏足京都一步。”左蒼玉将一封信交給她,“她讓你放心,我會是你的良人。”
瀾月擡手抹了抹眼淚,沒有什麽話想跟他說。她這樣,跟死了已經沒有區別。
她以為是這樣,直到有一天夜晚,左蒼玉喝醉酒來找她。
這個出身高貴的貴公子第一次酒氣熏熏地出現在她面前,眼神裏是滿滿的絕望和悲傷。
“難道我長得沒有你好看嗎?為什麽疏月不喜歡我?!”
瀾月才明白,原來這侯爺暗戀疏月,而非自己。
如果是這樣,那麽她就安全了。
左蒼玉伸手拉扯她的衣襟,瀾月臉龐漲紅,從頭鬓拔下一支金釵,對準自己的喉嚨,說道:“你要是碰我一下,我立刻刺死自己!”
左蒼玉擡眸,這一刻他眼裏清明,沒有任何醉意,冷笑着看她,“你刺吧,我不會對你憐香惜玉。”
瀾月抿着唇,她當然不會刺死自己,她還要留着這條命等着疏月歸來。她始終相信,疏月終有一天會披甲執銳,回到京都城拿回屬于她的一切,包括自己。
左蒼玉看着她倔強的神情,看到了疏月的一抹影子。或許是長久生活在一起的人或多或少會有相似的地方,這一刻瀾月跟疏月分外相像。
左蒼玉忍不住擡手,摸了摸她的臉龐。瀾月感覺到他的手指十分纖細,不像男人,而且這麽近地看,瀾月意識到他的五官與平日有些不一樣了。
少去了英氣,多了一抹柔色。
瀾月像是想到什麽,有些驚駭,頓在原地一動不動。她想到了疏月的經歷,因為淩府無子,疏月從小被當成公子來養。聽說左家主母膝下也只有左蒼玉這個麒麟子。
“你……你是……”瀾月驚吓不小,一時竟忘記了收攏自己的衣襟,任由左蒼玉的手往下,摸上了她的前胸。
左蒼玉嫣紅的嘴唇勾起來,露出譏笑,“還沒有我的大嘛!”
瀾月微微睜大眼睛,看着面前神情妖冶的人,大腦一片空白,不過她可以确定一點,左蒼玉是真的醉了。
接着左蒼玉又說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話,瀾月沒有心思聽,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了,甚至害怕她會殺人滅口。
這是一個多麽駭人的秘密,比淩府長子是女人還要令人驚駭。
那晚左蒼玉最終醉睡在了她的面前。瀾月幾乎是顫抖着手指,掀開了左蒼玉的衣襟,然後确定了,這位年輕的侯爺真的是女人,貨真價實的女人!
瀾月坐在她身旁,枯坐到天亮。
左蒼玉醒來,看到她憔悴的樣子,知道她一夜未睡。
“現在你知道了我最大的秘密,所以你哪裏都不能去了。”左蒼玉收好衣襟,擡手攏了攏自己的長發,翻身下床。
瀾月動作緩慢地轉向她,“為什麽要告訴我這個秘密?”
左蒼玉沒有看她,望向外面的湖面,誰知道呢,她想告訴就告訴了,這個秘密藏得太辛苦,偏偏她最想吐露的那個人不能知道她的秘密。
左侯爺竟然是個女人,這個秘密對于廢太子那邊的人來說實在是一把利器,對付左家的利器。所以面對疏月,左蒼玉沒有吐露一字一句,雖然在那個月夜,她差點坦白了,最後還是理智将她拉了回來。
就算告訴疏月自己是女人,又有什麽用,她依舊不會喜歡自己的。
左蒼玉轉身離去,沒有回答瀾月這個問題。
瀾月看着她有些凄涼的背影,在那一瞬間,忽然有些同情憐惜她。也正是因為這樣,她待在這裏,甘心被左蒼玉養了兩年。
玉蘭花清幽的香氣彌漫開來,瀾月從回憶中回神。
左蒼玉已經又恢複平常淡漠的神情,她扮男人太久,深入骨髓,身上已經沒有任何女人的氣質。
所以崔今音才一直被瞞到現在。
“你已經娶了她,之後有什麽打算?”瀾月倚着窗邊,第一次詢問左蒼玉這個問題。
左蒼玉回眸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道:“此事與你無關。”
“那你又打算把我關多久?”瀾月每天都要問她這個問題。既然同樣是女孩,她這樣關着她,其實也沒有多少意義。
左蒼玉看着她澄澈的眼眸,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瀾月,我似乎忘記告訴你另外一個秘密了。”
“什麽?”自從知道她也是女孩,瀾月面對她,就沒有了那麽多戒備。
“我也喜歡女人。”左蒼玉撫摸着她長長的黑發,神情冷漠地說道。
瀾月忍不住戰栗了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之前有看出端倪麽,前面有伏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