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同行
岚姨娘似乎還想勸顧長裏幾句,但顧長裏很不給這個姐姐的面子,不耐煩地別過臉,懶得與她再談下去。
疏月別開臉,假裝去看河上的風景,卻看到方才的畫船正悠悠劃過來,那古雅的宮燈下,站着左蒼玉和一個女子。
那女子正是前些天從衣鋪裏走出來的那位,疏月心想這大概就是崔今音了,她又仔細看去,大概是女大十八變,崔今音完全沒有小時候的痕跡,那個乖巧得有些木讷的女童已經消失不見了。
崔今音半趴在朱欄杆上,似乎在觀賞河裏的游魚,而左蒼玉一手護在旁邊,防止她落水,眼睛卻看向別處。
猝不及防,兩個人就這樣對視上了。
疏月感覺自己呼吸一滞,屏息間,那畫船又劃近了幾分,似乎要靠岸了。她能夠清清楚楚地看到左蒼玉那雙略有些冷意的眼睛。往日那落魄的記憶又潮水般湧上來。
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疏月幾乎是有些狼狽地移開視線,然後轉身離去,不再盯着那艘畫船看。
崔今音看着河裏銀色的小魚,看得正起勁,耳畔又聽到左蒼玉說:“外面日頭太曬,還是回到船艙裏吧。”
她只好依依不舍地跟着他進去。她側頭,看到左蒼玉略有些蒼白的臉頰,不禁關心地問道:“身體不舒服嗎?”
但是左蒼玉沒有回答她,好像沒有聽到她在說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知道在想什麽,臉上都浮現了恍惚的神色。崔今音看到他這幅模樣,乖巧地沒有再出聲,安靜地跟在他後面走到船艙裏面去。
岚姨娘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疏月看到顧長裏側躺在石凳上,衣襟被酒染濕,神色蕭索。
她再遲鈍,也覺察出了他與岚姨娘之間的不對勁,不像一般的姐弟。只是這會兒她也沒有心情去了解別人的事情。
疏月坐在顧長裏旁邊,怔怔地望着天空飄揚的柳絮,十年的時光裏,到處都有左蒼玉的影子,她正在努力遺忘自己的流放生涯,回到京都卻遇上了左蒼玉,那些被壓在深處的記憶此刻又不受控制地翻湧上來,一定要抹得幹幹淨淨的。
疏月正在緬懷自己逝去的青春歲月,醉醺醺的顧長裏又失态地攥着她的衣角,痛哭流涕。
光天化日之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旁邊,顧長裏就這樣哭倒在她的膝上。
路過的游人看到這一幕,只以為是兩個男子抱在一起,實在有傷風化,忍不住頻頻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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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月無力扶額,她認命地扶住顧長裏的手臂,将他半拖着狼狽離去。
就在他們扶持着離去的時候,河上的畫船正緩緩靠岸,左蒼玉立在船頭,視線落在他們的背影上,目光沉沉的,俊美的臉龐隐隐緊繃着。
崔今音提着裙擺,在丫鬟的攙扶下走到船板,回頭,卻看到左蒼玉還立在原處,一動不動,春天的暖風吹着他雪白的衣擺,似乎隔得好遠。
……
玉蘭花完全凋零的時候,瀾月和母親終于趕工完成了。依舊是昙奴出面交差,順便尋找新的任務。
昙奴說:“準備了兩個月,十裏紅妝總算齊全了,現在就等着選定的吉日一到,迎娶新人。”
瀾月才意識到這些活是左侯府裏的,而非崔家。只是下聘對象是崔家而已。她長長吐出一口悶氣,最近趕的這個活實在讓她不舒服。
淩夫人看着桌上已經包好的活計,不知在想些什麽,在昙奴要抱走它去交差的時候,淩夫人忽然叫住她,然後看着瀾月,“這次你去送吧。”
瀾月大吃一驚,随即恢複平靜。
昙奴順從地将那包東西遞給瀾月,“到左侯府的偏門,那裏有人等着的,你跟她說是昙家攬的活,已經繡好了,對方自然會明白的。”因為這是瀾月第一次出門交差,昙奴未免要多說幾句。
瀾月抱着那包柔軟的絲綢,點點頭,“曉得了。”
淩夫人慈愛地看着她,眼神裏有微光閃過,意思不明而喻。
偏偏這時疏月從衙門裏回來了,她平日裏沒有這麽早回來的,只是京市尹大人忽然來找顧長裏,特準許她提早回來,似乎是有話要對顧長裏說,不想有第二個人在那裏。
疏月便提早回到了小院子,看到瀾月抱着一包東西準備出門,立刻立足,站在瀾月面前,“妹妹去做什麽?”
瀾月心裏正有些發怯,看到她,眸光才亮了幾分,“陪我去左侯府一趟吧。”
疏月微微一愣,看着那包東西,想起她們最近這些天忙的活,心裏明白了幾分,她本想拒絕的,看到瀾月柔弱的模樣,又一臉期待地看着,便點頭應了。身上的長衫未換,就這樣陪着瀾月出了門。
她們沒有馬車,只能徒步前往,侯府離這邊還有些遠,疏月将妹妹手裏拿着的東西接過來拎着,走在她身後側,不時地與她說幾句話。
瀾月對京都遠比疏月要來得熟悉,因此一路上,瀾月總會忍不住将新出來的店家或者十年之間發生的大事告訴疏月。
疏月看着她在夕陽下的笑容,心裏忽然也感覺暖暖的,她對這個妹妹自小便很親近,現在終于感覺彼此又熟悉起來。
左侯府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高大富貴,但因為是新建的府邸,幹淨整潔,肅然裏有淡淡的松木香氣。
瀾月來到偏門,與等在那裏的一個老婆子說明了來歷,老婆子簡單地看了看包袱裏的活計,然後點點頭,示意瀾月跟着她進來。
她看了看站在瀾月身後的青衫男子,“這位,就不用跟進來了吧。”她考慮到是去後宅,男子跟着多有不便。
疏月也沒有多加解釋,便對瀾月說道:“妹妹,我在這裏等你出來。”
那老婆子略帶些歉意地看向疏月,“門口站着人恐怕不好看,不如先找個地方坐一坐。”
瀾月立在那裏,面色有些蒼白,如今身份地位不如人,連門口都不允許站着,只怕有礙雅光。她抓緊手裏的包袱,卻又不能說些什麽。
而疏月倒是沒有覺得什麽,她指了指旁邊的一片竹林,“那我到裏面等。”
疏月看着妹妹走進府中,木門緩緩阖上,她才走到竹林裏。這片竹林似乎是野生的,沒有人料理,枯葉滿地,也不見一桌一椅,她只能立在竹林裏,百無聊賴地看着青翠的竹葉。
竹林深處,呆得久了,便慢慢的有了寒意,疏月踩着枯葉走來走去,耐心地等着妹妹出來。
大門口裏傳來馬車辚辚的聲音,疏月撥開竹葉望過去,只見之前在街道上見過的那輛華麗馬車停在侯府門口。
一個錦衣青年從馬車裏下來,身姿風流,有着養尊處優的氣度。他徑直入了侯府,竟不需要有人通報。
疏月因為不認得這個人,所以有些無聊地移開視線,心想妹妹怎麽還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