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
放下手裏一切工作,我飛奔到沈思淵辦公室,迫不及待地想見他。然而還未開門,突然聽到裏面的說話聲,不由地一頓。
「夏老師,你若是無事就請離開吧。」
辦公室有人?我下意識感覺是沈思淵在談公事,便準備等下再來,可是這時飄過來的聲音讓我無法再邁動步子了。這個聲音我認識,是教過我們外語的夏妤圊老師。聲音不是讓我停下來的理由,我停下來是因為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沈思淵,就這麽着急趕我走,是你害怕了吧?害怕我繼續說下去。因為你心裏也清楚,那個何家大小姐根本就不喜歡你。」
我在屋外身子一僵,怎麽全世界都認為我不喜歡沈思淵呢?
半天沒有聽到沈思淵的聲音,只聽夏妤圊又開口,這次聲音沒有那麽激動了,但是話語卻一點都不留情:「思淵,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了。你現在天天圍着何聆轉,已經嚴重影響了你的工作,院長已經很多次表達對你的不滿了,再這樣下去,這個教授你還要不要做了?」
「這是我的事,就不勞夏老師操心了。」沈思淵開口,語氣冷的我都不敢相信是他。
「你天天因為那個何大小姐一句話就丢下手裏的工作去找她,她對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可有問過你半分?你為她幾番耽誤工作,她現在還在和那個張氏企業的大少爺牽扯不清。媒體可都報道出來了,人家已經當衆求婚了,你還在期待什麽?張大少爺可是為了何聆差點丢了性命,你說她會選誰?」夏妤圊仍是不死心,「思淵,你和何聆根本就不是一條路上的,你早點放手也少受苦。」
「我說了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沈思淵不複以往的溫文爾雅,聲音冷厲的像是變了一個人,「夏老師的這份情,我承受不起。」
夏妤圊被戳穿了心事,不由臉色一白,但還是開口:「你不喜歡別人說何聆,我就不說了,只不過你自己心裏想清楚,何聆對你究竟是戀人之間的情誼多一點,還是把你當作臨時的避風灣。」
明明此時我該沖出去的,指責有人觊觎我的男朋友,可是我卻下意識躲了起來。
一直以來,我都忙于工作之事,累了就拉着他一起休息,他從來都是有求必應,以至于我都不知道他抗了學校這麽大的壓力。
心裏一陣陣的酸楚襲來,為何他從未對我說過只言片語。很久之前他陪我去警察局看劉玉容,也曾說過感覺不到我喜歡他,但是我只是自私地讓他等我,他便等着,再也沒有半句怨言。
可是現在我才知道他也曾懷疑過,卻不敢質問我半句,甚至聽說我和張知言訂婚的消息也沒有動靜。說到底是他在害怕,所以就像一個囚犯一樣,一直等着我這個劊子手宣布最終結果。
看他這般模樣,真的像極了之前寄住在親戚家的自己,不敢提要求,不敢有期待,所有的苦水只會自己慢慢地咽下去。
可是……他憑什麽要這麽委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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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定主意之後,我強忍住湧上來的淚意,出現在他面前。
突然看到我,沈思淵滿眼的驚喜,完全找不到剛才面對夏妤圊的冷厲。
這是多麽好的一個人。
「為什麽不問我?」我開口。
「什麽?」沈思淵被我問得一頭霧水。
「問我是不是喜歡張知言,問我是不是要和他訂婚,問我到底是不是只把你當臨時取暖的工具?」我盯着沈思淵說道,他的臉色一瞬間發白,嘴唇也毫無血色。
「還有,為我的公司求你的養母帶你去找吳峥,為我時不時不問緣故就把你叫走耽誤你的工作,為我默默背負了院長的多番指責……為什麽,你從來都不和我說?」堵在心裏那個洞的情緒像是突然被捅開,我無法控制住酸楚流露出來,「你是在害怕嗎?因為你自認為感覺不到我愛你,所以才不敢對我多言一句。」
沈思淵的臉色越來越白,眼眶也開始發紅,終于不再是一直面對我的那個溫文爾雅的模樣,他的眼睛似乎透出了血色,聲音裏有遮掩不住的傷痛:「聆聆,你來找我,就是為了告訴我,你不愛我嗎?」
沈思淵臉色慘白一副等待死刑的模樣,原來在他心裏,我從來都是搖擺不定的形象,說到底這是我的錯,是我感情淡薄不懂表達,才讓他如此不自信。
「沈思淵,你聽好……」
聲音飄出口,卻又仿佛不是我在說話,腦海裏和嘴裏分明有兩個聲音:
「從小我母親去世,父親忙于工作無暇管我。」
從小我父母冷戰分居,各自在外地工作。
「于是我只能是由用人照顧,用人待我很好,處處讓着我。」
于是我只能在各個親戚家來回居住,親戚待我很好,處處讓着我。
「他們尊我、敬我,就是沒有人教過我,我不知道愛一個人該是什麽樣子,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喜歡一個人,該怎麽去讓別人知道。」
他們只是把我當作別人的孩子,生在一個無愛的家庭,我不知道愛一個人該是什麽樣子,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喜歡一個人,該怎麽去讓別人知道。
可是……
可是……
腦海裏的聲音此刻才和口裏發出去的聲音重合:
「我喜歡看你笑,這樣我的心情也會變好;害怕你受到傷害,甚至曾想過自以為是地推開你;想到你會傷心難過,對我有救命之恩的張知言,我也可以狠心不管不顧。這些……你說,算不算是喜歡……」
話未說完,沈思淵向前直接把我抱在懷裏,力度大的像是抱着一個失而複得的寶貝。
我靠在他的胸口,聽到他胸膛裏的「砰砰」的心跳聲。
這個人,這顆心,不再是小說裏那個男二沈思淵,而滿眼滿心都是我的沈思淵,一個為我而生的角色,也是我存在這個世界的唯一理由了。
一直都用上帝視角來看這個世界的我,此刻好像終于感覺自己有血有肉。那顆游離在空中的心終于落在了實地上,也落在了……他身上。
終篇
轉眼到了畢業,可我抽不出半點時間去參加畢業典禮,只能和學校告假。張知言在合作中并未撤資,我也全當不知道,一邊心安理得地合作,一邊默默抽出資金,以免他臨時變卦。
連軸轉了好幾個月,終于迎來了一個好消息。
「小……小姐,何總他醒過來了!」
王秘書激動得話都快說不清了,我匆忙趕到醫院,果然看到坐在輪椅上的何父慈祥的笑臉。腦溢血還是有後遺症的,恐怕何父後半生都離不開輪椅和拐杖了。
看到我來,何父笑了,伸手摸上了我的臉:「我的聆聆瘦了,這段時間讓你受苦了。」
眼眶一酸,在自己的親生父親身上都沒有體會到的父愛,卻在何聆父親身上體會到了。想必他也聽王秘書說過我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所以眼裏才滿是心疼。
忍不住撲到何父懷裏,體會着兩世都未體會過的父愛。
「何叔叔,我來接何聆參加畢業典禮。」
身後傳來張知言的聲音。我一頓,随即開口道:「不用了,我和學校說過了,可以不去參加的。」
「那怎麽行呢?這是多麽寶貴的一段經驗,怎麽能不參加呢?」何父滿帶慈笑地開口,「我這一睡,女兒都畢業了,可真是虧本買賣。聆聆你放心去參加畢業典禮吧,以後公司交給爸爸就行,你不用再這麽累了。」
又和何父鬧了一會兒,我才和張知言出來。說實話,雖然上輩子參加過一次,但是有沈思淵的畢業典禮,我還是很想再參加一次。
汽車裏,張知言開口:「第一次見你,你還是個躲在桌子下偷哭的小女孩,這一轉眼,你都大學畢業了,時間過得真快。」
可惜他第一次見到的不是我,我并未言語。
張知言又開口:「怎麽不說話,還在生我氣嗎?還在惱我之前吓唬你對何氏出手嗎?」
「你那是吓唬嗎?」我不由地翻了白眼。
看到我的白眼,張知言并未生氣,反而輕笑出聲:「何聆,你講不講理啊。我什麽時候對你們何氏落井下石過?不就是口頭上吓唬你嗎。終歸合作有我們公司的一部分,我這樣損人不利己又是圖什麽呢?而且我可不像你,要美人不要江山的。」
「你說錯了。」我一本正經地說道,「我是美人和江山都要。」
「是是是,你何大小姐最厲害了。」張知言無奈地開口,又頓了一下,「我之前一直以為你是在我和堵氣,到現在我才知道真的是我自己想錯了。」
看着張知言帶上幾分苦澀的面容,我舒了一口氣,說道:「張知言,你會遇到一個真正屬于你的女孩,還是心裏只有你的那種。」
「你覺得我還有幾個 20 年去認識一個女孩?」紅路燈間隙,張知言轉過頭看向我,嘴唇在笑,可是眼裏卻是按捺不住的傷痛。
我躲開他的視線,故作輕松地開口:「誰說一定要 20 年?我和沈思淵可是認識不到半年就在一起了。」
「何聆,你還真是殘忍啊。」張知言轉回頭,聲音裏滿是無奈。
到了學校,我向張知言道過謝就下車了,剛走幾步就聽他在身後喊我,我回頭看到車窗裏他的眼睛,像是黑曜石一般。
「何聆,你有沒有……」
「愛過。」
我打斷了張知言的話,搶答道,他似乎是沒有料到我的回複,被我突如其來的話整得一愣。
下一刻我們就一起笑了起來,我這下也終于看到他眼裏帶着釋然的笑意,他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我轉身離開。
怎麽會沒愛過呢?不管是之前的何聆,亦或之後的……自己,可能說愛太過沉重,但是動搖還是有過的。
在他為我毫不猶豫撞向綁匪的車時,在他翻身為我擋住爆炸的牆壁時,在他臉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時……這樣一個無論相貌還是家世都上品的男人,為了自己可以不顧生死,怎麽可能沒有絲毫動搖呢?
可是那又怎樣?宴會上鬧得那一出,讓我徹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愛情是真的有先來後到,我有了沈思淵就很知足了。
換上學士服之後,趕到畢業典禮的會場裏,還好未結束,院長正在為學子一一頒發畢業證。講臺上,沈思淵默默站在院長後面協助,他還不知道我會來參加畢業典禮,所以我就偷偷混到了隊伍裏。
終于到我了,沈思淵一臉驚訝地看着我,剛才的沉穩鎮定完全破了功。他上前一步,似乎是想過來,只是下一秒被身邊的其他老師拉住了衣角,畢竟是衆目睽睽之下。
「咳咳……」
眼前故作咳嗽的院長拉回了我的視線,我趕緊收回和沈思淵的脈脈對視,裝作端莊大方的樣子。院長的臉色并不好,畢竟在他眼裏,我可是禍害他得意門生的「妖女」,但還是拉着臉給我頒發了畢業證。
我畢恭畢敬地接過來,下一秒就向他身後的沈思淵撲過去。院長似乎早有防備,年邁的身體非常迅速地使出一招「擒拿手」,想要阻止我,但到底被我躲了過去。
我直接撲到了沈思淵身上,像個八爪魚一樣挂在他身上。沈思淵被我撲得後退一步,還是及時用手托住了我挂在他身上的身體。
與學生尖叫一起響起來的還有院長氣急敗壞的聲音:
「這位……同學,你……你給我下來,不許不尊……師長!」
而我卻并不在意,只是笑看着抱着我的沈思淵。沈思淵被我這一系列動作整得耳尖都紅透了,到底也沒有推開我,還是老老實實抱着我:「你不是不參加畢業典禮了嗎?怎麽突然過來了?」
我雙手勾着他的脖頸,挑眉看着他:「因為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所以就想來問問你。」
「什麽?」沈思淵疑惑地看着我。
「我突然發現認識以來,雖然每次都是我在主動,可是細想下來不是這麽回事。」看着沈思淵略帶不自然的表情,我故作嚴肅地開口,「第一次見面你就故意沖我笑,可是赤裸裸的勾引,後來欲拒還迎地推開我,卻又馬上來找我,還有見張知言救了我之後,你就一直默默陪在我身邊,任勞任怨。你這不就是在扮豬吃老虎,吃準了我會心軟嗎?」
沈思淵雖然眼裏有幾分不自在,還是滿懷笑意地開口:「對,終于被你發現了。」
看着眼前笑得格外好看的沈思淵,我只覺得心裏像是灑滿了陽光,撇嘴吐槽道:「好啊你,原來你才是隐藏最深的心機白月光。」
沈思淵抿嘴偷笑,我忍不住捧住他的臉準備親上去,卻聽到身後氣到幾乎尖叫院長的聲音,連幾千畢業生的尖叫都壓不下去:
「你……你給我住嘴,還不趕緊滾下來!」
很多年之後,學院裏還流傳着一個傳說——現任沈院長在畢業典禮上被師娘強吻,把上任的老院長氣得差點撒手人寰。
臨淵而言——張知言番外
「知言今天要好好聽話,不要亂跑哦。」
媽媽整理了一下我的領結,拍了拍我的頭,我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做出一副大人的模樣。
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穿着小西裝,頭發梳得油光锃亮,完全沒有八歲孩子的稚氣,我滿意地點了點頭。
突然聽到父母的交談聲:
「這老何真是糊塗,鬧出個外室,惹得何夫人抑郁而終。」
「這可不一定是老何的錯,我看他也是不知情,那個外室也是個不安分的,偏偏在何夫人懷孕之際找上門,根本就沒安好心。」爸爸語重心長地對媽媽說。
看到媽媽抹了抹眼角開口:「可憐聆聆那丫頭了,這麽小沒了娘。」
爸爸拍了拍媽媽的肩膀,嘆了口氣:「聆聆還不知道外室這檔事,老何瞞着呢,你可別說漏嘴了。還有,當着孩子面呢,你少說兩句吧。」
媽媽注意到我看她,就又過來摸了摸我的頭:「知言,等下見了何聆妹妹,記得要好好照顧她。」
我認真地點了點頭,我知道,我是去參加一個可憐丫頭她母親的葬禮。
到了葬禮現場,我并沒有看到母親口中的可憐丫頭,爸媽忙着安慰何叔叔,我就一個人去找那個叫何聆的妹妹了。
聽到一個沒人的角落裏有哭聲,我循着聲音走了過去。掀開了桌布,看到桌子底下躲着一個小姑娘,小小的一個人,抱着一個毛絨玩具,哭得兩眼紅腫一臉鼻涕,看着真的是很……可憐。
她被我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我。想起媽媽叮囑的話,我就也鑽到了桌子下面,在她身邊坐着。
「我叫張知言,你可以叫我知言哥哥。」我認真地自我介紹,卻看見她抱着毛絨玩具往旁邊挪了挪。
我跟過去,她又挪了,我們就這樣你挪我挪,一直挪到了牆角。她無處可退,終于不動了,抱着毛絨玩具忘了哭,警惕地看着我。
「你抱着這個幹什麽?」我找了個話題打破沉默。
她偷偷看了我一眼,帶着哭腔說:「我怕……」
我本來想挺起胸膛拍拍胸脯,努力做出一副帥氣大人的模樣,然而我忘了是在桌子下面,就一頭撞上了桌子。
我呲牙咧嘴地摸着頭,就聽見她噗嗤一聲笑了,看着她笑了,我頓時感覺頭好像不疼了。
于是我就繼續開口:「你不要抱毛絨玩具了,害怕的話可以抱着我。」
她收起了笑容,又開始哭哭啼啼:「我害怕……他們說我以後再也見不到媽媽了,」
看到她眼淚又要落下來,我趕緊開口:「沒事,你可以把我當成你媽媽。」
她一愣,怯怯地說:「我……我感覺……你不是……很像我……我媽媽。」
我被說得啞口無言,正準備換套說辭安慰她,桌布突然被掀起,原來是何叔叔找了過來。
只見那個小小的女孩像只老鼠一樣蹿了出去,頓時無影無蹤,留我一個人在桌子下面目瞪口呆。大家忙着找她,就沒注意到我,要不然我的臉可丢大了,這麽大還鑽桌子。
那天之後,我身邊就多了個小尾巴,每天纏着我叫「知言哥哥」。
我十二歲了,正在準備小升初的考試,同班同學突然走過來,酸溜溜地說:「張知言,你妹妹找你。」
我知道他們嫉妒我有個粉雕玉琢的小妹妹,畢竟他們都是獨生子,于是我趾高氣揚地在他們的注目禮之下走了出去。
「馬上要上課了,怎麽突然跑過來了?」我拿出大哥哥的架子開口。
何聆低頭扣着手指頭,悶悶不樂地說:「知言哥哥,你忘記今天是什麽日子了嗎?」
我一愣,突然想起來今天是她的 8 歲生日,便下意識地開口:「今天不是你生日嗎?等放了學,我陪你一起回家慶祝吧。」
何聆還是悶悶不樂:「我爸爸說他今天還在國外談生意,回不來了,說好陪我去游樂園的,他又騙我。」
說着她眼眶就紅了,看着淚就要落下來了,我心一慌,嘴比腦子快地說:「沒事,我陪你去。」
「真的?」何聆突然擡頭,兩眼亮晶晶地看着我,沒有絲毫想哭的樣子。
我突然後悔了,但是話已出口,我只能偷偷溜回教室拿了書包就走。這還是我第一次逃課,想想真……刺激。
我十四歲了,已經升入了中學。
放學突然接到何叔叔的電話,他急切地問我有沒有見過何聆,頓時讓我也不淡定起來,原來是當初那個外室又找上門,被何聆撞見,她一氣之下就離家出走。
我匆忙把書包丢給司機,自己開始在周圍街區尋找。打電話她也不接,這還是第一次她不接我電話,我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最後在一個街角找到了她,我氣沖沖地過去揪着她的辮子說:「長能耐了你,還學會離家出走了?」
她驚訝地看着我,結結巴巴地說:「你……你怎麽知……知道我在這兒?」
「對面不就是你天天纏着我給你買的那個點心店嗎?就知道你沒出息,離家出走也想着吃。」我開口教訓她,卻沒有說我已經找了三個小時才找到這裏。
天色已經晚了,她低着頭乖乖地跟着我身後,準備回去。
看着她低頭磨磨蹭蹭的樣子,我終究還是心軟了,在她面前蹲下:「上來。」
她歡快地跳上來,于是我又後悔背她了。
突然聽到她的聲音悶悶地在我耳後響起:「知言哥哥,我媽媽是不是被……我爸爸氣死的,我聽說我爸爸根本就不喜歡媽媽,他喜歡的是……別人。」
「你別聽其他人瞎說,你爸爸對你多好,你自己不清楚嗎?若是你爸爸不喜歡你媽媽,他怎麽會對你那麽好呢?」我再次教訓她起來,「你現在該有辨別是非的能力了,誰對你好,誰對你壞,你不會自己看嗎?為什麽要因為一個陌生的話傷害對自己好的人呢?你離家出走,何叔叔擔心得都要報警了。」
「我知道錯了。」何聆在我耳後小聲地說,「不過我知道,知言哥哥對我最好了。」
「馬屁精。」我不屑地開口,嘴角卻揚了起來。
她在我背上睡着了,軟軟暖暖的臉貼到我的後頸上,讓我心裏也越發軟了。
月光和路燈把我們的影子拉長,十四歲的我第一次感覺到「地老天荒」這個詞的魅力。
我二十歲了,已經是大二了,家裏開始讓我接手生意,公司的股東心思各異。于是我每天學校公司來回跑,沒有半點時間休息。
何聆周末也跟着我跑,我去公司,她就在前臺等我,老老實實,從不催我。
而我根本沒時間去理會她,便教訓她不要亂跑荒廢了學業,她還是我行我素,很多次都是等了半天後最後自己走了。
後來她發現見我的時間越來越少,便開始想出一些鬼點子。動不動就說她的錢包丢了,有人在欺負她,或是用陌生的號碼給我打電話說手機丢了,讓我去接她。
一次兩次我還去,後來我也開始不耐煩了,讓她懂事點,可是她還一切如舊,于是我就把她丢給秘書,不再理會。
爸爸正在為我能在公司站穩腳忙破了頭,這個關頭我也不敢松懈。
後來我順利地拿下了一樁生意,公司裏的老古董們終于不敢再輕視我了。我得了空閑,才發現何聆已經很久沒有來找我了。
想着她或許生氣了,哄哄就好了。我就買了些她喜歡的點心,開着車去她們中學門口等她。
看到她和幾個女生一起出了校門,我正準備下車,卻突然看見幾個流裏流氣的男生追上了她。
這幾個男生我都認識,都是 A 市有名的纨绔子弟,天天上學就是混日子,不務正業。
一個男生熟絡地把手搭到何聆肩上,她竟然沒有拒絕。看到那個男生将口裏的香煙遞給何聆,她也接下來之後,我終于忍不住下了車。
我這忙公司的幾個月裏,究竟錯過了什麽?
一腳踹上了那個男生的後背,他被我踹得往前一撲,何聆也看到了我,眼裏沒有之前的淡定了。
「何聆,你還有沒有個學生樣了?」
我開口,奪過何聆手裏的香煙,狠狠丢到地上踩了幾腳。
她喏喏地開口:「知言哥哥,我錯了。」
但是她眼裏卻是掩飾不住的光彩,我頓時想起前幾天秘書對我說的,她為了見到我,做得越來越過分。我想我不能再寵着她,任由她這樣下去了,只會把她養得越來越驕縱,于是我便下定主意,要對她嚴厲一點。
我不再像以前一樣事事順着她的心意,開始用一個成年人的标準去要求她。
「知言哥哥,你看這個女生好看嗎?」
我正在看合同,何聆突然擠過來,拿着手機放到我面前,上面是一個女生的側面照,像是偷拍的。
十幾歲的女生都這麽在乎外表嗎?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她給我看女生照片了。之前還有網紅明星的照片,只是這個圖片上的人我似乎不認識。
「這是誰呀?」
何聆撇了撇嘴,頗為不屑地說:「我們學校的,那群男生都說她是校花女神。」
我不耐煩地收回目光:「長的是男生喜歡的類型。」
何聆卻又不依不饒地說:「那你喜歡嗎?有我好看嗎?」
我翻着合同開口:「比你好看。」
我只是随口一說,客觀評價而已,卻忽略了十幾歲女生的自尊心和嫉妒心。
後來去何聆學校,我又一次見到照片裏的女生,那是……何念。
在我面前向來一副小綿羊模樣的何聆,卻在她面前張牙舞爪,我親眼看着她拿着一瓶墨水倒在何念身上。
「何聆,你在鬧什麽?」我壓着怒氣走過去。
何聆看到我眼裏閃過幾絲慌亂,她身邊的人就先開口:「是何念先把墨水灑到聆聆最喜歡的手鏈上的……」
「閉嘴,這有你說話的份嗎?」我拿出商場上的氣場壓住了那個小屁孩,說話的人是那天和何聆勾肩搭背的纨绔子弟。
不顧他紅白交加的面色,我轉頭對何聆說:「手鏈染上墨水,洗幹淨不就行了嗎,你把墨水倒別人身上算什麽?」
「這可是你給我的生日禮物,就被她這樣糟蹋,我氣不過。」何聆伸手,我看到一個染着墨水的銀白鏈子,是我去年送她的生日禮物。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身後響起怯弱的聲音。
我回頭,正對上何念發紅的眼眶。我一愣,莫名就想起了當年那個躲在桌子下的何聆,也是這般怯懦。
看着何念樸素破舊的衣服,我就明白了她的艱苦,再看看何聆一身名牌,拿着價值不菲的手鏈憤憤不平,我頓時生出幾分尬意,終歸是何家私事,我管不着。
「你不差這一兩個首飾,她說了不是故意的,你還把墨水倒在她身上,你自己說,你做法對嗎?」我繼續對何聆說道。
「她就是故意的。」何聆還是不服氣地說。
我頓時感覺有點頭疼,就像是教訓一個不聽話的孩子,我冷了語氣:「給人家道歉。」
何聆一瞬間睜大了眼睛,她難以置信地看着我,我卻是毫不動搖,卻見她拒絕道歉,氣呼呼地跑開了。
旁觀的人散開了,我沒有去追何聆,現在她越來越任性了,性子真是要好好改改了。
一旁的何念喏喏地開口:「對不起。」
看着謹小慎微的她,我莫名有些心虛,就像是自己的孩子欺負了別人家孩子,結果還是別人過來道歉。
我遞給她一張名片:「何聆不懂事,我替她說聲抱歉,這上面有我的聯系方式,你打給我,我賠你衣服。」
何念接過名片,卻是開口:「不必了,我這衣服穿了很多年了,不值錢的。」
想起何聆驕奢淫逸的富家小姐生活,我心裏嘆了口氣。何念并沒有主動聯系我,我只能讓秘書給她送了些新衣物,當然是背着何聆那個小祖宗,何念也打了電話過來道謝。
卻不知何聆從哪裏知道了這件事,找我鬧了一場,我發現我和她之間越來越講不通道理了。
張氏企業每年會做慈善,其中包括資助貧困學子,何念竟然出現在資助的名單裏。秘書本來顧忌何家想去掉,我想起見過的何念,就阻止了秘書的舉動,何念家裏确實算得上貧寒了。
卻不想因為這件事何聆又找上了我。
「知言哥哥,你為什麽總對那個何念格外不同?」何聆滿眼憤恨。
我嘆氣開口:「此次資助名單裏不止何念一人,是你總去關注她的。」
「不一樣。」何聆不服争辯,「知言哥哥你對她就是不一樣,何念她在學校處處和我作對,現在她還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
「何聆。」我的聲音帶上了幾分嚴肅,「據我所知,可是你在學校天天針對何念,我因為忙沒有說過你,現在你現在還學會了惡人先告狀?」
我以為她低頭不語,是默認了我的話,知道自己做錯了。然而我卻想錯了,接下來我頻繁地看到她欺負何念的場面,有時是她,有時是她的狐朋狗友。
我的耐心也逐漸被她越來越過分的行為消磨殆盡,或者我該找何叔叔說一下了。
在何家,我剛開口提了何念,何叔叔就轉移了話題,一副不想多說的模樣,我只能不再多言。
離開何家時,何聆卻追了上來:「知言哥哥?你是不是想讓何念進我們家大門。」
看着她紅了眼眶,我心裏不忍,總歸我還是向着她的:「沒有,只是何念過得太艱難,你天天無憂無慮大手大腳,她可是緊衣縮食……」
「她又和你說了什麽!」何聆尖聲打斷我的話。
我的眉頭越皺越深,她什麽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她什麽也沒有和我說,何聆,你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
看着她的眼淚就要掉下來了,我心裏一軟:「何聆,你不能一直像小孩子一樣任性了,你要學着替別人考慮一下。」
她低頭沉默,我轉身離開,突然聽到她的聲音傳過來:「知言哥哥,為何你從來都不相信我說的話呢?」
我回頭,看到她站在門口臺階上,眼裏是讓我心底一沉的悲傷,我正欲開口反駁,她卻轉身進了屋裏,不再看我。
我嘆了口氣,只能轉身離開。
現在的小女孩怎麽都這麽難纏,一開始,我理解她可能是因為何念的身世,心裏隔應,于是我慢慢開導她,卻沒想到我一提何念,她就像個炸了毛的貓一樣。
父母輩的想法我一直都知道,可是我現在第一次開始考慮,何聆究竟适不适合和我共度一生,因為我發現自己越來越沒辦法和她溝通了。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就把我吓了一跳,我強行按捺下去,可是終究心裏有了那個萌芽。
由于慈善資助,我和何念走得越來越近。
或許是我從未接觸過這種階層的女生,相處起來格外輕松,沒有半點富家小姐的跋扈。
我莫名想去了解更多,鬼使神差地,我會偶爾叫她出來吃飯,她總先小心翼翼地問我何聆是否會介意,她不想她們的關系變得更差。
我心裏突然生出一個念頭,若是何聆能學學何念的半分善解人意就好了,明明受欺負的人一直是何念,她還不計前嫌地在我面前幫何聆說和。
果然,相比之下,我就知道我從前對何聆是有多縱容了。
偶爾,我會看到何念身上多出來一些淤青,還有一看就是被惡意撕破後縫補的衣服。一開始我沒有留意,可是後來不斷地出現在我面前,我終于感覺有些不對勁了。
我心裏閃過幾個念頭,有點不确定地問她:「這是怎麽回事?」
「我不小心跌倒,劃破了衣服。」何念略顯局促地回答,眼神卻閃躲着。
我心裏有了幾分确信,聲音也帶上幾分怒氣:「是不是又是何聆胡鬧了?」
「不是的。」何念倉皇開口。
她蒼白的臉卻讓我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心中生出很多無力感,果然何聆從未把我的話放在心上:「我去找她……」
「