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湖邊
疏月出門的時候,淩夫人和瀾月已經坐在玉蘭樹下趕工。聽說這門婚事定得很急,因此出動了京都各大繡莊來趕工。
她依舊先與她們打了招呼才出門。
清晨的街道幹淨整潔,疏月看到顧長裏站在包子鋪前買早餐。
她走過去,拍了一下顧長裏的肩頭。
顧長裏回頭,手裏的包子差點從紙袋裏滾出來,疏月連忙伸手扶住他的手腕,“這麽慌做什麽。”
顧長裏懶洋洋地說道:“才沒有慌。”
他捧着袋子,一邊吃一邊跟疏月并肩走向衙門。
衙門旁邊就是京市尹府上,因此他們走到門口,看到京市尹大人出門,便立足,等着他進去再走。
淡紫色裙擺在門口一晃,一個睡眼惺忪的美嬌娘在丫鬟的扶持下,邁步出來,走到京市尹大人跟前。
她伸手,将一支簪子遞給他,“大人,您又忘了戴這個。”
京市尹那略顯老的臉在清晨的陽光下笑得溫煦,然後微微低頭,讓自己的愛妾戴上。
這美嬌娘正是疏月前些日子在玉蘭樹下遇到的岚姨娘。她羞紅了臉,匆匆給他帶好簪子,然後有些心虛地轉身邁入府裏。
旁邊的下人們都低着頭,不敢看,更不會出去亂說。
疏月看着這一幕,說道:“京市尹大人倒是跟自己的夫人感情好。站在門口就這般秀恩愛。”
旁邊的顧長裏低頭啃自己手裏的包子,對疏月的話恍若未聞,只是斯文的臉龐此刻有些蒼白。
“啧,你吃包子怎麽吃得地上都是包子屑。”疏月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浪費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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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裏抖着手,将沒吃完的包子放回袋子裏,瞪了疏月一眼,然後大步走去。
疏月對他的态度百思不得其解,摸了摸鼻尖,跟了上去。
京市尹大人的衣擺一晃,人已經走進內堂。
他們沒有與他打個照面,先換了衣裳,然後又握着長刀出衙門,去巡邏街道了。
疏月拉住又要走進小酒館的顧長裏,“今天京都的外城河放水,有不少的人在河邊游玩,我們得去那邊盯着。”
“要去,你去。別拉着我。”顧長裏恍若未聞,自顧要進去。
疏月背挺得筆直,手勁加大,“我一個人怎麽看得住那麽大的地方,兩個人去,也有照應。”
顧長裏還要拒絕,但疏月已經徑直拖着他往河邊走了。長年酗酒的身子早已被拖垮,沒有那麽大的力氣反抗。
到了那裏,果然很多人,河上有畫船在穿梭。
疏月站在柳樹下,這個季節,柳絮已經飄飛,她眯着眼,看着河道的周圍。而顧長裏已經又懶洋洋地坐在柳樹下,手裏抓着柳絮玩,百無聊賴的樣子,随時都能睡去。
劃過去的畫船上立着三三兩兩的少女,似乎是良家女子,服飾妝容都是上好的,語笑嫣然,賞着暮春的風光。疏月忍不住多看了她們幾眼,她們似乎也注意到了這邊,紛紛掩嘴偷笑,然後又不好意思地側過頭,只是眼角的餘光還在打量着疏月。
顧長裏“哼”了一聲,“怪不得要拉我到這邊,原來是來看女人,無聊。”
疏月不理他,但也沒有再看那群女孩了,去看河道邊上的人群了。
那幾個女孩見柳樹下長身玉立的郎兒不再看她們,有些失望地回頭,随即又被其他給吸引了注意力。
疏月巡視了一圈這邊的情況,然後準備走到另外一邊看看。
顧長裏卻是不肯再走了,“太累了。”
“你才走了幾步路?”疏月又要去拉他,他卻事先準備好地躲過她伸來的手。
見他整個人懶散得都快趴在石凳上,疏月只好不再堅持,“那你在這裏看着,我去那邊看看。”
顧長裏朝她揮了揮手,示意她快走。
疏月握着刀,走到河道的另外一邊。她穿梭在人群裏,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孤獨的執刀者。所以她幹脆走在河邊,在柳絮紛飛裏走來走去。
一艘精雕細琢的畫船從河中央悠悠靠岸,船頭晃着兩盞古雅的宮燈,疏月看到美的事物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然後就看到了左蒼玉立在船頭,一襲雪白衣裳,墨發垂肩。
疏月又遇到了他,但每次都隔得好遠,無法跟他打招呼。她從流放之地回來就沒有打算與左蒼玉重逢,但京都這麽大,到底還是遇上了。
她立在柳樹下,手裏抓住一團柳絮,身上在流放之地被獄卒鞭打的傷痕猶在,倒在泥地裏被人踐踏的記憶也還記着,而這些記憶也存在左蒼玉的腦海裏。
他見證了她少年時期所有的狼狽不堪與屈辱。因此疏月是不希望再遇到這個人的。
但左蒼玉也在她絕望的處境裏伸手相助過,同甘共苦的記憶也無法泯然不見。她看到左蒼玉,就覺得不安與親切,如此矛盾,所以不如不見。
疏月移開視線,下定決心不與他打招,轉身就從河邊走開。
左蒼玉扶着畫船的朱色欄杆,看着疏月的身影沒入柳樹後面,一如那些日子她穿梭在白玉蘭樹下,漸行漸遠,直到不見了蹤影。
他看膩了護城河的風景,轉身走入畫船裏,秀麗富氣的屏風後面,坐着他即将要娶的女子。
崔今音的身子隐在插着一叢杏花的瓷瓶後面,只隐約露出姣好的側臉。
她擡眸,伸手拂壓下那叢杏花,看着左蒼玉颀長的身影走近自己。崔今音看着他的臉,臉頰隐隐浮現紅暈。
左蒼玉止步屏風一旁,沒有再繼續進來。
“怎麽不進來了?”崔今音愕然,但女子的矜持,讓她不能起身去靠近他。她身上熏了香,空氣裏都是甜膩的香氣,外面有喧嘩聲,但落在這裏,便靜了許多,她坐在這片安靜裏,宛如簪花侍女,溫婉秀雅。
她是典型的京都貴族小姐,長相不是最出衆的,性子卻是最好的。她應父親的要求,出門與自己的未來夫婿游船踏青,其實她心裏也是歡喜的。
她移開視線,凝視着杏花枝頭上的花蕾,耳畔聽到左蒼玉溫潤的聲音,“不出去走走?”
崔今音聞言提起裙擺,從瓷瓶後面款款走出來。
她以為他會伸手扶住自己,但他率先轉身踏出了畫船。崔今音有些失落地跟在他身後,看着他垂在後背的墨發,如潑墨般烏黑,發絲柔軟纖細,竟比女子還要來得秀雅,便有些癡了。
這個人,是自己未來的夫婿啊,令她如何不喜。
疏月走回去,看到顧長裏坐在柳樹下飲酒,也不知從哪裏來的酒。
她剛要走過去,眼角掃到一個侍女的身影,是撿玉蘭花瓣的侍女。下意識地往四周看去,果然看到了岚姨娘纖細的身影,立在河邊柳枝旁邊,微風吹得她裙裾搖搖,宛如谪仙。
疏月便走過去,眼睛笑得溫柔,“又遇見你了。”這話是對侍女說的。
那侍女回頭,看到那日的衙差玉樹臨風地立在自己身後,湖水般的眼睛溫柔畢現,心頭便覺得跳得有些快,笑得熏熏的,“是啊,真巧。”
後面的顧長裏又不屑地“哼”了一聲。
岚姨娘轉過來,那柔情白皙的臉龐上一片無奈與擔憂,“少喝點酒吧。”她說完才看向疏月,神情淡了許多,“你與他整天在一起,也勸勸他吧。”
“呃……”疏月疑惑地看着這兩個人,不知他們之間是什麽關系。
顧長裏懶懶地說道:“她是我姐姐。”
疏月才明白過來,連忙點了點頭。她又聞到了岚姨娘身上淡淡的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