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送花
酉時一到,淩疏月便起身準備離開。
顧長裏已經醉趴在桌子上,模糊地意識到自己搭檔要回去,稍微清醒了一點,他搖搖晃晃地起來,“慢點,我跟你一起走。”
但是哪裏走得動,才站起來,就軟在了疏月的身側。
疏月見他軟泥一樣攤在凳子上,身上還穿着衙差的衣服,而旁邊的人偶爾掃過來,似乎也習以為常了。她抿着唇,政府養着這樣的懶漢醉鬼,真是浪費錢財啊。
顧長裏伸手,攥住她的衣擺,“你得帶我回去。”
淩疏月伸手,一把扶起他,然後将他一條手臂擱在自己頸上,彎腰扶着他走出了小酒館。
他幾乎将所有重量都壓在疏月身上,腰間的長刀一晃一晃,咯在疏月的腰間。疏月倒沒有覺得多少吃力,只是這樣走不快,街道上已經鋪着一層金燦燦的夕陽光芒,将他們兩個人的影子拉得斜長。
顧長裏将頭埋在她的肩窩深處,整個人又頹廢又懶散。
整潔幹淨的青石板上傳來馬車辘辘的聲音,疏月扶着毫無意識的顧長裏讓道。
那馬車華麗闊大,前頭由兩匹毛色一模一樣的馬拉着,車身雕着絢麗古雅的花紋,金色的流蘇在夕陽下一晃一晃,有些閃眼。
連車輪都是雅致的,碾在青石板上,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流暢歡快。
街上的行人都不由自主地駐足,立在一邊看着馬車駛過。
疏月低着頭,一手抓着顧長裏的手腕,另外一只手扶着他因為長期卧飲而松軟的腰肢,一步一步朝着衙門方向走去,不曾擡頭看身邊慢慢經過的馬車。
暮風溫煦地吹起車簾,左蒼玉斜坐在裏面,一只手搭在窗沿,撐着下巴,百無聊賴地看着外面的風景。
京都這段街道兩旁栽了幾株白玉蘭,高高的,正開得如火如荼,那花白雪般皎潔,雅致秀麗。空氣裏有馥郁的花香氣。左蒼玉修長白皙的手指撩起車窗簾,恰好一朵白玉蘭落在手背上。
那花瓣竟與他手背的膚色融為了一色,俱是雪白,毫無瑕疵。
Advertisement
左蒼玉側坐着,凝然不動,盯着那道高挑的身影看。
馬車緩緩駛過疏月身邊,她不曾擡頭,只露給他一個頭頂,雛鴉色的頭發用青色絲巾一絲不茍地挽着,頭巾在晚風裏飛揚着,在錯身而過的剎那,左蒼玉有種幻覺,好像一伸手,就能攥住了那抹青巾。
馬車很快就駛過了,左蒼玉微微起身,探出頭去看被落在後面的淩疏月。
她始終不曾擡頭看過來一眼。
左蒼玉扶着窗沿,直到看不到她的人,才緩緩坐了回去,臉上的表情暗沉蕭索。
終于将顧長裏扶到了衙門,京市尹大人正好出門,準備回家。
他駐足,看到醉醺醺的顧長裏,已有皺紋的臉皺得更厲害了,顧長裏是他家中妾室的親弟弟,托了關系才到這裏當差。那妾室很得他的歡心,因此對這位小舅子也就格外縱容了。
疏月見到長官,下意識地松手,低頭行禮,任憑顧長裏軟軟地滑坐在地上。
京市尹颔首,面上還是有些不悅,瞪了顧長裏一眼,擡腳走了。
疏月不知道兩者的關系,暗暗瞠舌,若她是長官,看到這樣的屬下,直接解雇了。這位京市尹大人倒是好脾氣。
她低頭,要重新扶起顧長裏,卻看到他已經自己坐起來,眼睛盯着遠去的京市尹背影,裏面竟是滿滿的仇恨與怨毒,但只是剎那,等疏月再看,他已經又懶洋洋的樣子了,好像什麽都無所謂。
疏月換了衙差的衣服,青衫落拓地走在京都街道上。
疏月将手裏的杏花遞給坐在玉蘭樹下繡花的瀾月。
瀾月見她一襲青衫立在跟前,手裏的杏花嫣然俏麗,心中便覺得很歡喜,只是臉上的表情淡淡的,伸手接過那用紅綢綁着的杏花,轉身插在了瓷瓶裏。
她看到那紅綢,便知不是疏月的東西,“買來的?”
“嗯。”
瀾月的好心情就完全沒有了,“浪費錢。”
“一枚銅錢而已,那賣花的小姑娘也不容易。”疏月倒是不以為意。
瀾月轉頭,看了她一眼,好像不開心了。
疏月心裏是有些不知所措的,不知道又哪裏惹惱了自己的妹妹。
吃飯的時候,淩夫人談起了今天張媒婆上門說親的事情,語氣惆悵憤懑。疏月知道她毫無避諱地告訴自己這些,是将自己當成家人了,還有,這裏其實也有她的事情。
“長女總要先出嫁的,你們兩個都不小了,疏月你也得想想自己的妹妹,這件事不能不着急起來。”淩夫人語重心長地說道。
疏月有些誠惶誠恐,她自己倒是無所謂,但因此耽擱了妹妹,是她萬萬不能做的。
“母親多慮了,姐姐自有分寸,何苦這麽早就逼她。”瀾月出言,又看了一眼低着頭的疏月。
淩夫人就激動了起來,“早?還早嗎?你們都二十歲以上了,早耽擱下去,就只能給人家做小的了。我看就是肯做妾,別人家也不肯要你們。”
這話說得倒是大實話,那些要納妾的,還不是看上人家小姑娘水嫩才要的,誰會要這二十多歲的女人,還是有案底的。
淩夫人看着沉默下去的兩個姐妹,嘆了一口氣,“大富大貴的人家,我們是不用想的了。平民家庭也有好男子在,你們莫要就此垂頭喪氣。”
疏月和瀾月只能唯唯諾諾應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