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故友
一支玉蘭從窗外橫斜而入,枝頭花開正盛,潔白如玉。
崔今音坐在紅窗邊上,梳着婦人發髻,耳鬓斜插一枚墨綠翡翠簪子,姿态娴雅端莊。
她微微側頭,看着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丫鬟,欣賞夠了她的懼怕,方才開口說道:“你跑到侯爺書房,明目張膽地告狀,這是不把我放在眼裏啊。”
“夫人,奴婢錯了,都是這張嘴惹的禍,奴婢這就打打它,讓您出出氣。”丫鬟眼裏含着淚,擡手便朝自己嘴巴扇了一巴掌,下手又狠又絕,好像打的不是自己一樣。
崔今音将手臂枕在桌案邊上,看着丫鬟嘴角那抹血絲,神情有些恍惚。
嫁入侯爺府,封诰為侯夫人,外人看來她是如何風光,內裏如何,個中酸楚,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初到之時,她溫柔性善,年輕的丫鬟都敢與她說笑,皆言主母好相處,如今兩年過去,院中奴仆對她已經聞之變色,驚懼有加。
崔今音這是把滿腔閨怨與悲憤都發洩到了這些奴仆身上,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她可以含笑看着手底下人受罰時的慘狀。
明明,明明在自己做姑娘的時候,她可是連看到兔子受傷了都會哭的人。
崔今音伸出手,掐住一朵白玉蘭,心中怨憤地想:都是你,左蒼玉,都是你害得我變成如今的鬼模樣!
她忍了兩年,如今已經不想再忍了。左蒼玉晾着她不聞不問,那就她去找他!
水榭垂簾,瀾月剛剛睡了個午覺,意識還有些模糊,她随手抓起旁邊繡了一半的香囊,坐在床邊就繡了起來,以此打發無聊的時間。
屏風外忽然傳來清脆的瓷瓶破裂之聲,緊接着一個丫鬟尖利的聲音響起:“夫人乃侯爺明媒正娶之妻,難道連進書房都要先得到你們的允許?!”
這聲音近在咫尺,可見這群人已經不顧院門護衛阻攔,一路闖到了裏面。
瀾月握緊手中的香囊,今日左蒼玉難得出門,不知為何竟帶走了院中大部分護衛,連同強硬的管家也因為鄉下租田之事出了府。一直相安無事的東西兩苑終于在今日鬧了起來。
屏風外的腳步聲和說話聲越來越近。瀾月以前見過正牌夫人與外室鬥争的場面,只能用戰火紛飛來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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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書房外苑伺候的一個丫鬟匆匆跑入,看到瀾月還坐在床邊繡花,稍稍舒了一口氣,“瀾姑娘,我們已經派人去通知侯爺了,您安心待在這裏,不管外面鬧得怎麽樣,您都不要出來,等侯爺回來事情自然平息了。”
瀾月朝外面看了看,問道:“侯爺今日出門,是不是将院子裏大部分護衛都帶走了?”
丫鬟遲疑,不敢言。
“此舉表示侯爺允許了夫人過來鬧事,你們再攔也是無用的。”瀾月起身,對着銅鏡梳理了一下,然後定了定心,“出去看看吧。”
玄衣佩劍裝扮的護衛越過酒樓廳堂,在衆人注目下一路到了三樓雅座。
這是郗家的産業,生意達三江,客人來自五湖四海之地,三教九流,無一不有。
雅座內的左蒼玉正倚在窗邊飲酒,視線落在青石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
對面的郗琅微微探身向前,“你真的确定那些人就在隔壁?”
左蒼玉微微側頭,朝他做了個噤音的動作,“小聲點,他們在偷聽。”
郗琅滿臉不相信,畢竟這是他的地盤,他不相信那些前太子餘孽敢到這裏來打探消息。
左蒼玉沒有多做解釋,望着樓下熙熙攘攘的街道,陷入沉思。最近小皇帝的病症越發嚴重,朝堂大臣也開始蠢蠢欲動,明裏暗裏都在提議應該及早選定新皇人選,其中有一撥人屢屢提到了前廢太子舊事,這引起朝堂嘩然一片。
左蒼玉知道這些人蟄伏十幾年,現在終于等來複仇的機會,勢必來勢洶洶,竭盡所能為已故的昭睿太子複名,而這也意味着,疏月該出現了。
郗琅好奇地前傾,順着左蒼玉的視線望過去,“你在看什麽?”
話說到一半,郗琅看到街上騎着一匹高頭大馬而來的人,一時頓住,說道:“好俊的郎兒,似乎在哪裏見過。”
左蒼玉握緊手指,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
騎在馬背上的人一襲勁裝,長發高束,麥色肌膚在陽光下閃亮性感,奪得衆人駐足旁觀。
她的樣貌在這兩年有了些許變化,原本英氣的五官更為深刻,加之裝束的變化,無形中有了一種不同以往的氣場。
左蒼玉視線往下,看到了她騎在馬背上的修長大腿,無論是膚色還是身姿,都可以看出這兩年她定是受到了嚴苛的高強度訓練,才能有這般矯健有力的身體。
疏月,好久不見。
左蒼玉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在燃燒,只有看到她的時候,自己才會變得這麽興奮。
旁邊的郗琅也在目不轉睛地盯着看,他皺着眉努力想了很久,卻始終無法想起這個人究竟是誰,他只能确定自己之前應該是見過的。
侯爺府裏,瀾月跨出屏風,原本吵鬧不止的前院驀然靜止,從東苑過來的衆人看過來,一時忘記了說話。
面前的女子一襲水碧色襦裙,胸前結着絲綢蝴蝶狀花結,梳着未嫁女發型,簡單婉約,白皙的臉龐秀美清冷,宛如一輪孤月。這素雅清淡的氣質在錦繡膏粱的侯爺府中簡直如一縷清風,清爽可人。
崔今音立在衆丫鬟前方,看到走出來的美女子,第一反應是左蒼玉果然在書房裏養了一只妖精。
瀾月看着面前已是婦人裝扮的大家閨秀崔今音,啓唇說道:“今音,好久不見。”
崔今音微微定神,方才認出面前的是自己以前的小手帕交淩瀾月。她們兒時曾在一起撲過蝴蝶,甚至約定過一同學女工,很可惜這個約定因為淩府的抄家而告終。再後來,她們二人再無任何聯系,崔今音還記得母親半躺在芙蓉榻上,神情冷漠地告誡她,“你與淩府的那位二姑娘不要再有來往,你還是高門小姐,她卻已是奴婢之身,身份不同,總歸是兩路人了。”
崔今音唯有諾諾而聽,她本是閨中小姑娘,諸事不懂也不管,母親說是什麽便是什麽,這段手帕交至此便也斷了。
此刻朗朗乾坤之下,這位兒時故友卻出現在了她夫君的書房裏,崔今音無法接受。
瀾月看着她有些怨憤的神情,剛要說些什麽,視線往下,忽然看到了她腰間懸挂的一枚玉佩。那絲絡五彩結成,花紋繁瑣,尤為精致。
這是崔今音大婚之時從聘禮中挑選出來的,她看中的并非是價值連城的玉,而是纏在上面系挂的絲絡。
這條絲絡正是瀾月當初精心編織的。故而此時瀾月一眼便認了出來。
她沒有想到的是崔今音竟然會選中這條絲絡貼身系挂。
崔今音從不可思議中回過神來,臉色慢慢漲紅,眼睛也變得紅彤彤,“死瀾月,你消失了這麽多年,為什麽一出來就是搶了我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